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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三 排骨焖饭 ...

  •   从互送礼物后,姚家人也没有和他们有再多交集。
      有时候在清早里,她会看到姚家小子,那个小名叫狗狗的男孩在放羊。四只羊里,三只大的,一只小的。全是雪白的山羊,小的似乎已经开始吃草了,但还是紧紧跟在妈妈身边,时不时地想去偷嘬两口奶,但它的嘴上被套着一个塑料瓶子底做的嘴套,这使它既吃不了草也喝不到奶,只能可怜巴巴地粘着妈妈走。
      ——那母羊应该还在产奶期,为了可以挤到羊奶供给人喝,所以已经不让小羊喝奶了。
      放羊是件不难的活儿,但也不轻松。羊群有时候会停留在一片地方很久,有时候又走得很快。总之要喂饱一群羊需要很长时间,这时间里必须得盯着,不然羊容易跑丢。
      四只羊膘肥体壮的,显然是姚家小子放得不错——他每天在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就出来,沿着小溪流放羊,等近中午日头毒了就赶着羊回去。期间他也没闲着,一边看羊一边需要割满一篓子草,那草应该是下雨羊出不来时所食的草料。溪流边有很多小岔路,本来被杂草所掩盖了,但托了他和羊的福,周边的小路被整理得干干净净。
      放羊的孩子在课本中基本是穷苦人家的代表了,但在这末世中,有着四只羊的家庭在赵悬看来肯定不能算作穷。
      奶制品可以补碘,在这深山里,没有海产品,羊奶已经算作很稀有的补品了。
      不过姚家小子心善,有一次赵悬在采蘑菇,看他蹲在一处杂草茂盛的地方解下了小羊嘴上的塑料瓶,让小羊撒欢地去喝奶。
      姚家小子看着虽然小,但是他过得也辛苦,清早放了羊,下午又得和父亲一起种庄稼,一双小手又黑又粗糙。
      他很腼腆,性格倒是很像他的父亲,有时撞见了赵悬也不搭话,而是眼神迅速避开,赶着羊朝远处走了。
      如果这种关系保持下去,那么他们和姚家人可能会在下半辈子都保持这种淡淡的邻里关系。
      双方都知道对方不是坏人,但经历的末世种种,又都不愿意再进一步。
      赵悬想着这样也挺好,虽然她损失了隔壁村的那几株果树,但姚家人勤快,田里多了他们的身影也可以顺势震慑一下那些来偷吃稻子的鸟儿。
      随着小满的临近,雨水渐渐充沛起来,不比春天那细毛一样地绵柔,雨水常常如同瓢泼一样掉下来,一般是上午艳阳高照,下午三四点时就乌云密布,雨会以极快的速度和极大的量下了一阵,而后放晴,又是艳阳高照。
      赵悬已经掌握了规律,被褥和晒制的食物都是上午拿去晒,然后半下午就收了去。她和路安一般也是清早起来,捞猪草、喂猪、巡田等一系列事情做完,下午午觉后便做些手边的小事,天黑就早早睡了。
      下午那燥热的空气会蒸得他们中暑,另外那大雨也不是他们的斗笠能遮住的。
      猪崽子日渐大了起来,所需的猪草也渐渐多了,往常一天一簸箕的量,现在增加到三簸箕。只不过早上煮好一锅后分为一天两顿的喂,倒也不是很累。
      下午路安会清理一下猪圈和鸡圈,赵悬则做些收衣服做饭之类的活儿。
      大下雨的那段时间他们便坐在厅子里,看着天地间相连的水帘子,哗啦啦地打出一片尘土味。
      赵悬正缝着一个小布袋子,这种小手工她没做过,因此缝得很慢。袋子有些像个褡裢,正好架在460的背上,有时候捡着一些果子手不够了可以放进这个袋子里。
      往常460就很喜欢为他们叼东西,但它傻傻的,老忘了嘴里咬着个袋子,以至于张嘴一甩舌头,袋子就飞了出去。
      路安则正在给他俩的三轮车山轮滑油。润滑油在农家很常见,只要没干就可以用。另外厅子里还停着一辆电三轮——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毁坏不算太厉害的电三轮,修一修,要是修好了以后再运什么东西可就省力了。
      姚家人再次来拜访就是在这个雨天里。
      这一次听到敲门声后,她和路安对视了一眼,双方的眼神都很镇定,但以防万一,路安还是捞起了一柄斧子去开门。
      与想象中不同的是,门外竟站着姚家妻子和狗狗。
      两人撑着一把锈得不行的破伞,因为雨势太斜,他们身子的大半都被打湿了。女人的头发粘在她脸上,前襟上沾着大块黄泥,应该是来时摔了一跤。
      她断了一个臂膀,行走起来不好保持平衡,也难为她在这大雨天里走了这么久的路来到这里。
      赵悬记得第一次见面时 ,她丈夫好像叫她“小禾”。
      “你们可以帮帮我吗?”女人神色焦急,还没等路安回答,她就又说:“除了你们之外,我已经不知道还能找谁了。”

      厅子里,狗狗坐在长凳上,他看着自己和妈妈走进来时踩出的泥点子,很为难地想用鞋子抹去,哪里知道越抹越脏。
      他低着头,脸有些红了。
      赵悬拿着干浴巾出来时正巧看见这一幕,她视线马上转开。这时候为了避免那孩子尴尬,最好是当做看不见。
      路安提着一壶开水过来,给女人冲了一杯热茶,给孩子冲了一杯糖水。
      狗狗抱着茶杯怔怔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小心地喝了一口。他应该很少能吃到甜的东西,每一口都很细致地品尝着。
      女人即便满脸焦急,也不忘拍了拍儿子的后背,温柔地说:“狗狗,你应该先对叔叔阿姨说谢谢。”
      孩子慢吞吞地喊了一声:“哥哥,姐姐……谢谢。”
      赵悬将浴巾递给他们:“问,姐姐,你们……”
      女人此刻竟全然没有注意双方的辈分已经乱套,她探前身子,脸上有不好意思的神情:“很抱歉这时候来打扰你们,可是我丈夫已经失踪两天了,我、我找遍了我能找到的地方,可是都没找到他……”
      姚家这对母子已经一夜没睡了。
      昨日一夜,加之今天一个白日,使这个女人的眼眶已经深陷,眼周满是灰黑色。
      她应该来不及洗澡或者换衣服。这样的天气汗出得多,此刻她和孩子的身上传来了淡淡的馊味。
      她说她叫章小禾,曾经是卫生院的护士。他的丈夫姚远是个程序员。儿子狗狗今年十岁,大名叫姚一诺。
      他们一家人之前是在偏北的一处大营地里生活。那处营地实质上已经成为了一个城镇了,里头的人种植作物,蓄养牲口,制造一些简单的生活半成品,可以说已经做到了自给自足。
      末世爆发时狗狗年龄还小,因此他们夫妻选择了这个营地住下来,为了给孩子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
      营地的主事人人品好,声望高,营地里很祥和,大伙也友善,颇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那时因为营地人多,主事人已经考虑是否带着所有人挪入一个废弃的小城镇中,发电挖井,大家各有所长,说不定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
      但人口越多的营地,意味着风险越大。
      在他们还未搬入城镇时,疾病再一次爆发。不知道源头是谁,只知道病传得飞快,几日光景人就死了很多。不得已,姚远带着妻儿逃了出来。
      此后一直流浪,没有人们互相帮扶,要找口吃的都困难。章小禾说他们得去南方,南方有山,不会饿死他们。
      因此他们一路跋涉,来到了这里。
      决定住在这里是倒也不是因为看到路安和赵悬,是因为初入这里,他们看到满山的树林和清澈的溪流后,觉得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种田放羊一定很好,才准备寻一栋房子定下来。
      他们特意避开了赵悬所住的村子,也怕疾病突然再次爆发在自己身上,但他们知道这对小夫妻不是坏人,因为他们会因为两瓶酱油,就回赠自家两大挂咸肉。
      姚家人已经很久没有吃到猪肉了,曾经的八头羊让他们吃掉了一半,剩下的羊不能让他们坐吃山空,因此即便已经严重营养不良了,他们再也没动过吃羊的念头。
      这个时代,一块肉,真的可以救活人命的。
      因此当丈夫已经失踪一夜后她只能想到寻找他们帮忙。
      “他昨天下午就没有回来了,狗狗说他看见了一只野鸡,想要抓就跑进林子里去了。我等他等了一个晚上,不见了人,天一亮就出去找,可是也没找着。”
      赵悬有些吃惊:“昨晚上不是下了一夜的雨吗?”
      章小禾点了点头,抹了一把眼泪。
      路安说:“姚大哥要是自己走的话,走不了多远的。昨下午下了一场雨,晚上又是一场,大概是被困在哪里了。”说着他和赵悬对望了一眼。
      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
      ——他们想到一处了,他们怕姚远踩上了那两个捕兽夹。
      那可以死死夹住几百斤野猪的夹子,一旦夹住人腿,那人腿必定是断了,流了血,再加上经受一夜暴雨,恐怕……
      “小禾姐,我看这雨马上要停了,下雨不好上山,等雨停了我们就陪你上山去。”
      说完,赵悬和路安已经开始准备上山的东西了。斗笠和雨衣是必不可少的,另外还带上一盘绳子与一柄斧头。赵悬挑了两套姚家母子可以穿得干净衣服给他们换上,狗狗个子太小,因此只罩了件路安的大T恤衫,刚好到他膝盖处,就当裙子穿了。
      赵悬和路安一人骑了一辆三轮朝山脚下驶去,赵悬载着狗狗,路安载着章小禾。因为下了雨,地面上还很潮湿,时不时有一两个水洼,小三轮在这种路上并不好走,但省事不少,另外如果姚远真是因为腿伤了不能走,还能用车载回来。
      只不过断了腿的人在这末世也活不长久。
      小三轮骑到山脚下就停了,几个人徒步上山,路安本想让狗狗坐在车斗里等,但孩子很倔强地摇头,低声说,“我会跟上你们的。”
      无法,只能带着他。章小禾少了一只胳膊,登山已经很困难,自然牵不了孩子,路安和赵悬在前头开道,也顾不了他,但狗狗却一路默默紧跟着,也没有掉队。
      赵悬没有告诉章小禾捕兽夹的事情,她也不是善人,这末世早没有了法度,告诉了他们等于给自己找麻烦,但赵悬也不是坏人,心里并不希望无辜的姚远因为捕兽夹受伤。
      路安和她想法一致,两人都是抿着嘴默默朝山林深处爬着。
      ——他们从来没有在大雨之后进山,一是道路不好走,二是怕塌方。
      即便是植被茂密的山岭,因为雨势过大的缘故,一些陡峭的地方还是会塌方,另外路滑很容易摔跤,而现世最怕就是受伤和生病。
      也许是心中有事,路安和赵悬走得格外快,捕兽夹的位置很远,但才走了两小时就到了。
      第一个捕兽夹的位置,没有。
      然后是马不停蹄地前往下一个捕兽夹,依旧没有。
      赵悬和路安没有说话,但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彼此此刻松了口气。
      可是姚远不在这里,又会在哪里呢?
      附近没有湖泊,也没有山崖,只不过是为了捉一只野鸡,可以跑去哪里呢?
      赵悬巡视了周边的山岭许久,沾了浓重水汽的林子,此刻已经弥漫上了厚实的雾气——大雨过后的雾气很奇特,往常一般是缭绕在山顶,雨落后雾也随之下沉,会呈现出一种山顶一片清晰,而山脚围绕着一片雾气的奇景。
      这种雾气置身其中的话也是可以看得见的,雾很厚,像是舞台上释放的干冰。
      一行人商量后准备再回姚远消失的附近转转。
      路安走在前头,他牢牢牵着赵悬的手问:“狗狗,你确定你爸爸是走进这一带的吗?”
      后头传来孩子气喘吁吁的声音:“嗯!爸爸叫我等他一会儿,给我抓了吃了就带我回家了。我看着他跑进这里边的,然后等了很久,直到天黑,爸爸也没回来……”说到最后,他咬着牙,似在后悔:“我应该和爸爸一起去的!”
      如果不是为了一口吃的,谁愿意去追一只灵活的野鸡呢?
      赵悬在村外总是能瞧见那样多的野鸡野鸡,但她从来不去捉,因为她知道自己捉不到,但要是没了路安和460为她捕来猎物,她或许也会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去捕猎。
      羊都会为了一口草掉进坑里呢,更何况是对大自然不熟悉的人呢?
      ……坑里?
      赵悬或许想到了什么,她拽了拽前头路安的手:“再往前走点,好像有几个墓坑是吧?”
      路安的眼睛亮了亮,他点头,然后带着一队人朝更远处的墓坑走去。
      在农村的一些山间是时常有这种墓坑的,全是盗墓人掘来的。早先火葬还不普及时,山间会时常见到一些土墓,那时便有很多人连夜去挖,甚至开着小型的挖掘机。他们可以将墓挖出个三米深的大坑,不要说是人,就连羊掉进去都爬不出来。
      其实普通人的墓中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顶多几个银元。挖出的大坑却苦了很多人,因为没有人去填,坑周边长出的茅草遮挡住坑洞,放羊的人家发现羊少了,便常常去那些坑里寻找,往往一找一个准。
      这个村子周围也不例外,几个坑洞在赵悬拿着笔记本巡村的时候就发现了,并做了笔记。她和路安两人平时都不往那里去,就是怕哪天路滑掉进去。
      姚远不是随意丢下妻孩的人,除非他死了,不然他爬也会爬回家的——很大的原因可能是他掉进了那几个坑里。
      几个人匆匆往墓坑那里走,墓坑那一带有几棵百年老槐树,树冠与其他树冠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很容易就能找到。
      果不其然,在阳光陨落,夜色已经弥漫上来时,路安在一处大坑里找到了姚远。
      墓坑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已经变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深坑,里头积着很脏的水,在一个角落里正窝着一个人,全身都湿透了,连衣服都沾满了黄泥。他垂着头坐在那里,怀里抱着一只死鸡。
      “爸爸!”狗狗趴在坑边上,大声朝下叫着。
      坑有大概有四米深,路安在身上系了绳子,慢慢落进坑里,他推了推姚远,“姚大哥……”轻轻抬了抬他的手脚。右胳膊脱臼,脑后有一道伤口,皮肉被水泡得翻了出来,血液不再流了。衣服其他地方没有破损,所以胸口和肚子应该都没有致命伤。
      此刻的姚远已经昏了过去,他的体温很低,但呼吸尚在。
      路安将绳子绑在他身上,他在底下扶着,上头的人用力将姚远拉了上去。
      “赶紧把他搬回家去,他体温太低了。”路安说着就要背起姚远往回走,哪里知道章小禾一把拦下了他。
      “我来。”这个女人如此说道,然后在儿子的帮助下,将丈夫驮在背上。她少了一只手,因此狗狗就在她左边帮忙托举着。
      赵悬愣了一愣,随即对路安说:“这边离山下也不远,我先去把三轮骑过来。”说完她转身朝山下跑去。
      姚远不高,一米七多点,再加上营养不良,所以他并不重,相反章小禾的身高在女性中算高的。末世后,再娇嫩的女人都要挽起袖子来干活,力气绝对会变大,因此章小禾背姚远走回来应该没有问题。
      即便是力气算小的赵悬,也迫不得已背起过高个的路安。
      ——章小禾应该不想再承他们的情了,路悬是这样理解的。当初她背着头破血流的路安一路上挪回自己的帐子,也是咬碎了牙齿没有向周边人呼救。
      好在这片老槐树离村子并不远,只是地处一个犄角旮旯里,姚家人初来这个地方,对这一带不熟,所以姚家母子在寻找姚远的时候应该是无意漏掉了这个地方。
      将三轮骑到他们下山后的必经之处,很快,她就看见了走在前头的路安,以及紧紧跟在后头,脸色却是铁青的章小禾母子。
      哎,真是个倔强的女人。
      心中叹口气,她一手把着自己三轮的把头,一手拖着另一辆的把头,脚上一蹬,一人带两车,飞快地迎了上去。
      经狗狗的指点,他们驶入了下溪村姚家所住的房屋中。
      姚家也是住在村子边缘的高处,想是谁也不愿意住在一个空无一人的村子中心。他们所住的房子也是一栋水泥房,墙上贴着些款式老旧的绿花瓷砖。房屋两层,前头围着一个更加小巧的院子,只不过围墙太矮,只有一人高,院子大门不是厚实的铁门,而是铁栅栏门,因为多年无人打理,铁栅栏门早已锈迹斑斑了,脆弱地好似一脚就可以蹬飞。院子后方毗邻的应该是猪圈,被姚家人养上了羊,因为赵悬时不时能听到屋后头有咩咩声传来。
      这栋房子与村子里其他房子无异,一楼是吃饭待客的厅子,以及厨房,二楼便是卧房。
      章小禾和狗狗将姚远背上了楼,路安和赵悬没有跟上去,赵悬来到厨房,见缸子里还有水,便拿了塑料瓢子朝锅里舀水,路安默契地坐在灶肚前开始烧火。
      厨房有一扇窗,窗下放着一个破长条桌子,桌子上放着几个瓶罐。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了,被姚家人用一块塑料薄膜临时给封上,因此厨房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她将窗户下的几个罐子都揭开了瞧了瞧,发现里头是些杂粮,有大米小米,也有玉米和豆子。另外角落中还放着一个小圆篾子,里头躺着几颗晒干的丑蘑菇。
      姚远用命换来的鸡还被扔在院子里。
      赵悬原地转了一圈,正瞧见路安朝灶肚里添柴火,火已经烧得很旺了。
      去年赵悬就将周边村子可用的东西全都收集了来,后来姚家人应该是没有寻到什么可用的东西,现在这房子里这点可怜巴巴的家什应该是他们自己带来的。
      又叹了口气,赵悬招呼路安,“走,我们回家一趟。”
      ……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在两个村子相连的小道上,一辆小三轮慢悠悠地走着——也许并不是骑车人主观上骑得慢,而是所载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路安蹬着三轮,赵悬站在后头的小斗里,一手扶着他的肩,一手举着电筒为他照着路。在她脚边,放着一床用塑料薄膜包得严实的厚被子,一捆绿油油的小萝卜,三个青南瓜,一袋粗大米,另有几个小坛子,里头依次放着一些腌肉,一罐猪油,以及一罐糖。
      里头的每一样不是他两亲手种的,便是他两亲手做的。
      赵悬有些心疼。
      在她嘟囔着收拾东西时,路安倒是在一旁看着她的模样笑出了声:“要不别帮他们了,等那家的男人死了,我们就把他们的羊抢过来。”
      正在分猪油的赵悬思考了一会儿,回答:“这不太好吧……”
      ——她竟然还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真那样做了,我们和那余家三兄弟有什么区别……”她一边说着,一边合上陶罐的盖子,并小心地放到三轮车上。
      在营地里企图□□她的余家三兄弟,也是差点将路安打死的人——这些身强力壮的男人,没有父母,没有妻儿,他们单独一个人就是危险的存在,聚成众后更是如同一群鬣狗。
      很可笑的是,营地需要他们来守卫 ,而营地最不安定的因素也是他们。
      路安和赵悬在他们手里吃了很多亏,但也因为这些人,他们很快就熟悉了末世法则。
      她和路安很少对陌生人动恻隐之心,但他们还保留着情感羁绊,只要他们知道彼此都活着,他们就一直是人,而不是鬣狗。
      到姚家时天色已经透黑了,二人骑着小三轮进入姚家时正看见狗狗提着一桶热水往楼上走,孩子看见他们后还有些吃惊:“我还以为你们走了……”
      路安问:“你爸爸怎样了?”
      “妈妈把他的手接好了,现在在给他的头缝针……但是爸爸在发烧。”
      赵悬抱着被子走过来对狗狗说:“我和你一起上去看看,这是给你家的被子,前几天刚晒过的……”
      说着两个人都走向二楼。
      姚家所住的房子比赵悬所住的要老上很多个年头,赵悬的房子类似于现代格局,一整套有卧室有厕所。姚家的房子是老式的,所有的房间并在一条线上 ,楼梯上去就是一条走廊,走廊通所有房间。
      二楼三间房,他们住在居中的一间里。
      屋子里很暗,只点了一根蜡烛。姚远此刻已经被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他枕在章小禾的大腿上,章小禾正捏着一根缝衣针,帮他缝上伤口。
      凑近了,赵悬看见那针上系着的是一根长头发。
      她这才意识到,姚远和章小禾的感情应该很好吧?末世里很多女人为了方便都剪短了头发,而章小禾一定是被保护得很好,所以头发还这样长而顺。
      她悄悄把被子放在一旁,章小禾感激地冲她点点头。
      狗狗担着热水上来,把毛巾沾湿了,便捧着一直站在妈妈身边。
      赵悬看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就退了出来。
      院子里路安正在拔鸡毛,鸡不同于鸭子有小小的绒毛,开水一烫毛就可以撕下一大片,漏出白白嫩嫩的鸡皮。
      赵悬拿着手电筒走进了厨房。
      灶里的柴火已经差不多燃尽了,她又投了几根柴进去。接着拿起带来的大米,开始淘起米来。
      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准备煮些省事的饭菜。
      姜切末,蒜叶切丝,等锅热了便勺了点猪油下锅,接着便是倒入排骨进去翻炒。
      排骨本身有油脂,因此不需要很多油,用小火慢慢炒着,锅太干了就可以加些酒或者水,最主要是有耐心,往复几次,最后一次锅底干了油脂随之就被熬出来,用排骨的油自己煎自己,直到被煎得微微金黄,再将泡发的香菇、姜末、蒜叶子依次倒下去,炒出香味了就可以放点酱油。酱油因为是自己酿造的,比不得商店买的香,但在这物资贫乏的末世已经是最好的调味料了。
      这时候无论是排骨还是配菜都半熟,将泡着水的大米倒下去,连同切成小块的南瓜一起翻炒几下,最后撒上盐,加点水,盖上锅盖,只等饭熟就好。
      这样的焖饭,要加些洋葱和干贝下去会更香,只不过赵悬并没有在村子里发现过洋葱,而海离他们太远。
      这边将饭做了下去,那边路安已经把鸡清理干净了。
      赵悬砍了小半只鸡,剩下的大半只连同内脏一起用盐腌在一个大瓷盆中。姚家人吃点肉不容易,一只鸡不能在一餐里就给她造完了。
      找了一会儿,她终于在角落中发现了一个炉子以及一个铁锅子。
      她挑了一些鸡油较多的部位,切成小粒和姜丝一起炒,炒出鸡油后加入热水,煮成了一锅伪鸡汤,等鸡汤沸腾时她又抽空洗了一把小萝卜。
      小萝卜是连着叶子一起洗的,这时候的白萝卜还没长大,但赵悬贪嘴,等不及了就常常拔了来吃。小萝卜才指头大,正是甜的时候,萝卜叶也还青嫩,没有苦味,和姜片猪油炒来吃很是爽口。
      农村的铁锅导热快,柴烧得火也大,很快就传来了香味。
      赵悬和路安百般无聊,就坐在长凳上撑着下巴看星星。
      章小禾安顿好丈夫后才迟迟下楼,不好意思地朝他们笑了笑:“今天真的很谢谢你们……”
      “不妨事,反正都要做饭,我还借了你家的柴和水呢。”赵悬安慰道。
      路安问:“姚大哥还好吗?”
      “已经睡了,在雨水里泡了一夜,现在还在发烧。”末世后发烧已经成为了人类的一道坎。“不过,”章小禾又说,似乎在安慰自己,“我可是护士呢,可以照顾好他的。”
      排骨焖饭是妈妈教给赵悬的,赵妈和很多父母一样,担心女儿在外工作不好好吃饭,便教她做了这道菜,炒好的米和菜倒进电饭煲等着熟就好,但妈妈不知道的是,现代年轻人不好好吃饭的原因大概率不是做饭难,而后吃饱后洗碗难。
      末世前赵悬不怎么做饭,但她喜欢看妈妈和外婆做。她是个很细心的人,很多事情虽然没做过,但已经记下了步骤。
      人作为个体有很大的差异性,比如路安喜欢电子机械,因此他时常会将注意力放在这个机器是什么运作原理,或者怎么使用可以让机器功能最大化。赵悬的世界里则常常是外婆的唠叨以及妈妈的嘱咐。
      妈妈说,这种饭要加点洋葱更好吃,与芋头或是南瓜一起焖的话饭也会很甜。
      她很清楚地记得妈妈所说的一切,但她却从来没有照做过——也可以说是,妈妈教她的菜,教她的生活方式,她从来没有做过,但很奇特的是,随着年龄增长,她发现她活得越来越像是自己的父母了。
      饭熟后,赵悬撒上一把葱花,再用锅铲将葱花和米饭拌在一起。排骨一根根的松软得很,几乎要从骨头上脱下来。米饭吸收了香菇和猪油的味道粒粒饱满又油亮,美中不足的是南瓜还没有完全成熟,不够甜,但瑕不掩瑜。
      这是一道很好看的菜,翠绿的葱、油光的米饭、金黄的排骨和南瓜,这些颜色可以最大限度的激发食欲。
      狗狗在一旁帮忙取饭碗,看着这一锅排骨焖饭咽了咽口水。
      汤还在炉子上炖着,赵悬这时候才下了前头洗好的那把小萝卜。飘着晶亮鸡油汤水几个翻滚后,就将萝卜叶子烫得油绿。
      萝卜叶子可以捞起来单独做一盘蔬菜,小萝卜则可以多煮一会儿,等煮得透明了,萝卜不仅会渗入鸡油香,还会更甜些。
      她和路安在冬天时常常煮这种伪肉汤,一两块肉常常被他们用水熬得再也出不了什么油水后再吃,几块肉和一大盆子水熬出来的不能算是肉汤,顶多就是带点肉味的开水,但这种吃法可以用来骗想吃肉的肚子。
      末世后即便是赵悬这样的女生饭量也会变大,长期没有补充油脂的身体会转而摄取更多的淀粉来达到一个平衡。赵悬可以吃下瓷实的一大碗饭,章小禾也不例外,但她们依旧很瘦。
      这五年来赵悬绝少能吃到滋味丰富的调料,味精之类的增鲜剂已经过期,因此她的味蕾变得越来越敏感,南瓜焖熟后变得绵软,用舌头随便一挑就能碾断瓜肉里根根分明的纤维,以前淡淡的甜味在今尝来已经很甜了,排骨也有独属于自己肉鲜味,以前她是绝对尝不出来的,现在她已经可以轻易分辨菇类的鲜、肉类的鲜以及蔬菜的鲜各有什么不同。
      狗狗估计很久没有吃这么丰盛的一顿饭了,他先吃大口扒了几筷子饭,狼吞虎咽下半碗饭后猛然回过神来,觉得这么好吃的饭菜不应该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不知滋味地往胃里吞,转而一小口一小口地细细品尝着。
      章小禾的眉头微微皱着,心里还担心着丈夫。
      赵悬和路安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因此虽然这是五年来罕见的一次方桌坐满的晚饭,期间却奇迹般的保持着静默。
      赵悬本来很饿了,但克制住只吃了一碗饭,转头看向路安,他也是只吃了一碗后就放下了筷子。
      锅里的饭还剩下一半,油亮的萝卜叶剩下不少,一锅滚烫的淡鸡汤也剩下一大半,因为一直炖在炉子上的缘故,小萝卜已经被煮成了透明的模样,薄薄的白色小圆片脉络清晰可见,在汤中翻滚着像一片片雪花,很是好看。
      天已经黑透了,厅中只剩一支蜡烛迷迷晃晃。
      开饭前赵悬已经将排骨饭和萝卜叶分出一部分,用干净的砂锅盛好放在一边——这是给姚远留的饭,他被抬回来后便昏睡过去,赵悬估计他一时半会醒不了,就自作主张地给他留了饭。
      章小禾起身就要收拾碗筷,她少了一只手,一次常人可以将碗垒得很高,双手端着返回厨房时,她却只能拿一半,狗狗起身要帮她,被她轻轻推开:“去打点凉水来。”
      男孩闻言很乖巧地就去拿了脸盆,盛了半盆水。
      他是个很聪慧的孩子,妈妈只说了一半话,他却知道将剩下的饭盛出来,用大碗装好,反扣上一张碟子,再将大碗放进脸盆里。
      天气已经很热了,没有冰箱,就只能靠这样的方法不让食物变质。留给姚远的饭菜就置在灶台边上,半夜里如果他醒来马上就可以起炉子热给他吃。
      赵悬眼见无活可干,就和章小禾打声招呼准备离开,哪知却被她叫住。
      女人在厨房捣鼓了一会儿后走出来,提着一个篮子,篮子放着一个热陶罐,正是用来炖淡鸡汤的那个。
      “这个你们带走吧,”她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赵悬发现章小禾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她大多数表情都是笑着的,淡笑,苦笑,乃至这略带歉意的笑。末世后很多人的表情都是麻木的,因为饿,因为痛失亲人,因为不再需要社交,所以当章小禾每每露出笑意时,赵悬都不由自主地生出亲近之感。
      “你们今天很累了,但我看你们吃的又很少……你们待会儿要骑车回去吧?现在天气热,这汤也不会凉透,等你们到家了,正好喝点汤。吃了热的东西,晚上就好睡觉了。”
      赵悬没有推辞,依言接过来。
      抱着瓦罐坐进小斗子里,路安长腿一蹬,小三轮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慢慢动了起来。
      章小禾一直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离开,赵悬看见狗狗不知什么时候从母亲的身后露出一个脑袋来,偷偷朝他们招了招手。
      赵悬笑了笑,扭着身子也朝他们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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