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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抢救室是封闭着,孙昱哲隔着玻璃门朝里看了一眼,张桂容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脸上拢着氧气罩,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看起来没有任何生命体征。

      他不由地想到易南生当年是不是也像她一样这样躺在病床上,痛苦又艰难地跟死神作战,旋即又想到易南生送到医院就没了,应该还没到这一步。

      孙昱哲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就算他对张桂容没什么感情,但看着一个人的生命走到破败残危的尽头,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易扬从早上过来就站在玻璃门外看着里面,视线一直没转开过。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儿和映入眼帘的整片白色,还有奶身上插着的各种冰冷机械都让他心里一阵阵的发慌和不安。

      孙昱哲眯着眼睛坐在椅子上补觉,混混沌沌间一声尖锐的“滴——”从耳边清晰的传来,他睁开眼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堆医生护士推开了抢救室的门。

      “怎么了?”他拉住其中一个护士问。

      “家属吗?病人心脏骤停,在外等着。”护士急匆匆地跑了进去。

      易扬跟在后面想一起进去,被护士拦住:“不能进!在外面等!”

      孙昱哲伸手拉住了他,厉声道:“易扬!听话!”

      护士连忙关上了抢救室的门。

      从玻璃门看过去,张桂容的病床前围满了人,他们看不清里面的具体状况。

      易扬的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发抖,孙昱哲揽着他把他按在了椅子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孙昱哲看着头顶上的计时器,十分钟后,抢救室的灯灭了,随即门被打开。

      易扬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像是预料到了不好的结果。

      孙昱哲看他一眼,站起来询问走出来的医生:“怎么样了?”

      医生满脸遗憾地摇摇头,没有说话,绕过他走了出去。

      孙昱哲咽了下口水,转头去看易扬。

      易扬还是之前的姿势,垂着眼睛看着地面,似乎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

      “易扬,你奶她……”孙昱哲走过去蹲在他面前,视线跟他平行,要说出的话极其艰难,死了?没了?最后他选了一个折中的说法,“走了……”

      易扬没有反应。

      孙昱哲皱起眉,心想他这状态不太对劲,不哭不闹也不说话,在极度悲伤的时候封闭所有的感官,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不是个好办法,他伸手拍了拍易扬的脸:“去看看你奶。”

      易扬总算是有点反应了,眼珠慢吞吞地转动看向他。

      孙昱哲站起来,伸手拉他,易扬像只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跟着他一起走。

      张桂容身上的管子都取掉了,又回到了之前面容枯槁的样子。这幅样子倒跟她之前活着的时候没什么区别,起码看着比全身都插满了管子好,但孙昱哲知道,她已经没有呼吸了。

      过往的那些斥责打骂和阴阳怪气,在他的脑海中走马观花地一一呈现,她和易南生带他回家,然后又用尽刁钻刻薄的方式对待他。

      他虽然对张桂容没有感情,但也谈不上恨,而现在,那些好的不好的随着人死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不过易扬跟他不同,张桂容要有仅剩的那一点真心,全都给了易扬。

      “想哭就哭吧,”孙昱哲伸手揽住易扬的头,把他的脸按在胸口,“哭完我带你回家。”

      易扬顺从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安静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哭。

      孙昱哲有些担心,他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但这种平静的情绪表达方式,爆发起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张桂容的身后事是孙昱哲是一手操办的,做白事并不简单,火葬、抬棺、办席等等只靠三天的假期明显不够,他又打电话回去多请了几天假。

      但考虑到张桂容只剩易扬这一个孙子了,她本人跟村里的关系也不好,就省了办席就一项。

      “芳姨,我来,”孙昱哲从芳姨手中接过餐盘放在桌子上,从口袋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五百块钱递给她,“这几天麻烦你了。”

      芳姨一看吓得连退几步,推搡道:“哎!你这是干什么!”

      “芳姨,你收下吧,这钱也不算白给你的,”孙昱哲坚持递给她,“算是这几天我和易扬的伙食费。”

      他十几年没回来过,对丧葬事也不太了解,都是芳姨帮他联系火化出殡的人,出了不少力。看他和易扬也无暇顾及吃饭的事,一天三餐地往这里送。

      “你们能吃多少嘛,多两双筷子的事,”芳姨仍然推辞,“再说也要不了这么多!”

      “芳姨,你拿着,”孙昱哲说,“多亏你把易扬他奶送到医院,她一个老人在家里你肯定照顾了她不少,甚至她的身后事都是你办的,应该的。”

      “唉~”芳姨叹了口气,“桂容这半年变了挺多的,也能和我们聊聊天,一个人在家孤独啊……要是搁年轻的时候,我都不爱搭理她。”

      孙昱哲笑笑,他知道芳姐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人都走了,再提起这个也没意义:“我过年也来过,她那时候还能下地,那天看她怎么瘦了这么多?”他还记得最后张桂容那皮包骨的模样,有些骇人。

      “她总说自己吃不下,”芳姨皱着眉,回忆起了什么,“对了,有次她坐在家门口咳,好半天都没停下,那声音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似的,我就出来看下她,她吐出来的痰还带着血丝儿呢,一个人坐在门口也动不了,我说去帮她拿药,她也不肯,说坐一会儿就好了。”

      “嗯,”孙昱哲把钱塞到芳姨的手里,“芳姨,收着吧,我和易扬后面几天还要麻烦你送饭呢。”

      芳姨转头去看跪在灵堂前的易扬:“可怜这孩子,还这么小,”她抽出两百还给孙昱哲,“就当我做婶的给孩子的。”

      “行,我替他谢谢你。”孙昱哲知道再推搡也不好看,收着了。

      送走芳姨后,孙昱哲走到易扬的身边蹲下来:“吃饭了。”

      他摸摸易扬的头,把他拉起来。

      自张桂容火化后他一直跪在这里三天了,不哭也不闹,除了不肯睡觉外其他的事情让做就做,也不反抗。

      “今晚我来守夜,你去睡觉。”孙昱哲把碗递给他。

      “我不想睡。”易扬轻声说。

      “不困吗?”孙昱哲问。

      易扬摇摇头,夹了口菜放在嘴里缓慢地咀嚼着。他很困,他能感觉到自己很困,但一闭上眼,直到眼睛那股酸痛感闭没了,他也没能睡着。

      “就在大厅沙发上睡,”孙昱哲以为他是不想一个人睡在房间里,“我给你铺床被子。”

      ”好。”易扬同意了。

      吃完饭后,易扬又回到灵堂前跪着,孙昱哲去房间里找了床毯子铺在沙发上,这天气,被子大概能把人热出痱子。

      “去睡觉。”孙昱哲拍拍易扬的肩膀。

      “嗯。”易扬站起来,走到沙发边躺上去。

      孙昱哲搬了个椅子坐在他旁边,时不时看一眼灵堂的方向。

      张桂容的黑白照片摆在正中间,微微笑着像是一个和蔼的老人,她面前放着一个香炉,插着三炷香。

      芳姨说里面的香不能断,快烧尽了就要去给它续上。

      按理孙昱哲名义上是喊她一声“妈”,守夜续香的事该落在他身上,但孙昱哲不愿意彻夜跪在张桂容的面前,顶多为了易扬帮他续下香火。

      香火快要烧尽的时候,易扬从沙发上起身,走到灵堂前抽出三支香,在旁边的蜡烛上点燃后,然后插进香炉里面。

      “怎么起来了?”孙昱哲眯着的眼睛睁开,“我来就行。”

      “我看到了就点了。”易扬回到沙发上坐着。

      “你睁着眼睛睡啊?”孙昱哲说,心想易扬大概就没合上眼睛,“躺下来,闭上眼。”

      “嗯。”易扬听话地照做。

      一柱香燃尽的时间差不多是半小时,孙昱哲估摸着时间睁开眼,还没开始有动作易扬从沙发上坐起来,走到灵堂前重新插上三支香。

      “还没睡着?”孙昱哲搓了把脸,他坐着都有点意识不清了。

      “嗯,”易扬没再回沙发上,他屈膝跪在灵堂前,“小叔,你回去睡吧。”

      孙昱哲有点儿担心,易扬这状态看着不是接受了张桂容的死亡,而是还较着股劲儿封闭了自己所有的感知。

      易扬固执地不肯再回去,也不愿离开灵堂,香火断了立马就去续上,孙昱哲拗不过他,也没回房里睡觉,就躺在沙发上休憩着,想着能时刻关注到易扬的状态。

      头七之后,孙昱哲买了回重定的卧铺票,两人只带了一个书包过来,最后也只带了一个书包回去,但是这短短几天,易扬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

      孙昱哲拿着票上车后对了下床位号,一个在上铺一个在下铺。

      “你睡上铺还是下铺?”孙昱哲把书包塞到行李架上。

      他买的票时间是晚上十点的,这会儿车厢里都是熟睡的人,头顶上有一盏白色的照明灯,但那灯光微弱的可以忽略不计。

      易扬的身影拢在黑暗中没说话。

      卧铺床位是左右各三张来放的,最顶上的那张不太好爬,孙昱哲拉着易扬在空着的下铺坐下:“你睡这里。”

      易扬点点头。

      孙昱哲在他旁边一边脱鞋一边说:“有事儿上去叫我。”说完就踩着床侧沿着梯子爬上去。

      易扬在他走后缓缓躺在了床上。

      车厢里没人说话,但并不安静,易扬能听见火车轮子碾过轨道时发出的轰鸣声,还有工作人员来回走动时的脚步声,更近一点的,是旁边被子下细微的呼吸声。

      奶的灵堂撤走后,他心里一直空落落的。他很累,很困,也想放肆的大哭。

      可是小叔也很累,他不想让小叔再担心了,他要听小叔的话。

      后半夜,火车猛地颠簸了一下,孙昱哲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定了会儿又重新闭上了。

      几分钟后还是忍不住,一把掀开被子下床,准备去上厕所。

      孙昱哲沿着梯子往下爬,黑暗中视线猛地看到了坐在下铺床上的黑影。

      “易扬?”孙昱哲吓了一跳,尿意都憋回去了,“你坐着干嘛?”

      易扬裹着被子盘着腿坐在床上,只露出了一张脸,跟一朵蘑菇似的。

      孙昱哲没有穿鞋子,靠过去贴着他:“怎么了?睡不着吗?”

      “小叔,”易扬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奶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啊?”

      在这密不透风的车厢里孙昱哲凭空感觉到了后背有了一丝凉意,他心里有个猜测,但不敢说出来:“你过生日那次她打过来了,只是你在学校没接到。”

      “那后来呢?她生病了为什么还不打电话给我?”易扬说。

      “嗯?”孙昱哲想那天芳姨跟他说张桂容咳血应该被易扬听见了,“没来得及吧,她也想不到自己会摔一跤啊。”

      “我去奶房间的抽屉里看了,里面没有药。”易扬平静地说。

      孙昱哲的心脏剧烈地收缩了一下,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

      易扬知道了。

      之前芳姨跟他说要去帮张桂容拿药,可她宁愿痛苦地坐在门口缓过去也不让芳姨去拿,孙昱哲就觉得有点儿奇怪。

      但他没有易扬那么细致,也不知道张桂容会把药放在哪里,自然也没去检查过。

      孙昱哲编造不出什么理由再去欺骗易扬他奶是出意外走的了,既然预料不到自己会摔跤,那药也不会刚刚好吃完一粒都不剩。

      张桂容应该早就断了药,她不打电话给易扬也不是怕他吵着闹着要回长青,是害怕听到易扬的声音就舍不得去死。

      说到底,她就是个自私的人。

      “跟你没关系,”孙昱哲伸手搭在他后背,隔着层被子揽住他,把他往自己这边带了下,“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奶是怕拖累我。”易扬顺从地靠过去。

      “说什么呢你?”孙昱哲声音提高了点,在这黑夜里显得尤为情绪,他压低声音说,“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她要死你也拦不住。”

      易扬靠着他没有说话,片刻后说道:“小叔,你下来干嘛?”

      “哦,我要上厕所。”孙昱哲的尿意又回来了。

      “那你去吧。”易扬从他身上起来坐正身体。

      “别坐着了,”孙昱哲挪到床尾,找到鞋子穿上,“躺下来睡觉。”

      易扬点点头,把被子展开躺好。

      孙昱哲从厕所回来的时候,易扬安静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他脱下鞋子重新爬上了上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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