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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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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天亮得早,总会给人一种才眯上眼就该起床的感觉。
覃悔煮了锅米汤喝了后伸了个懒腰。通体舒畅,连昨晚被硬木板硌的酸疼都缓解了很多。
早上他不用急着去店里,太早了,村里头没生意。要到中午或者下午那阵儿,哪家小子从自家打牌的爸妈那儿得到一两块钱,店里才会有人光顾。
等一切都拾掇好准备出门的时候,他还特意给爷爷熬了锅加盐的粥。爷爷肠胃不太好,不能吃太油腻的,热粥喝了身上暖烘烘的,舒服。
既然不急着去店里,那时间就很充足了。覃悔可以慢慢地走在乡村的小路上,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感受早起鸟儿的美好。
可现实并没有想象那般唯美。覃悔低估了冬天的风的威力。
大北风撕心肺裂地吹着,给人带来刺骨的寒冷。
覃悔走两步蹦一下,走两步蹦一下。虽然没能实现在乡间小路漫步的唯美,却达到了在乡间小路化身青蛙的疯癫。
这怎么不算一种另类的dream true呢?
感受了几分钟大北风强烈的存在感之后,覃悔实在受不了了。他迈开步子,一溜烟儿跑到了二叔家里。
“二叔!”覃悔在院子外头叫了一声。
二叔这两年在建新房,是村里头建得最晚,但建得最大的房。
爷爷这两年身体越来越不好,覃悔想多攒点儿带他去大医院看病。跟二叔求了很久,二叔才同意让他过来帮忙。
只是工人们是两百五一天外加包一顿午饭,他是一百五一天还不包午饭。
二叔给的理由是他年纪小,干的活儿没有大人多,一百五都是看在亲戚的面上帮衬他。最后看他一脸为难,又加了句怕他家里工地两头跑太麻烦,额外以亲戚之名给他加了顿午饭。
覃悔说好了来这儿干活之后,每天都会来得比其他工人早,希望能多干点儿,二叔看见了能多给他点儿钱。
只是二叔可能眼神不咋好,这都有一段时间了,也没提加钱的事儿。
“呦,今儿来这么早呢?”二叔声音里头带着鼻音,应该是刚醒。
门一开一看是他还有点儿吃惊,只是也没让他进去,只开着一半门,往那儿站着跟他讲话。
“嘿嘿,”覃悔搓了搓手,“我想着早点儿来,怕等会儿晚了人一多跟您说不上话。”
“哎呦,”这话大概戳中了二叔的哪一个点,连不脸上不耐烦的表情都缓解了不少,“这话说的,跟什么大老板似的公事儿那么忙,还说不上话了,有什么事儿直说呗。”
“就……”覃悔看了眼二叔,摸了摸鼻子,“这不是冬天了嘛,气温也低了,我爷那儿……身体也不好……”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二叔听他说到这儿,立马打断了他的话,脸上刚缓和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我早八百年就说了,他的事儿不归我管!”
“哎哎哎,二叔二叔!”覃悔一看他情绪这么激动,立马就有点儿后悔把爷爷搬出来了。
可惜二叔没给他这个后悔的机会,只一股脑儿的嚎着,连刚起床的那点儿鼻音都不在了。
气势如虹,气吞山河。
“他冷关老子什么事儿啊?他身体不好关老子什么事儿啊?”二叔指着覃悔,一字一句道:“我告诉你,他就算是今儿死了没人给他哭丧跟老子也没关系,老子不在旁边拍手叫好就算是对得起他了!”
这话说得很难听,也很绝。覃悔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干活的工人们马上就来了,覃悔今儿之所以这么早来,就是害怕他们明显带着看戏和戏谑的目光。
他正思考着如何安抚二叔,二叔的咆哮声就停了。
“小覃和覃老板早啊!”
身后有几个工人打了声招呼。
“早!”
二叔声音浑厚地回了一声,听不出刚才的情绪。
覃悔也回头跟几个大叔依次打了招呼。
双方打过招呼以后,工人们就开始各自干各自的事儿了。徒留覃悔和二叔面对面干瞪着。
“还有事儿?”瞪了几分钟后,二叔率先败下阵来,冷淡地问了一句,
“没了。”覃悔低头搓了搓脚下的泥巴,转身跟着干活去了。
今天覃悔的任务是跟着卸钢筋和混泥土。他低头干着事儿,心里想着今天没着落的被褥。
想着想着,他感觉有人扯了他两下。
“小覃小覃!”跟着他干活的王大叔叫了他两声。
“欸!”覃悔赶忙回神应了一声。
“你这想什么呢这么入迷!”王大叔先是笑了笑,然后把头凑了过来低声问:“就……你知道那家那小子吗?”
王大叔一边说一边往一个方向撸了撸嘴。覃悔跟着往那个方向看过去的同时,把头往旁边挪了挪。
这王大叔今儿早上估计没刷牙,看过来和他说话的时候,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滂臭。
“看,就在那儿。”王大叔又朝那个方向指了指。
覃悔几乎是在往那个方向看过去的瞬间,就认出了那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家伙。
小屁孩儿板板正正地现在门前,跟颗松似的。就是有点矮,还瘦。
“认识不?”王大叔又把头往他这边凑了凑。
覃悔没说话,只憋着气摇了摇头,希望王大叔能赶快说完把头挪开。
“我跟你说啊,”王叔没能意会到他的意思,把头跟着他挪了挪,“那小子可怜啊!”
“爸妈不要,被扔在这儿给爷爷奶奶带,老人嘛,带人也不精细,给小孩儿整得乱七八糟的。”
“之前在山上捡了菌子拿回去吃,结果没弄熟,直接把小孩整进了医院。”
说到这儿,王叔停了停,叹了口气。刚想再开口就被人抢了话头。
“哎,这事儿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旁边的一直埋着头干活的老张头感叹了一句。
一直眯着眼望着小孩儿的覃悔把目光移到了开口的老张头身上。
老张头已经60多岁了,对于在工地干活的工人们来说,年纪是真的很大了。这个年纪本来是农村的老头老太太们在家带孙子的时候,老张头却依旧每天找活干。
当然,大部分的时候他是找不到的。他这样的年纪没哪家人敢要,出了事谁都担不起责。
可老张头依旧每天坚持干各种能赚钱的事,为了养活他那个手脚残疾的儿子。
之前他儿子一直在外头打工,前几年做工的时候从楼上摔下来了,老板不想麻烦,把医药费结了之后给了五万了事。
好好的一个人,出去打了几年工,就剩了一只手和一条腿,还有似乎能干很多事又似乎什么也干不了的五万块钱。
“这两不靠谱的老东西把人整出事了之后才觉得慌,赶紧托每天进城的二愣子给捎进县里的医院,”老张头擦了把汗,杵着锄头看着小屁孩,“这一进,就正好碰上一对夫妇,据说是从省城来县里捐款的有钱人,人家当场就拍板收养他了。”
“去城里当公子哥,过好日子去了!”王大叔接了一句,语气有点唏嘘。
过好日子?当公子哥?这几点覃悔还真不能从这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屁孩身上看出来。
“什么好日子啊?胡扯的!”老张头情绪有些激动的再次接过了王大叔的话,“就人家有钱人装装样子的!”
“啊?”听到这儿,一直没出声的覃悔发出了疑惑的声音,人也一下子来了精神。
“这人带回去没两天啊,就被送回来了。”老张头接着道:“刚开始的时候老两口还不知道咋回事,以为是小孩不乖让人给嫌弃了,还每天打孩子,说他天生没福气,有福也不会享,就知道折腾他们两把老骨头。”
讲到这儿,老张头叹了口气,“还是后来把孩子送回来的人实在看不下去他们这么折腾小孩儿,才悄悄给老两口说把人送回来是因为那对夫妇本来就不是真心想收养小孩的。”
“是为了什么……提高什么……”老张头皱着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下文,急得啧了两声。
“提高企业声誉!”估计是一直被抢话,失去了发挥的余地,所以王大叔这次说得很大声,带着一股子我要说回一切本该属于我说的话的气势,“那两口子就是装的,根本就不是真心想养小孩。”
“就是把孩子带回去大肆宣传一波,再借着势头宣传一波自家的生意,然后让人觉得这两人这么好,那他家产品什么的肯定也很良心。”
“我呸!”王大叔啐了一口,叉着腰义愤填膺道:“两个丧德玩意儿,尽tm折腾人小孩!”
覃悔在老张头和王大叔两人的解说下,大概弄明白了小屁孩儿的事。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一个劲儿沉默地听着,心里有些别样的情绪在蔓延。
“快快快!”二叔的叫喊声使三人暂停了谈话,“都快点儿啊!一个个的,别整天净想着偷懒!“
“动作都给我快点儿!”
“哎?那边那三个,干嘛呢?抱团取暖呢?”
随着叫喊声距离越来越近,王叔和老张头两人立马走开卸货去了,徒留刚回过神的覃悔独自面对二叔的地狱审判。
“你干嘛呢?”二叔皱着眉头问。
覃悔张了张嘴,想找个借口却被二叔打断。
“动作快点儿,等会儿完事了来我这儿一趟。”
说完这句,二叔将头张望了一圈,骂骂咧咧到别处去了。
覃悔看着二叔的背影,回味了一下他刚才说的话,知道是今天的被子有着落了,心里放下了块大石头。
“爷爷。”站在角落的覃子旺看见门开了,小小地叫了一声。
出来的人压根儿没看他一眼,跟没他这个人似的,把盆里的水倒了就进屋准备关门。
“爷爷。”一旁的覃子旺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了,爷爷没听见,鼓足了勇气加大声音又叫了一遍。
还是没人应。
覃子旺低着头,听着一门之隔的砸盆声抖了抖。他蹲在地上把手伸进肚子里,想取暖,却被自己冻得一哆嗦。
“干嘛呢?”覃悔抱着床被子,看着蹲着的小屁孩,没忍住问了句。
“啊?”小屁孩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看清是他之后还有些不好意思,“我降温呢。”
“啊?”
“肚子太热了我想着用手凉凉。”
小屁孩说完话后,也没看着他,把头低着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好像自己真的在认真给肚子降温。
覃悔垂着头看着他,过了两秒,笑了声。
“傻小孩,要不要和哥哥一起回家?”
小屁孩愕然抬头,撞见一双流露着笑意的眼睛。那眼睛如冬日里的暖阳,没有几分温度,却是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明媚。
在被大手包裹住的那一瞬间,小屁孩觉得天气好像也没那么冷了。他脚步急促地走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一次也没有摔倒。
覃悔低头去看步伐有些踉跄的小屁孩,正对上对方懵懂中掺杂着几分幽怨的表情。他笑了笑,放慢了步子。
小屁孩儿还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