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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绿色的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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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淅回到家后没几天,外婆接到电话说翠奶奶在等着他过去,于是他简单收拾几件衣服,带上洗漱的杯子毛巾,提着行李箱就坐上了开往翠奶奶那里的大巴。
暑假刚开始没多久,大巴车上人挤着人。翠奶奶住在另一个县城下的小村子里,离得有些远,于是洛淅坐的是早上第一班车,顶着刚升起的太阳把行李塞进大巴车的肚子后,在车内的最后排找了个挨着车窗的位置坐下,一路上都沉默地看窗外飞驰而过的人、树、房子。
直到热闹的小城远去,车窗外的景色从绿化带隔着的居民楼变为成片的农田。
这里的稻谷一年只收一次,夏季的稻田长成了一片绿色的海,风吹来时就掀起一阵绿色的浪。
洛淅靠着车窗,看这片绿色的海里零零散散的村子。这些房屋建在农田边,每家之间隔着一两片农田,散落在望不到边际的稻田中。大巴车在马路上跑,时而会路过几片银色的湖,湖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洛淅在极为简陋的一个车站下车,从大巴车的肚子里拖出自己的行李箱。这车站连候车厅都没有,像公交站一样竖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莨源,大巴车就停在这块牌子前,司机高喊一声莨源到了,洛淅就挤下了车。等他把行李箱拖出来后用力盖上大巴车的行李舱,这辆车就头也不回地沿着大路继续往前开,留下一地尘土在空中飞扬。
洛淅捂住口鼻,尽量不将这漫天飞扬的尘土吸进气管里,他僵硬地站在那块歪歪扭扭的破牌子下,等到尘土终于安静地落回地面,才放下捂着口鼻的手。
外婆说翠奶奶的孙子会来接他,让他到地方后就在车站等着。
然而他站在原地左等右等,四周除了一家卖烟酒的小店和一家没开门的小诊所,就只有对面那条看起来十分萧条的小街,偶尔有骑着电动摩托车飞驰而过的人,但都没有一个停在这块牌子边。
正午的阳光晒得他头晕眼花,于是他转身去小店里买了瓶矿泉水,站在屋檐下躲太阳。
店老板吹着电扇,双腿交叠着搭在柜台上,穿着掉皮的黑色拖鞋,哼着不成调的戏。洛淅瞥了眼他翘上柜台的脚,默默转过头,看着屋外被太阳晒得发亮的水泥路,思考着还要在这间被货物堆满的小店门口待多久。
老板闲得很,同洛淅搭话:“放假回来老家玩啊?”
老板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洛淅听不太懂,勉强分辨出意思后敷衍地嗯了一声,再次默默挪远了点。老板坐在玻璃柜台里头,见洛淅不乐意说话,也就不再自讨没趣地找他聊天,自顾自地哼着戏,时不时抖两下腿,跟收音机里放出的戏曲一块打拍子。
这里的人似乎不怎么出门,水泥路上来往的车辆很少,燥热的空气里只有店老板音质奇差的收音机在唱着戏,然而小生清朗的唱腔还没传出店门,就被马路上蒸腾的热气阻断。
夹杂着噪点声的戏曲在狭小的店内回荡,吵得洛淅大脑隐隐作痛。他不明白店老板怎么能在这种环境下睡着,脚下不自觉又迈步向外挪了挪。
今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一场暴雨过后天气并没有凉快多久,闷热席卷而来时能量更甚,只是随意动两下身上都会出一层薄汗。洛淅不喜欢身上黏糊糊的感觉,于是尽量躲在阴凉下,减少动作,让自己少出点汗。
洛淅抬眼看向那条空荡荡的水泥路,裂缝横跨整道路面,但在太阳的照耀下不甚清晰。他数着一道道或粗或细的裂缝,直至目光延伸到路的尽头,再往前就看不清的地方。
一阵隐约有些吵闹的发动机轰鸣声从路的尽头传来,洛淅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辆蓝色三轮车风风火火地朝他开来,坐在三轮车上的人离他还有百来米时就冲他不停地招手。洪亮的声音冲破闷热的空气,打乱洛淅周身的噪音,直直冲进他的脑海中。
“嘿!是不是小希啊?是——不——是——小——希?”
男人的声音拉得很长,随着三轮车越来越近,洛淅也走出小店屋檐下的阴凉地,站到那块写着莨源的站牌下。那辆疾驰而来的蓝色三轮车噪音很大,它笨拙的身形却出乎意料的灵活,巧妙地停在洛淅的正前方。
三轮车上的男人带着草帽,穿着一身无袖背心,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笑起来却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莫名有些喜感。
男人跳下三轮车,随意找了块石头踢到三轮车的后轮下,防止这辆不怎么灵光的小车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滑到街对面。
他做好这一切后拍拍自己的双手,在背心上蹭掉掌心的灰,朝洛淅伸出手,声音虽然低沉但却带着少年的张扬:“你是小希吧?我叫陈锦,耳东陈,金帛锦。我奶让我来接你,真不好意思啊,刚刚车在半路突然摆架子不干了,我废了点时间才修好,你没等着急吧?”
洛淅余光看到陈锦的裤腿上沾着干裂的泥点,右手上还残留着漆黑的机油,站在他面前高出他一个头。他勉强地笑笑,跟陈锦伸出的手轻轻握了一下后就急忙分开。
他一向不喜与人交流,这次如果不是为了让外婆能安心,他也不会放着好好地暑假工不干跑来村里玩,更何况他洁癖严重,吃穿用度不需要多精致但一定要干净,陈锦修车时沾上的机油还没洗干净,轻握一次手已经是他能做出最礼貌的行为。
陈锦却疑惑地看着洛淅,正当洛淅以为他在不高兴时,他却哈哈大笑两声,毫不顾忌地猛拍了两下洛淅的肩膀,一把提起洛淅放在身侧的行李箱。
“干嘛呢,学城里人那套啊?我让你把箱子给我,我帮你抬上车而已。”陈锦笑得草帽往后掉落,挂在他的脖子上。
洛淅被陈锦有力的手掌拍了两下已然有些不适,连带着陈锦爽朗的笑声听着也有些刺耳。他僵硬地扯出一丝笑容,跟着陈锦一块往车边靠近。
陈锦骑来的三轮车是他家平常用来拉菜的,货斗的底板上附着一层干透的泥土,用手抹能抹上一手白灰。陈锦挠挠头,有些后悔出门前没听奶奶的话,把车子用水冲一遍。
他从车前的工具箱里拽出条毛巾,三两下擦干进货斗护栏上的灰尘,拍拍这辆笨重的三轮车,转身对洛淅说:“你坐后面吧,后面位置大。”
洛淅纠结地看着满是尘土的车斗,实在是难以置信,开口说出下大巴车后的第一句话:“坐车里还是坐护栏上?”
陈锦茫然地“昂”了一声。他这才发现原本放在货斗里的木头小板凳不知道怎么失去了踪影,仔细一回想才想起是骑车出来前把货斗里堆着的东西一股脑都搬了出去,连带着那个小板凳也落在了家里。
这下陈锦也有些纠结了,试探着问:“要不你直接坐?”
洛淅深吸一口气,强忍住立马大巴回家的冲动,勉强看着刚被擦过的护栏说:“不用,我坐这上面。”
陈锦却不同意地摇头:“这块地方窄,回去路上颠得很,容易掉下去。”
“那你说怎么坐?”洛淅不满,“我站后面不行吗?”
“路上大坑接着小坑,摔了我可不负责。”陈锦眼珠微微转动,笑意涌上瞳孔,他拍拍三轮车的车头,“要不你跟我一块坐前头?”
三轮车宽大的货斗前是驾驶位,但不似电三轮那样是横着的座椅,这辆车的车头就是被截掉一半屁股的摩托车,驾驶坐的皮垫前像小山丘般隆起。
陈锦拉着洛淅的手腕,没给洛淅拒绝的余地,直接托着他胳膊让他先行跨坐好,自己则扶着货斗和车把手,撑住身体凑到洛淅脸边:“你会开这车不,要不你骑,我坐后面,你这一身白,确实也不能往后面坐,弄脏了不好洗。”
他脸上挂着一抹坏笑,洛淅弄不清楚这笑容的含义,于是转过头不看他,只说自己不会骑。
陈锦于是挑挑眉,扶着洛淅单薄的脊背让他往前挤挤,自己长腿横跨,坐在洛淅身后。他健壮紧实的胸膛紧贴着洛淅的脊背,肌肤的温度在烈日下感受得更为明显。
洛淅低下头,试图向前继续挤挤,好离陈锦远一些。
陈锦却没管洛淅的小动作,他微微俯身继续贴近洛淅,轻踩两下油门,发动机便开始大喘气的工作。洛淅低着头,紧紧皱着眉,陈锦和他的距离有些太近,近到让他不知所措中夹带着些许厌恶。
三轮车缓缓起步,陈锦腾出一只手把挂在脖子后面的草帽摘了下来,塞到洛淅手里。
“喏,拿着挡太阳吧,你这脸也太白了,要是不挡挡,一个小时就能晒成红脸蛋。”他说着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自顾自傻笑起来。
洛淅本想拒绝,但三轮车刚跑上大路,灼热的阳光就刺得他睁不开眼。他思考片刻,轻轻将草帽盖在脸上,用手捂着不让它掉下来。
陈锦的胸膛滚热,贴着洛淅的脊背时,让洛淅的身上也隐隐冒出层薄汗,但车子行驶时带动的风很快又吹干了这层汗。
去翠奶奶家的一路上确实如陈锦说的那样大坑连着小坑,甚至表面看上去十分平坦的一段路,三轮车驶过时也会有一阵阵的颠簸。
洛淅盖着草帽,一边想要远离陈锦的胸膛,一边又尽力维持平衡,防止自己在抖动中不小心靠住陈锦的胳膊,整个人紧紧绷着,一刻也不敢放松,屁股和大腿没一会儿就开始发麻,尤其是尾骨处,在车子不断地颠簸下隐隐有些疼痛。
他微微扭动身体,想放松自己的身体,但陈锦的大腿也紧贴着他的腿,让他不管动作有多小,都会被陈锦感受到。
陈锦坐着时没有站着那么高,洛淅只用微微抬头,就能感到自己的头发在蹭陈锦的下巴,而陈锦灼热的呼吸就扑在他头顶。
“我突然想起来。”陈锦突然贴到他耳边大声说话。
洛淅疑惑地侧头:“什么?”
“你不是带了行李箱吗?为什么不坐行李箱上?”
陈锦为了盖过发动机的声音而刻意增大了说话的音量,但这样大声的“后知后觉”,听在洛淅耳里却成了一种戏弄。
他紧紧攥着草帽的边沿,脖颈处泛起一片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