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阋墙》右下二

4、第 4 章

　　“小许，有你的快递。”
　　许澍从电脑前抬头，接过她递来的包裹：“麻烦师姐了。”
　　“顺手的事。”李巍拿着自己的包裹回工位，把桌上马克杯里的咖啡一饮而尽，顺口问道：“不过你为什么买alpha的抑制剂？”
　　“谈恋爱啦。”她逗他。
　　话音刚落，在她看不见的背后，许澍动作一滞，视线慢半拍地落在快递盒靠近底部的药剂公司logo上。
　　女生调侃他时，坐许澍对面的另一位同门师姐刚好上完洗手间推门进来。她是这个装满实验狗的办公室里唯一一个知道他感情状况的同门，闻言看看他再看看大师姐，边往工位走边开口解围：“不会吧？小许要是谈恋爱了，我还哪敢拜托他用他的账号帮我买。——我的优惠这个月用完了。”
　　“师姐，帮我和老师提一下报销那个试剂的事呀。”她坐到转椅上，滑到大师姐身边，凑过去扒拉她口袋里的手机，“哎呀，别等了，我用你手机自己发。”
　　许澍向她点点头，在她们说话时拿着东西出门，把拆出的药剂装进外套口袋里，包装盒扔进走廊尽头的垃圾箱。
　　青年转身离开，白色包装盒在垃圾箱里露出一角，上面印着：人工信息因子（阿尔法用）。

　　初夏过去，草场重新长成一片如茵沃原。周遍声抱着头盔，等在落地窗前眺望外面郁郁葱葱的景色，直到身后传来一道呼唤，他回过头。
　　林棵站在几个高中同学中间，低着头摆弄袖口，他身边的alpha也偏头看着他动作，手抬在半空，是随时准备帮他忙的姿势。喊了周遍声的女孩招招手：“你动作好快啊。”
　　周遍声走过去：“是有人太磨叽了吧。”
　　林棵还没听见有人在嘲笑自己，抬起眼睛问身边的人：“你们的衣服不磨吗？我感觉上衣好硬。”
　　“不是你自己存这里的吗，又嫌弃了。”周遍声看了眼他被衬衫领口磨得微微泛红的后颈。视线一顿，几秒后才从藏在更深处，只露出一点白边的抑制贴上移开。
　　“因为我们经常来，衣服洗得勤的缘故吧。”
　　有人借机抱怨道：“反正你是真的很久不肯和我们出来玩了。”
　　“我说衣服，你们又找机会教育我。”林棵笑得狡黠，“我有空就来嘛。”
　　最开始出声的女孩调侃他：“有空，不会要等到下次分手才有空吧。”
　　“……才不会呢。”林棵反驳，率先往出口走。其余人见状，知道他不满意了，也嘻嘻哈哈地跟着过去。
　　至于他说的是不会分手还是不会等到分手才有空，那是留给在场的几个不敢轻举妄动的人在夜里咀嚼的问题。

　　梁酝陪着合作方边散步边聊，跨了小半个草场，到休息区外，这投资人才松口，好话刚说一句，下一秒就是叫梁酝周末抽时间陪他Omega儿子看音乐剧。
　　老东西正笑眯眯地得寸进尺，两人面前的自动门正好打开，极强的冷气迎面吹来。午后太阳烈得很，梁酝穿的三件套，饶是他一向心思沉静，此时细汗也已经濡湿了他的贴身衣物。他点头敷衍的时候嘴角只留下最后一丝笑意，只想先找杯茶水压压火。
　　梁酝落后半步进门，顺手半低下头解开西服外套的扣子，动作间，闻见一阵浅淡又令他无法忽略的香气。如果碎冰有气味，那就会是这种味道。
　　他滞了半拍才抬起头。
　　有两秒钟内他试图抵抗这阵味道，忽略它在他这里引起的悸动，结果无疑是失败。
　　视线中，一簇换好骑装和马靴的男女正向门口过来，他们看着都很年轻，像是学生。他一眼就看到被围在最中间的林棵，身量不算多高挑，却比例绝佳，纤细漂亮，极抓人眼球。前前后后回头和他说话的人里有A有O。
　　梁酝看着他的方向，动作没停，慢慢折好自己的外套。
　　“我们小荣半个月之前刚从国外回来，还剩一个月的假，烦请梁董平时也抽空带带他，让他跟着你出去实践实践。”老东西还在他身边絮絮叨叨，“哎呀，我们小荣，长得好看，又聪明，就是性格稍稍急躁，所以要——”
　　他没说完，被迎面走在最前面的男生扬声着急地打断了：“爸！”

　　林棵抬起头。姚一荣三两步冲上去拉着对面一个伯伯的手，叽叽喳喳地抱怨：“你干什么呢？我都听到了！你又给我找相亲？”
　　林棵才认出这是谁。
　　“唉，唉——”他爸笑眯眯地拍拍他的手背，“小荣——”
　　冷气打得很低，梁酝额角却在几分钟内沁出薄汗。他清清嗓子，才开口解围：“一荣，你好。姚董向我推荐你来我们公司实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姚一荣看了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一眼，并不感冒地回了一句：“……再说吧，我最近还有事呢。”说完又瞪了一眼老姚。
　　林棵看老姚的汗都快下来了，忍住不笑，往前几步站到姚一荣身边，和他打招呼：“姚叔叔好。”老姚表情一亮：“哦，棵棵也在。你们一起出来玩哦。”
　　“对呀，小姚说想我们的小马了。”
　　姚一荣常常拉林棵回家吃饭，十有八九老姚都一副被老婆儿子教训地低眉顺眼的表情。林棵总是看到他就想起小时候老林挨他妈妈骂的样子，然后窝在沙发里偷偷和小姚头对头地偷笑。
　　“不和你说了，你和这个老板聊吧，我们去玩了。”姚一荣拉着他，敷衍着，“别再提我了啊！走了。”
　　“——叔叔再见。”林棵被他带着往外走，不忘回头道别。

　　梁酝呼吸平复，回眸看了一眼。
　　林棵的额发被风扬起，肩膀被身边比他高几公分的姚一荣揽着，转头笑着和另一边的alpha说话。
　　Omega被簇拥在最中心，身上不知道有多少道目光，眉眼间却一派光风霁月，无忧无虑。
　　他突然想起那天许澍对他说的那番话。
　　“那么多人喜欢他……”

　　梁酝坐在落地窗边的卡座里，一道玻璃之隔就是那些骑马游乐的年轻学生。热风吹拂，Omega骑着的枣红色小马的鬃毛在小步跑动间一起一伏，少年被马裤紧紧包裹的修长大腿和腰肢随之小幅度摆动。
　　下午的阳光灿烂无比，他雪白的脸颊上浮动着光影，嘴唇鲜红，眼睫下转动的瞳孔是琥珀的颜色。
　　林棵调转马头，偏过脸看向前方，流转的目光倏地和他沉默的注视于半空相交。梁酝神色不变，压低的眉宇下一双黑沉沉眼珠一动不动迎着他的视线。
　　如此对视两秒，Omega收回目光，低下头，俯身摸了摸小马脖颈，离开了原地。
　　少年转过去的侧脸毫不留恋地摆脱不远处的视线，他很快又提了一把缰绳，催促身下的小马加快速度往与梁酝相反的方向赶去。
　　茶是新续的，还很烫。梁酝在口腔的一片灼痛里后知后觉这一点。

　　周遍声从不远处追上了人，和他并驾，不等开口，却听林棵倏地看着前方发问：“遍声，你能闻到他的信息素吗？”
　　周遍声一怔：“你能感觉到？”
　　“是不是……海水？”林棵转过脸，他这才看清对方的眉宇不安地拧着，眼中竟含着疑惑与几分惊惶。
　　周遍声看着他迷茫的神情，嘴唇翕合，说不出话来。
　　林棵是一出生就被医生断言无法第二性成熟的，在他的人生里，应当是连接触人类的信息素是什么样的感觉都无从知晓。所以他可以不受信息素的支配，选自己喜欢的Omega作恋人，一辈子不沾alpha也无所谓。
　　所有人都受感官情色操控，他却可以只喜欢自己喜欢的人，周遍声因此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他抱着希望：“你只闻见海水吗？”
　　林棵的嘴唇半张着，不知听没听清他的问题，只是摇了摇头，又急促地深深呼吸了几口。
　　他再开口时声音含着颤意：“我感觉，很不舒服。”
　　周遍声立刻用对讲器呼了场边的工作人员，又扶他下马，指尖隔着单薄衬衣触碰到的皮肤滚烫，他从后一臂托住他后腰：“我背你走。”
　　散落在几十米外的同伴们注意到他们出了状况，纷纷向这边赶来，周遍声托着林棵腿弯疾走，对下马跑来的姚一荣简短地交代：“突然闻到了信息素，现在浑身滚烫，意识不太清楚。”
　　姚一荣给了远处正赶来的员工一个催促的手势，凑近他颈边怏怏垂落着头的林棵，轻声急促问：“棵棵？棵棵，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林棵听见他发急，费力地睁开眼睛：“……没事，我就是很渴……”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细弱得难以听清，说完就趴在周遍声肩窝里昏睡了过去。

　　休息区里，老姚见状不对，倏地从沙发上起身，往外走时打翻了茶盏，梁酝紧随其后，不忘先吩咐助理立刻去取车。
　　小李狂奔而去，老姚这才惊醒：“对对，谢谢梁总。”
　　不多时，员工车还远，梁酝已经开车碾过半个草场，刹在这群正往场外赶的青年面前，示意背着林棵的男生带人上车。
　　周遍声与车窗后神色晦暗的年长男人对视一瞬，心下迟疑：林棵就是闻见了这个人的信息素才忽然发作的。
　　犹豫的几秒间，梁酝已经下了车，站到五米之外：“我助理开车送你们去。”
　　随他命令，砰砰两声，后排的小李钻进驾驶室，带来的保镖下车替他们拉开后座车门。
　　“抓紧时间。”他脸色很不好。
　　姚一荣抱下林棵，告诉周遍声：“我陪他去，你也先别靠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