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淘汰的冠军 ...


  •   油锅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下岗再就业示范点"横幅,独属于肉馅的香味蔓延在开裂的板油路上。

      “小心。”他的手帕先一步垫在沈云腕间,雪松香混着生煎的焦糊味扑面而来。
      沈云甩开手,怀里的骨灰盒却突然开裂,朱砂血水溅在他定制的校徽上。

      “你爸昨晚在网吧输了件有趣的东西。”他慢条斯理擦着校徽,突然亮出手机照片——监控截图里,父亲正把沈云的身份证押给刀疤脸,“现在整条浑河的□□都在找这个。”
      沈云眯着眼,不知道要作何反应,摊主老孙却突然抽出一把剁骨刀:“小崽子,刀哥等你半天了!”蒸笼底下藏着对讲机,沈云立马把桌上滚烫的豆浆泼向老孙。
      “往左!”那人突然出声,手指隐晦地指向巷口的垃圾车。沈云愣神的刹那,对方已转身消失在人流中,袖口残留的雪松香混着骨灰的苦涩钻进鼻腔。
      街角的监控滋滋闪着虚影,画面中显示出一个修长的身影,巷口处又涌进出几个大汉,他伸手又把剩下蒸屉推翻,滚烫的油脂散落在煤屑地上。

      .

      浑河边的筒子楼像一排被蛀空的牙齿,歪斜地咬在灰蒙蒙的天际线上。外墙的观音土早已剥落,露出里面发黑的砖块,像老人溃烂的牙龈。每层楼的晾衣杆上挂满褪色的床单,在潮湿的空气中耷拉着,像是垂死的舌头。

      楼道的铁门早已锈蚀,铰链处缠着几圈铁丝,勉强维持着门的形状。门框上方歪歪斜斜地钉着块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安全生产模范小区",但"模范"二字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几乎看不见,只剩下"安全生产"四个字倔强地残留着,像是某种讽刺。

      楼梯间的窗户没有一扇完好,碎玻璃碴在窗台上积了厚厚一层,反射着对面工厂的霓虹灯光。墙上的贴纸层层叠叠,最新一张是"高利贷,低利息",被人用红笔打了个大大的叉,旁边潦草地写着"还我血汗钱"。

      每层楼的走廊都堆满了杂物:生锈的自行车、裂开的塑料桶、缺腿的折叠椅。
      电线像蜘蛛网一样在头顶交织,时不时迸出几点火花。楼道里的声控灯大多坏了,只有三楼的一盏还在苟延残喘,发出昏黄的光,照出墙上斑驳的霉斑。

      沈云艰难的扶着铜锈包浆的把手,走过磨的光溜溜的台阶。他呼哧带喘的来到了五楼,掉灰的白墙上贴满了小广告。
      终于来到了第一户人家的门口,空洞的猫眼凝视着他的狼狈,沈云左右看了看,接着猛烈的砸门。
      “程澈,快开门。是我,沈云。”
      廉价的铁门禁不住他这么折磨,发出一声‘嘎吱’的痛响,门开了一条缝。
      门内露出一张冷冷的脸,他正着身子,丝毫没有让沈云进来的意思。
      沈云上身都被糟水浸湿,露出一条条的肋骨。
      身上散发出像这个小地方多数人都会有的气息,像是由内而外的溃烂了。
      沈云用手扣着梨花木的纹路,让它别那么快的掉下去,一只脚插进门缝里。“程澈,快让我进去。”
      程澈低头瞥了一眼朱漆的盒子,不由得笑了:“沈云,你把我家当什么了,殡仪馆还是火葬场?”
      昏暗的楼道里,缺少灯光的存在,彼此都在黑暗里看不清模样。
      他突然想起了——
      腊月二十三,筒子楼的走廊结了层冰壳,程澈跪在302室门前,膝盖下的泥水融成两道混着血丝的溪流。
      那天也是这么黑的天,早上薄薄的下起了浓雾,能见度基本为零。他挨家挨户的跪着去求一点可以办丧事的钱。有的人家可能心情好,给他点零钱,有的人直接就打他一顿。“真晦气。”是他伤痕累累的尸体上映出的一句话。
      “王叔,求您借我五百...”他第三次叩响房门,那边漏出糖醋鱼的香气。屋里传来小孩的哭闹:“爸!门口有个要饭的!”防盗链哗啦一响,半碗剩饭泼在他冻裂的手背上,米粒粘在母亲遗照的塑料膜上。

      对门李婶的冷笑刺进耳膜:“克死亲妈的丧门星,还有脸借钱?”程澈的指甲抠进掌心,想起母亲跳楼那日,李婶趴在阳台兴奋地数:“五楼摔下来,脑浆子溅了五米!”
      就这么他从早上跪到了天黑。
      布满霉味的空气里,程澈问:“你知道我妈怎么死的吗?”
      程澈突然扯下助听器,尖锐的耳鸣声充斥着他的耳蜗。他依旧没有表情,像是已经丧失基本的面部肌肉能力。
      “那天车间的纺织机器搅碎她手掌那天,主任威胁她签下和解书。”
      那天她一如往常一样,到菜市场买了一盒最贵的草莓。然后把程澈锁到衣柜里,隔着缝隙都能看到她浸湿绷带的手。
      “然后她跳楼了。”
      门框反射出微弱的黄光,他看见供桌上程澈母亲的遗照,玻璃相框里那双眼睛仿佛在注视着他。香烛台里的线香突然爆出火星,烫在他的手背上。

      “我妈...她是为了保护我才...”沈云的声音哽在喉咙里。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红绳的手,想起父亲把骨灰盒当赌注押出去的夜晚。
      “但是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了。”
      程澈愕然,其实他自己是恨沈云的吧。恨他作为朋友为什么总是迟到,恨他为什么有一个母亲,而他自己只能像个被倒卖的货品一样被抛弃,直到被她捡回家。恨他为什么那么困苦,却还是考上了重点高中,恨他为什么还有奶奶……
      随即而来的是对沈云的矛盾和刺痛,这些情感裹挟着他,独留自己一个人在洪流里四下无措。
      程澈脸上没什么表情,手压过门框就想要关上。吓得沈云立马把脚踝抽出来。门关上的那一刻,沈云又重复喊道:“澄澈,你是我唯一的好朋友。”
      原本平息的情绪突然爆发,澄澈咬着牙,一拳砸在沈云的肚子上。突然的出手,让沈云疼的像虾米一样弓起了腰。
      现在知道找我了?"程澈揪着林野的衣领把他拖到遗照前,"我妈咽气那天你在哪?我被高利贷按在馄饨摊挨打时你又在哪?"

      林野的后腰撞上香烛台,三支线香齐齐折断。程澈抓起供盘里的冻草莓塞进他嘴里:"尝尝啊!这是我用卖血钱买的,和当年我妈买的一模一样!"
      .

      沈云蜷缩在程澈家掉漆的折叠床上,听着走廊里追债人的脚步声。楼道里飘着霉味和炸带鱼的腥气,隔壁夫妻的争吵声撞在斑驳的墙皮上,碎成玻璃碴似的咒骂。

      “把湿衣服脱了。”程澈扔来件跆拳道服,袖口缝着褪色的"安全生产标兵"臂章。沈云这才注意到逼仄的客厅全貌:开裂的土墙上挂满奖状,最新一张是全市散打冠军,日期却停在五年前——正是程澈母亲跳楼那年的深秋。

      供桌突然发出细响。沈云转头看见香烛台里的三支线香,青烟在潮湿空气里凝成诡异的螺旋。程澈母亲的遗照镶在塑料相框里,背后隐约透出纺织厂工牌编号。最让他发冷的是供品——摆了五年的苹果早已风干成褐色的骷髅,旁边却放着盒新鲜草莓。

      "我妈最爱吃这个。"程澈突然开口,手指抚过草莓蒂上的水珠,"纺织机绞碎她右手那天,车间主任就也用这玩意堵她的嘴。"

      沈云的呼吸凝在喉间。
      他看见供桌下压着半张《工伤调解书》,乙方签名处按着血手印,而甲方赫然是周氏集团的前身。香灰突然扑簌簌落在程澈的跆拳道服上,烫出焦黑的洞。

      “他们今晚不会搜到这里。”程澈掀开地板暗格,露出成捆的举报信,“这栋楼里,每户都拿过周家的封口费。”他突然又扯下右耳助听器,金属外壳反射出沈云怀里的骨灰盒——盒底粘着片染血的纺织机零件。

      凌晨三点,沈云被香烛爆芯声惊醒。供桌上的遗照不知何时转向了他,程澈母亲的瞳孔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灰白。他伸手去扶相框,却发现背面贴着自己母亲的工作证复印件,签发日期正是程澈母亲死亡当天。
      他被噩梦折磨得心力交瘁。于是沈云在窄小的床板上坐起,迷迷糊糊间他走到了程澈的房间。
      程澈还是穿着磨旧的家居服,躺在床上,看上去睡的很熟,呼吸绵长。
      “对不起…程澈,对不起。”
      自己也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寂静的夜晚里透不出一丝亮光,粘稠的暗色里,沈云又开口了:“我在家里不吃不喝的待了半个月,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愧疚。”
      恍惚间,他鼻尖又闻到了那股血腥味。肺部的空气被压缩成一团,衣柜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沈云用刀片木板上刻正字,刻到第十三天时,刀刃突然捅穿夹层——掉出程澈当年送他的跆拳道腰带。腰带内侧用血写着"兄弟",如今被真菌啃食成"兄?"。

      他想起程澈母亲葬礼那天,自己本该去送殡仪馆的最后一程。可当他穿上唯一干净的白衬衫时,镜子里突然浮现母亲咯血的画面。他发疯般将头撞向镜面,碎玻璃划破额角,鲜血滴在程澈凌晨发来的短信上:[你在哪?]
      手机99+未接来电中,程澈的号码占73通,最后一条语音是嘶吼的“我恨你”。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沈云站在床头,那些眼泪在床单上氤氲出深痕。
      “对不起,程澈。我一直都很懦弱,什么事情都需要你帮,做什么都要你管。”
      “我如果能再坚强一点,再强硬一点,或许就不会失去她。如果我再坚定一点,就不会失去你。”

      ‘啪’的一声,卧室门合上了,沈云走了出去。
      他没看见,脚步声远去时,程澈的脊背抽动着,也像是沈云说过的‘懦弱’。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