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泅渡》吃小孩

4、伟大的暗疾

　　沈云惊醒后，发现房间已经空空荡荡，唯有香烛的味道。果然程澈已经早就走了，台上的贡品已经焕然一新，沈云盯着瞅了一会，还是打消了念头。
　　他身上的衣服洗了还没干，他只好硬着头皮穿上，粗劣潮湿的布料好像一座大山压在身上。
　　他把程澈的衣服脱下来包住骨灰盒，然后上了七楼的天台，角落里有几块砖松动了，他就用力掀开，再把它埋进去。
　　天色还蒙蒙亮，太阳如同从血肉里破开，红的残忍。
　　江城十二中的电动伸缩门锈迹斑斑，顶端的铁刺挂着褪色的"进步校园"横幅，像断头台上悬而未落的铡刀。
　　值周生王强蹲在保安亭后抄作业，教导主任王德发臃肿的身躯卡在安检门里，衬衫纽扣绷开露出肚皮上的胎记。
　　“沈云！”王德发挤出安检门时，手里攥着的肉包子滴下油渍，“这个月第七次迟到，滚去洗升旗台！”
　　沈云绕过他进入大门，内心骂死这个老货了。
　　有个人恰似在这时和他擦肩而过，沈云余光瞥见门外抱作业本的修长身影——是早市那人，胸牌上写着“学生会主席周漱”。
　　“主任，上周物理竞赛的获奖名单需要您签字。”周漱的声音像冰镇过的金属。沈云浑身一震：对方递来的文件下压着半张烧焦的纸，正是母亲遗物里的《安全生产责任书》残页！
　　“垃圾。”周漱与他擦肩时低语，却将一枚U盘滑进他裤兜。
　　冰冷的u盘犹如一条细蛇滑进去，他只好快步远离门口。

　　沈云攥着脱毛的竹扫帚，旗杆底部的铁锈簌簌落在帆布鞋上。他掌心静静的躺了银色u盘，光滑如新。上面什么标记也没有，他左右翻了翻。心想：这难道是什么线索吗，这个莫名其妙的周漱为什么帮自己。

　　昨夜暴雨在水泥台积了滩锈水，倒映着教导主任油光发亮的秃顶——王德发正站在三楼啃炸鸡，鸡骨头精准地砸在他的头上。
　　衰败骨头挂着几根肉丝，顺着头发就这样翻滚到地上，正好是他刚扫干净的角落。
　　“快点扫！”
　　他吃痛捂住头，再抬头，王德发就消失在窗口处。
　　“靠，这个老东西，赶紧去die了。”他烦躁至极，抬脚踢到了旁边的树上。梧桐树冠哗啦一下散落一地干瘪夏叶。
　　“要拍到早自习铃响哦。”夏蝉突然从垃圾桶后探出头，沈云吓了一跳。
　　拍立得相机挂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晃悠。她利落地扯下值周生袖章扔进污水坑：“王强让我顶班，代价是帮他做一周物理作业。”
　　沈云皱了皱眉，说：“夏蝉，你干嘛，李美丽今天值班。你快回去吧，早自习之前还不能扫完。”
　　操场上都是坑坑洼洼的水坑，混着旗杆底部的锈色，像是血液被稀释，夏蝉跟他挣拖布，一不小心把鞋陷了进去。
　　红水浸湿了她的鞋底，裤脚下露出的袜子也深深染上了湿痕。
　　“沈、云！！”她的怒声回荡在空荡的操场。
　　最后她还是抢到了。

　　夏蝉扫地的姿势像在跳舞，也不知道她哪来高兴的事。
　　枯叶在她扫帚尖聚成心形。
　　“看镜头！”她突然对准沈云按下快门。白光闪过时，沈云瞥见照片里自己身后有道人影——周漱正在二楼连廊抽烟，烟灰飘落在王德发油腻的后颈。
　　他瞳孔骤缩，“等一下！”拍立得相纸缓缓吐出，沈云伸手夺过，却怔然在原地。
　　旗杆阴影里好像埋着什么东西，像是机器的轮廓，在昏黑的背景里反着金属的冷光。
　　广播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充满虚假希望的铃声响起，不断催促学生来到操场运动。
　　“快来！”夏蝉把相机藏好，拉着沈云来到了操场门口的实验楼里躲着。
　　微弱的太阳逐渐上升，让人感觉渐渐热了起来，放射在土地的光芒也越来越盛。烤的人发汗。
　　操场上陆陆续续的学生来到操场站好，健身操的节拍听的人头疼。
　　沈云问：“我们为什么要躲在这里。”夏蝉做贼一样，‘嘘’了一声，把手捂在他嘴上，“别说话。”
　　节拍声渐渐小了，一道洁白的身影走上了主席台。他穿着整洁的校服，手上拿着文件夹，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他刚站上去，底下便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他单手扶正话筒的动作，食指关节在阳光下泛着玉质的光泽。
　　他低头说话的声音被笼上了一层虚幻的泡沫。
　　沈云侧头问：“你认识他吗？”夏蝉翻了个白眼，说：“沈云，你都二年级了。还不认识他？”
　　“他可是超级无敌大帅哥学霸学生会长。”
　　沈云：……
　　沈云：“这是几个人？”
　　水泥台阶的阴影像把生锈的裁纸刀，刮开了他们的距离。
　　汗水顺着脊椎滑进校服下摆时，沈云听见教导主任皮鞋跟敲击铁梯的节奏。
　　周漱微微侧身让出演讲台，三千人的掌声突然有了形状，像是透明的茧房，将他的轮廓包裹成扎针的蝴蝶标本。

　　人潮汹涌的像晒热的海水般退却，二人正要随着一起出去，刺耳的高跟鞋声却在不远处响起。沈云回神时，李美丽的高跟已踩在相纸上。
　　她今天涂了猩红指甲油，像十把带血的刀，她描红的嘴角嘲讽的扬起几个弧度，上下扫视她一番，好像要洞穿她。
　　“夏蝉同学很闲啊？下个月校庆的厕所清洁标兵非你莫属。”

　　贴了可爱相机被猛地夺走，捏在李美丽的手里，像一只摇摇欲坠的小兽。
　　夏蝉踮脚去够："还给我！里面有重要...”
　　“重要？”李美凤冷笑，“拍你爸在监狱放风的情景吗？”相纸雪花般散落，无瑕的塑装也染上尘埃。
　　沈云看见某张背景里闪过像是办公室的场景，像是在暗处偷窥的视角。
　　.
　　高二（3）班的铁皮门永远缺颗螺丝，推门时发出指甲刮黑板般的锐响。
　　班主任李美丽踩着十厘米细高跟，鞋尖正对着林野的“特等席”——垃圾桶旁用报废课桌拼成的三角区。

　　“某些人连校服都买不起，”她敲着林野露出线头的衣领，”脸上带着纯然的恶意，尖牙森森，像是在随手咬断别人的咽喉。
　　“不如去后厨帮工，别污染我的升学率。”
　　粉笔灰簌簌落在他物理卷的59分上，像是在嬉笑他的无能。李美丽走下讲台，经过门口时，突然喊了一声：“夏蝉，你出来一下。”
　　夏蝉咬着嘴唇，长头发挡住了她脸上的表情，常有的笑容终于也消弭了。
　　门不知道怎么忽然被风吹的洞开，李美丽尖刺的声音传来：“你妈早死了，你爸是杀人犯，夏蝉——你心里想什么呢？”
　　沈云透过后门的窗户上看到了走廊的情景。李美丽手里拿着一本夹了角的《摄影构图大全》
　　不轻的书籍落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李美丽用脚在上面狠狠踩了俩下，不牢固的内页纷飞的碎掉。
　　“夏蝉，滚去走廊好好反省。”
　　她把剩下的废物拿起来丢到了厕所的垃圾桶里。
　　末了，她淡淡说了一句：“别做梦了，夏蝉。
　　别妄想当什么摄影师了，有什么用呢？还不如管好自己，整天跟不三不四的男生一起混。”
　　夏蝉没说话，脸上的不知道是眼泪还是名为绝望的东西流了一脸。

作者有话说

　　“真实的暗疾是渺小，而伟大的暗疾则是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