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镣铐跳舞》平阳

9、第九章

　　今天对于李忠翰来说，是一个无比高兴的日子，因为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收到了锦都理工大学的博士录取通知书。本来录取名单里是没有李忠翰的名字的，可是因为最近有一位教授新从英国回来，锦都理工大学特别为他追加了一个博士和两个硕士的录取名额，而李忠翰的名字也因此从线下被调到了线上，最终幸免于落榜的厄运。

　　说起来今年已经是李忠翰连续第五年报考博士了，连续五年报考的第一志愿都是锦都理工大学，前四年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名落孙山了，虽然他不只一次跟妻子说今年他是志在必得，可结果却还是多亏了老天爷的成全。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李忠翰为读书不知道吃过多少苦。从光着脚板儿走几十里的山路去上小学，到要走更远的路去上中学，到父母几乎要砸锅卖铁攻他读完了大学，又到他依靠自己勤工俭学在一所普通的地方大学读完了硕士，再到连续五年报考一类院校——锦都理工大学的博士研究生，李忠翰为读书可谓是吃尽了千般苦，受尽了万般难。可是无论怎样吃苦受难李忠翰都始终没有放弃读书的追求，这是因为有一个观念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在他的脑子里生了根，那就是一个农民的儿子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没有任何其他途径，只有读书一条路可行。只有书读得好了，学历高了，生活才会好，命运也才会被彻底扭转。正是因为有这个根深蒂固的观念，所以多年来李忠翰对读书考试几乎有一种病态的痴迷。就拿报考博士这件事来说吧，放在大多数人身上，一年考不取两年考不取也就放弃了，去寻其他出路了。可是李忠翰却不然，他认定而且只认定读书这一条路，今年考不取，明年再考，明年考不取，后年继续考，后年考不取，大后年还要考……..如此下去直到考取的一天。虽说已过而立之年并已结婚生子，可是因为这些年来一直忙着读书复习考试，没有多余精力去赚钱养家，所以如今的李忠翰依然是身无分文，外债累累。妻子不得不每天靠外出打零工赚钱维持这个家，养育他们才刚满两岁的女儿。日子的艰难生活的拮据自然是可想而知的。因为妻子和女儿都在锦都，女儿还小，妻子打工又很辛苦，因此他才不想报考锦都以外的大学，可他又很想考上一个一流的院校，因此锦都理工大学就成了李忠翰的不二选择。当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拿到了锦都理工大学的录取通知并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刚刚归国的海归教授凌致远的门生的时候，他激动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当然，他有足够的理由为这一刻的成功感到喜悦，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足够的资本为向往已久的光明未来买单。

　　然而不管怎样压抑了好几年的心情今天总算是沿眉吐气了。李忠翰拿着通知书后早早回了家，先去市场买了些菜，还破天荒地买了一只烧鸡半斤猪头肉，回到家以后一通煎炒烹炸，又弄了好几样菜，在桌上摆好，然后又到小卖部特意换了几瓶啤酒，一切都准备好之后，李忠翰才赶到离家不远的一个个体户办的托儿所把女儿接了回来。

　　李忠翰前脚把女儿接回来，刚刚下班回来的妻子秀珍后脚也进了家门。秀珍本来还是一脸倦容，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可是进门以后看到有酒有菜，摆了一桌子，顿时倦意全无，兴奋地问李忠翰，“考取了？是考取了嘛？”

　　“你先去换件衣服，洗洗手，然后过来吃饭，听我和你慢慢说。“李忠翰却并不急于把这个惊天好消息告诉妻子。等了五年才等来的梦圆时刻，他想好好的慢慢地有滋有味地享受。
　　妻子高高兴兴地去换衣服了，李忠翰把女儿的鞋脱掉，把她放在床的最里边靠墙的一侧。那侧的墙皮早脱落了好几块，被李忠翰糊了几张大大的彩色的广告纸遮住了。小家伙虽说经常对着那几张花花绿绿的纸，可是对它们的兴趣却至今不减，此刻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纸上的那些图案看，还不时伸手去摸摸。李忠翰随手又给她拿了几样别的玩具随便堆放在她跟前，让她一个人在那儿玩耍，自己则准备要好好地和妻子吃顿晚饭，好好地庆祝一下今天这个来之不易的伟大胜利。
　　妻子很快换好了衣服洗完了手过来，李忠翰连忙拉着妻子坐下，给她的杯子满上了一杯酒，又给自己的杯子也满上了。

　　“秀珍，我考上了！”他激动地对妻子说。

　　“真的？！你真的考上了？忠翰，这真是太好了！”虽说有了预感，可乍一听到这个好消息秀珍还是抑制不住地兴奋。

　　“是，是真的！”李忠翰情绪激动，两行热泪从眼里涌了出来，“秀珍，五年啊，整整五年，我终于考上锦都理……”理工大学几个字还没有都说出口，李忠翰已经满脸是泪，泣不成声了。

　　“忠翰，别哭，这是高兴的事儿！”秀珍见丈夫哭得像个孩子自己也忍不住落了泪。

　　“秀珍！”李忠翰忍不住拉过妻子的手仔细端详着，她的手又红又肿，裂了了很多细细的口子。冬天在外头打工帮人洗碗洗菜打杂，又不能带手套，久而久之便患上了严重的冻疮。冻疮在冬天里反不是最严重的，而是春天的时候天气转暖以后发作得更厉害，每年这个时候手都会变得红肿胀痛，奇痒无比。以前在农村读书的时候，他的脚就生过冻疮，他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妻子秀珍的家也在农村，她是高中毕业后来锦都打工的，到锦都以后才偶然认识了李忠翰。秀珍一连在锦都打了好几年的工，钱倒是赚了一点点，可到了结婚的年纪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结婚对象，家里天天人催着她回去，让她回老家相亲，然后在老家结婚生子。当时李忠翰也因为还是个穷学生在锦都没有任何根基没钱没房更加上家在农村负担很重一直也找不到合适的女朋友。秀珍未婚，李忠翰未娶，两个人对对方的印象又都很好，后来经人撮合，两个人便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结成了夫妻。结婚以后，李忠翰一心要准备考博，整天埋头复习功课，而养家的重担便毫无悬念地落在了妻子秀珍的肩上。秀珍是个好妻子，对于由自己赚钱养家这件事从来毫无怨言，可李忠翰的心里却难免有愧疚。尤其是连续四年都没能考取，妻子也从来没说过一个不字，就更加令他汗颜，在妻子面前感到有些抬不起头来。可是今天他终于能够挺起腰杆好好跟妻子说几句话了，“这些年辛苦你了，要不是你，我不会有今天。”李忠翰泪如泉涌，“秀珍，这杯酒我敬你！谢谢你给我的支持！”李忠翰对着秀珍端起酒杯。

　　“…….”秀珍也把酒杯端了起来，却没有说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溅入酒里。

　　“咱们的苦日子就要熬到头儿了，秀珍，再坚持几年，等我博士毕业了，我一定让你和女儿过上好日子，到时候你再不用在外面打工了！”

　　“我不觉得辛苦，”秀珍哽咽着说道，“为了你和女儿，做什么我都愿意。”

　　“我也一样，为了你和女儿，再苦再累我也要把我的书读好！”李忠翰流着泪对妻子说，“秀珍，来，咱们把这杯酒干了，为了咱们将来过上好日子！”李忠翰说着跟妻子碰了一下杯，然后仰起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李忠翰无法不感慨万千，奋斗了这么多年，自己在这个城市还依然是一无所由。就连这间只有十五平米的筒子楼的小房间也不是他自己的，而是自己读硕士时的导师借给他住的。当初导师看他想结婚却没有房子住怪可怜的，正好又有这样一套旧房子空在那里，于是就把钥匙给了李忠翰，借给他结婚用。导师知道他困难，一分钱的房租也没收他的。李忠翰在这里一住就是五年半，五年半了，什么都没有改变过，贫穷依旧，落魄依旧。可是今天不同了，此刻这个十五平米筒子楼的小房间里飘散着饭菜香荡漾着酒香，成功的喜悦浸透了辛酸的泪水，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渴望不可阻挡地在的空气中热烈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