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编码2054》雪叮呃的猫

37、高尔特(八)

　　韩炡一直到晚上才回来，甚至错过了晚饭时间。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包小包的往言羽凌房间搬东西，不一会儿就又把门口给堆满了，那一箱箱的罐头食品和饮用水就是言羽凌接下来一个月的生命之源。韩炡每次去采购物资都会顺便带回一些非必需品，也不知是捡的还是送的，总之这类物品在这个年月可以说是一文不值，可当它们存在于这个房间时，却又能让言羽凌感到生活不那么绝望。上一次带回来的是一个魔方，言羽凌已经好些年没玩过这东西了，重新捡起来时又回想起了小时候把魔方的六个面复原时小韩炡那惊讶又赞叹的表情，他没有告诉小韩炡魔方不过是背公式而已，而是说自己有魔法，一度骗了小朋友好多年。
　　这一次，当韩炡把那个没什么用的东西从箱子里拿出来时，言羽凌真的想嗤之以鼻。韩炡居然给他带回了一个花瓶，是那种样式最普通的白瓷瓶，无论放到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被人注意到。这可能是言羽凌最不需要的东西之一了，他本来就对花花草草无感，在这种温饱都成问题的年月这东西就更加显得多余。
　　韩炡把那个花瓶放到了墙角的地上，然后转身又出去了。言羽凌看着那个连适合摆放它位置都没有的白瓷瓶就愈发觉得可笑，仔细想想人们过去的生活里充满了这种“无用”的东西，人类耗费时间、物料、人力制造出来的绝大部分东西，实际上都毫无意义，就像人类存在的本身一样毫无意义。
　　言羽凌把目光从瓷瓶上移开，整理起韩炡带回的必需品，他觉得有必要做一下库存管理了，以后的日子可能会更加艰难，有计划地消耗物资才能走得更长远。韩炡从门外进来，手背在身后脸上神神秘秘的。
　　“哥，给你！”
　　当那束花出现在言羽凌眼前的时候，他忽然有点恍惚，他记忆中上一次与花有关的重要时刻还是跟韩炡在结婚登记时的胸花，如清晨第一缕阳光般清新的白色玫瑰。面前的这束花也是白色的，比玫瑰要小许多，叫不上什么品种。
　　“买花做什么，饭都快吃不上了。”言羽凌边说边接过花束，心里却不由得扬起喜悦，没有人不想被用心对待，尤其当这个人是让自己心动的人。
　　“不是买的，我在路上摘的，外面早就没有花店了，那个缎带和花瓶是我在仓库里找到的，我想着正好再凑上一捧花，就完美了。”
　　“哦，挺好的，谢谢。”言羽凌指尖轻轻拂过绑着花束的银色缎带，今天是他和韩炡第一次的纪念日，他记得，他知道韩炡也记得，只是他们心照不宣的不说出口。
　　言羽凌给那花瓶接了点水，把花束插在里面，然后把它放回原来的位置，任它与房间里的其他一切都格格不入。韩炡熟练的忙碌着，把带回来的物品放到它们该在的位置。
　　“今天上午小白来过了。”言羽凌稀松平常地说道，同时悄悄观察着韩炡的反应。
　　韩炡整理东西的手顿了下，随即恢复常态道：“啊，他今天第一天上班，是该来跟你打个招呼。”
　　“为什么？”言羽凌坐到床沿，眼睛直直地盯着韩炡。
　　韩炡假装听不出他话里的怨气，头也不抬地说道：“我这不是看小白一个人在外不容易么，能帮就帮了。”
　　“我是问你为什么非要把他弄到这里来？以你现在的身份和能力，就不能帮他在夜莺找份工作吗？那儿的条件应该比这里好得多吧？”
　　“他身子骨不够强壮又没有什么过人的技能，在夜莺很难找到适合的工作。正好我跟这间民宿的老板有点交情，就介绍他过来了，而且你们互相认识，他时不时能来陪你说说话，这样挺好的。”
　　“可是……你应该知道我和他之前是什么关系。”
　　韩炡抬起头看着他：“我知道。”
　　一股羞愤涌上心头，言羽凌大声质问道：“那你还让他到这里来和我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是想用这种方法来羞辱我们吗？！韩炡，你羞辱我可以，但那孩子不应该被人羞辱！”
　　“真的不是，我绝对没有想要羞辱谁的意思。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没做错任何事，小白更没有，他只是在努力生活。我承认我可以帮他安排别处的工作，但是我接下来有可能会离开高尔特一段时间，我希望有个和你相熟的人能在这里帮我照顾你，这样我也放心些。”
　　“你要离开高尔特？”
　　“嗯，组织要派我去执行一些任务。”
　　“你的任务不是保护我吗？你走了谁来执行这项任务？你难道不怕我出事，不怕我被白熊的人抓走吗？”言羽凌变得激动起来，他已经太习惯这个人给的安全感，哪怕是韩炡短暂外出的时候他心里都会隐隐的不安，现在韩炡居然说要离开一段时间，一股无名的恐惧瞬间将他包围。
　　“哥你先别着急，这事还没定呢。目前高尔特的规模越来越大，人与人之间的规则也越来越成熟，这间民宿的老板很靠得住，安全方面你不用太过担心。我不会离开很长时间，一定会快去快回的。”
　　言羽凌很想问他，不会很长是多长，快去快回有多快，可他不想表现出一副一天都离不开韩炡的样子，尽管他从心底是真的离不开。
　　“哦，我知道了……另外还有一件事，你为什么要对小白说我和你是不同姓氏的亲兄弟？”
　　“嗯……这样比较不容易让他误会。”
　　“他误会什么？”
　　韩炡低着头沉默了一阵，然后抬起头看着他：“哥，我前些日子跟小白聊过，他……喜欢你。”
　　“开什么玩笑，我跟他加上今天一共就见过三次！”
　　“他给我讲了你给他钱治伤的事，他当时其实正处在最绝望的时期，具体的我就不代他讲了，他如果愿意自己会告诉你。总之是你的善举给了他拼命活下去的勇气，也是因为你他才决定不再做那一行，在他心里你就是那个不可替代的人。”
　　言羽凌不以为然道：“他这不过是给自己找了个坚持下去的理由罢了，救他的是他自己，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喜欢的也不是我而是他想象中的我。”
　　“这个我懂，但是跟他聊过之后我发现，他想象中的你和现实中的你差别不大，他喜欢上真正的你只是迟早的事。”
　　“就算他真的喜欢上我又怎么样？你故意对他撒这个谎，难道是想成全他让他和我在一起吗？”
　　韩炡的面容看起来十分平静：“我只是觉得他挺好的，心单纯又干净，或许会是个不错的伴侣。”
　　言羽凌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反反复复咀嚼着他的话，回忆着两个人最近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不相信那些暧昧的心动瞬间都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不相信韩炡会甘心就这样把他拱手让人。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这是韩炡又一次的计谋，故意把小白推到他面前，想逼他做出选择。
　　言羽凌这次是真的被激怒了，他一再的退让换来的却是对方变本加厉地使用手段。
　　“你说的没错，他确实是个好孩子，热情、阳光、坚强，心里很干净，这些都是我没有的东西，我会好好考虑他的。”他负气地说道。
　　…………
　　从那天之后，言羽凌的生活里就多了一个欢快的身影，韩炡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小白真的很好，他就像是开在悬崖上迎风舞蹈的小花，坚韧又绚烂。
　　也是从那天之后，言羽凌和韩炡之间又降回到了冰点，他们不再有任何暧昧不清的瞬间，他也不再让韩炡陪自己吃饭，之前的那些眉目传情欲说还休仿佛只是一场幻觉。言羽凌那颗被荷尔蒙扰动得躁动不安的心重又冷却下来，他用理智剥掉了这段日子积攒下来的对韩炡的滤镜。
　　小白对言羽凌的喜欢不加掩饰却又不宣之于口，他每天晚饭后都会来找言羽凌，跟他聊天看电影打游戏。言羽凌从不拒绝他的来访，他根本不相信小白幻想中的他能跟现实中的他重叠，因为他太清楚现实中的自己有多糟糕，他坦然与小白相处就是想让对方看清楚，他根本不值得喜欢。
　　在一日日的接触中，言羽凌终于知道了小白的故事。小白出身于中产阶级家庭，上面有一个对他很好的姐姐，父母伉俪情深，家庭和睦，也是个在蜜罐里泡大的孩子。小白的父亲原先就职于Jupiter公司，在无人驾驶系统车祸频发后被当作替罪羊之一解雇，不久之后战争开始，母亲任职的制造工厂成为第一批因经济衰退倒闭的企业。家里一下子断了绝大部分经济来源，只剩下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的姐姐那点勉强够一家人糊口的薪水。还不上房贷的他们只能被迫卖掉房产，搬到了贫民区。
　　那次火灾发生的时候小白和姐姐正在外面采购生活必需品，当他们回到家时，他们的父母已经被困在冲天的火光中无力回天。就像发生在许多其他地方的火灾一样，那是一场人为纵火，当居民楼被烧得只剩下框架时狂欢的暴徒已经逃之夭夭。屋漏偏逢连夜雨，不久之后姐姐也在大萧条中被裁员了，小白不得不辍学跟姐姐一起找工作，可在这个失业率创历史新高的年代，以他们两个的资历想找份正经工作比登天还难，在经过数不清的失望后，小白决定出卖自己。之前他在找工作的过程中就时不时有一些“中介”看中他的模样想拉他下海，他从刚开始的嗤之以鼻到后来的逐渐犹豫再到最后痛下决心，这个心路历程有多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直骗姐姐说他找到了一份墓园守夜的工作，每天傍晚穿着朴素衣服出门，到了夜场再换上他的“工作服”，在一次次违心的笑容背后出卖着尊严，他就是在这个过程中遇到的言羽凌。
　　要说言羽凌对他有多特别，其实刚开始并没有，虽然言羽凌给他钱治伤的行为让他很感动，但也只是一时的安慰而已，他本来并没打算拿那钱去治伤，比起手上留疤能换许许多多的面包和罐头才更重要。可那天就在他刚刚离开言羽凌家不久，手环就收到了紧急联系人通知，姐姐跳楼自杀了。从留下的遗书中小白才得知姐姐得了重病，所需的治疗费用对他们就是一笔天文数字，姐姐从确诊到决定离开人世只用了不到48小时。她在留给小白的视频中并未表现出沉重，而是发自内心的解脱，她说很开心这辈子能跟小白做亲人，但她不想来世再见，因为她再也不想来到这世上。她告诉小白她其实一直知道小白在做什么，但面对生存的懦弱让她无法启齿，她不责备小白的选择，更不会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要求他什么，她只想帮他卸掉包袱，让他遵从内心更加勇敢地活下去。
　　那天之后小白辞掉了那份工作，找了个诊所治疗手上的伤，因为他不想辜负一个陌生人的好意，那是他在这段漆黑岁月里遇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暖。他颠沛流离，风餐露宿，居无定所，他发誓不会让老天轻易赢了这一局。他在心中逐渐把那个陌生人构筑成他的阳光，每次在他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便想一想这个人，让他把自己从绝望中拉回来。
　　小白其实很清楚他对言羽凌的喜欢是基于他的想象，但当幻想中的人来到身边，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去靠近。言羽凌确实与他想象的有些不同，甚至连在外貌上都与他的记忆有许多细节上的差异，可他还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接受了这些不同，把现实和想象融为一体，把他的喜欢全情投入地安放到了这个人身上。
　　…………
　　半个月后，韩炡第一次离开了高尔特，不是出去采办物资的短暂离开，而是接到任务不知归期为何日的离开。
　　韩炡找言羽凌告别时小白正在和言羽凌一起打游戏，两个人脸上都神采飞扬。韩炡的目光在言羽凌身上流连了一阵，然后才简短地说明了来意。
　　言羽凌在听到“凌晨出发”几个字时心不由自主地狠狠疼了起来，这意味着明天当他醒来的时候，那个人将不会在他的隔壁，他哪怕闭上眼睛去想象，墙壁那头也只有空荡荡的房间。
　　“要去多久？”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稀松平常。
　　“短则十天，长……你有什么事就用我留给你的那个账号随时联系我，不管我在哪都会立刻赶回来。”
　　言羽凌悄悄攥紧了拳头，云淡风轻地笑了下：“我能有什么事，这里一切都挺好，还有小白陪我解闷，你去就是了。”
　　韩炡不经意地把目光投向正席地而坐朝他们看过来的小白，悬浮在空中的游戏界面正处在暂停状态，那孩子看起来是那样的无辜又清澈，让他打心底里羡慕。
　　“哥，我……”韩炡万分犹豫地看着他，眼眶微微泛红，他低头按了下手环，然后将它靠近言羽凌的手环。“这是我同事的联系方式，我执行任务有时候可能不能立刻接你电话，万一……你找他就好。”
　　“万一什么？”言羽凌的心悬了起来，他看过韩炡执行任务的监控视频，他知道那有多危险。
　　“没什么，你放心，我们有世界上最先进的防护装备，绝对安全。”韩炡安慰地对他笑了笑。
　　言羽凌看着他的笑容忽然好想咆哮，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绝对的安全，哪怕不具备这方面专业知识的人也清楚这一点。这个人再过几个小时就要离开他，短则十天，长……也许就是一生。
　　别走，我离不开你。他在心里默默说。
　　房间里不停回荡着游戏暂停时的音乐声，小白正在背后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个人无声地对望，言羽凌知道他必须做出表态。
　　“知道了。”他低头看着手环上信息接收成功的提示。
　　“还有一件事，我不在的时候反正房间也是空着，就让小白住我那屋吧，这是钥匙。”
　　被点到名字的小白赶忙站起身走过来，“不用了韩大哥，你能帮我找到这里的工作我已经很感激了，我真的不能住你的房间，我对我的房间很满意，真的不用了。”
　　言羽凌不想听他们客气地拉扯，直接从韩炡手里接过钥匙：“知道了，给我吧。”
　　韩炡看着并肩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人，内心不得不承认他们看起来挺相配。“那……我先走了，你们继续玩吧。”
　　言羽凌站在原地看着韩炡转身离开时落寞的背影，他要用尽全部的力量去阻止自己冲上去抱住他。
　　门被轻轻关上，他转过身用最后残存的力气隐藏住眼泪，重新坐回到地上，眼神空洞地看着游戏界面。
　　小白来到他身边，善解人意地关掉了游戏。“今天有点晚了，就玩到这吧，我该回去睡觉了，言大哥你也早点休息。”
　　言羽凌麻木地点点头，不想说一句话。
　　小白离开前十分体贴地握了握他的手：“言大哥，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如果我姐姐还在，我也一定舍不得她离开我身边的。韩大哥他看起来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你不要太担心了。”
　　言羽凌勉强地笑笑，目送小白离开房间。
　　今晚的灯光格外明亮，刺得他泪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