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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李检这次找前台帮他刷开电梯没被拒绝。
      他径直做电梯上了【38】楼。

      电梯打开时,蒋诚正站在门外,像是恭候多时,对他道:“严总让我在这里等您。”
      李检不知道严?汌究竟是如何预料到他还会回来,嘴唇抿成“一”字,脸色谈不上好看。

      在距离严?汌办公室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蒋诚朝他微笑了笑:“夫人,好多年不见了。”

      李检冷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很快直视前方的路:“要是你们把他看牢一点,我们可以这辈子都不见。”
      蒋诚跟人精似的,只是说:“您又在说笑了,严总一直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李检没有接话,表情全程都没有变化,两条直且长的腿被深色制服西裤包裹着,动作间露出半截苍白的脚踝。
      他步调未变,稳速朝前方走去。

      在即将推门进去前,李检突然偏侧了下脸,语气不佳地对着蒋诚的方向飞快说:“别叫我‘夫人’,谁愿意听叫谁去吧。”

      蒋诚笑着在门前停下脚步,朝他弯了腰,做了个“请进”的姿势。
      李检头也不回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严?汌已经知道他要来,但李检进去的时候,他还是坐在一个黑皮的宽大老板椅上翻阅秘书递上来的报告。

      李检的视线在他脸上顿了一秒,又移到旁边,有一个经理模样的男人站在旁边同严?汌汇报公事。
      看李检进来,他声音停顿了一秒,但扭头看到boss没有任何反应,才继续汇报。

      “啪!”
      一本文件直接被飞摔到办公桌上。

      办公室很大,这声摔响甚至还有回音。
      来回荡在尴尬的空气中,让人更加紧张。

      经理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吓了一跳,看了眼李检。
      严?汌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视若无睹:“继续。”

      李检抱臂站在桌前,目光垂过去,冷冰冰地问:“你什么意思?”
      严?汌挑了下一侧的眉,食指抬了下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黑眸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才对着经理摆了摆手,示意人出去。

      他们两个看着门重新被人合上。
      严?汌这才从椅子上站起来,扯了下领口拿起桌上被摔来的文件,薄薄的纸页在指间夹着翻了一下。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靠近李检,伸手去碰他的脸:“你给我开了罚单还不够,现在怀疑到我头上了啊。”

      李检想一拳甩他脸上,说:我他妈没告你□□就不错了。
      他猛地一扭头,避开严?汌的手:“别跟我扯有的没的,昨天下午你在哪里?”

      严?汌的手扑了个空,在空中停了一秒,没有丝毫窘迫地收了回去。
      听到李检问这个问题,他噙着笑,故意把嗓音压得很低,凑近他,语气透着暧昧:“我昨天在哪里,你不知道吗?”

      他说着,伸手把李检鼻梁上的纱布揭下来。
      李检猝不及防地往后退了半步,还是被他得逞,露出仍有淤血的鼻梁。

      李检阴着脸,问他:“你昨天把人带去哪里了?”

      “你渴吗?”严?汌忽然问。
      李检没反应过来,愣了下:“什么?”

      “你渴吗?”严?汌又问了一遍,颇为体贴地说:“我听你说话有点哑,是不是感冒了。”
      说着,他也不等李检回答要还是不要,径直转身走到饮水机前,背对着李检的位置给他倒了杯水。

      李检明显感觉到自己温度升高了,他头有点晕,撑着办公桌勉强站着,眼前闪过一瞬的黑。
      但还是扭身看向严?汌的背影,又问了一遍:“你昨天把人带去哪里了?”

      严?汌似乎是在给他泡茶,好半天没过来,但间或会回答李检的问题:“交给我的保镖了,我告诉保镖揍他一顿就把人放了。但你要是想知道他们具体去了哪里,我可以帮你去问。”

      李检便说:“把你保镖的联系方式给我。”
      他说完,喉间便一股痒意涌上来。他偏过脸掩着口鼻轻咳了一声,感觉气管里有股火烧起来一样,鼻息变得灼热了。

      咳了一声,后面的咳嗽就绵延不绝。
      “想知道啊。”严?汌端着两杯水走过来,见他咳得如此激烈,便随手把水放在桌上,一脸好心地抚在他脊背上帮人顺气,借机弓了脖颈,用鼻尖蹭在李检发丝下的颈侧,嗅到他身上那股男士沐浴露的柠檬味。

      李检接连咳了几下,眉头皱起“川”字,避身躲开他,嗓音嘶哑着:“别碰我。”

      严?汌停在李检脊背上的那只手一点点滑到了细瘦的脖颈一侧,覆了薄茧的手指轻慢地在李检喉结上打起圈。

      李检一把抓住他的手从身上拿开,狠狠甩下去。
      严?汌从善如流地从桌上端起杯子,递过去:“你想知道名单的话太多了,我身边一天有二十个人轮班,我的私人保镖团一共有一百多个人,这个名单我要慢慢写给你了。”
      他指了下旁边的沙发,道:“喝点水坐着等我。”

      李检没有接他递来的杯子,指着严?汌留给自己的那杯,抬眼朝他看过去,唇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我要你那杯。”

      他的眼瞳是偏冷的棕色,但又不至于颜色全无,才更显得清澈,在此刻透着股识破诡计的狡黠,眼瞳里盈了灯光的白色光圈,亮晶晶地,看得人心头一动。

      不过因为生病,李检眼白靠下的位置有一些细小的血丝,透了股浓重的疲惫。
      严?汌低笑了一声,拇指在杯壁上轻一摩挲,很快把自己的杯子递过去,避开李检伸来的手,杯壁直接抵上李检柔软却干涩的嘴唇。

      “张检,我查到一件事。”
      陈林夕坐在出租车上握着手机,疑惑地看了眼旁边的张清。

      张清正在忙其他的事情,听到他突然叫了一声,才扭过脸,问:“怎么了?”
      陈林夕反手抬起手机给他看,手机上是一条五年前发布的警方通告,标题是【2009年:04年严x汌绑架案已破获】。

      他一边迟疑了一秒:“李检……李检的父亲是18年前辰昇绑架案的从犯吗?”
      陈林夕想起在某次整理他们档案时留意过李检的档案中父母一栏是空白的,但内部审查时却有他父母的信息,和这则内部通告里被公开的罪犯名与年龄一致。

      张清没有否认,李检当年把证据直接拿给警察的时候“大义灭亲”的壮举在警检,甚至于司法圈内闹得沸沸扬扬。

      在他父亲的绑架案审判法庭上,李检没坐在检察官的位置,而是证人席。
      那也是李检唯一一次出现在法庭却不是以检察官的身份。

      空气静了一分钟,张清才“嗯”了一声,他大概明白李检为什么认识严?汌了:“你那时候应该才不到五岁吧。”
      00后的小陈嘿嘿一笑,挠头说:“刚到五岁。”

      张清感慨了下时光,才缓缓出声:“18年前那起绑架案闹得很大,我那时候刚刚考上大学,我当时的老师是那起绑架案的检察官,就知道得很详细。那时候严?汌才10岁,早晨被司机送去上学的时候被人劫车绑架。”

      “辰昇用了一切力量去找,可怎么都找不到绑匪,过了几天他们就收到了一封勒索信。你猜猜要了多少赎金?”
      陈林夕哑了下,试探着说了个数:“几千万?一个亿?”

      张清看了他一眼,笑了声,摇了摇头:“七天时间,十五亿,还是现金。”
      陈林夕猛然倒吸了口凉气:“十五亿现金?!这怎么凑得齐。”

      张清一只手撑在撑在腿上,转头骂了句有钱人,说:“辰昇凑齐了,72小时内就直接开了五辆押运车停在警局门口,用新闻直播对着绑匪喊话,如果他们肯放人,非但这十五亿现金归绑匪所有,他们还能保证绑匪毫发无损地从警局门口开走,并且绝不追究。”

      陈林夕瞪圆了眼睛:“那这钱就被拿走了。”
      “嗯,”张清的神情有些古怪,像是想不明白:“但不是绑匪拿走的。”

      “怎么会这样?!”陈林夕吃惊地看着他。
      张清摇了下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具体的案情,但当年辰昇和绑匪约定了接头暗号,应该是只有两方知道,就连警方都不清楚,可来拿钱的人对上了接头,绑匪却没有拿到钱。”

      “会不会是绑匪故意演得双簧?”陈林夕又问。
      “不是,”张清道,“他们这种富豪绑架案的道上规矩都是拿钱还人,一切既往不咎。”

      “总之那十五亿就是凭空消失了。你想,十四年前哪有现在到处都是监控,根本查不到那笔钱究竟去了哪里,那之后绑匪就没有任何消息了。”
      一礼拜后,邋里邋遢的严?汌莫名其妙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被人发现当做是打电话通知了警察,这件事才暂告一段落。

      “再后面就是你看到的报道的,”张清叹了口气,看着他黑下去的手机屏幕,“李检的父亲和还活着的其余四名嫌疑人在证据下直接承认了当年作案全过程,绑架案的主谋也被捕归案,证实了那十五亿确实不是他们拿走的。”

      “不过因为这件事,他父亲很恨李检,说当年李检已经十三岁有了自我辨别是非的能力却还是跟着他们一起绑架了严?汌,要求公安与检方彻查李检,他因此被停职了两个月接受内部审查。”

      那之后,李检的资料就彻头彻尾地换了,他的户口上没有了父母,成了在孤儿院长大的孤儿。

      “那后来呢?”陈林夕有点紧张地期待他接下去的故事。
      “后来?”张清笑着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李检不成你师父了吗?行了,你继续查你的小任务吧,张哥我刚接到上级任务的反贪任务,又要忙成狗了。”

      出租恰好停在检察院门口,张清推门下了车,朝他摇了摇手,先一步进去了。
      陈林夕抱着书包捏着手机,匆匆忙忙下了车。

      ·
      “算了。”
      李检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从他另一只手里拿过杯子:“我还是要这杯吧。”

      严?汌忍不住笑了下,率先喝了口水。李检看他喉结滑动发出咕咚的吞咽声,才抿了半口手里的温水。

      润了嗓子,他的声音才稍正常了些:“好了,快写吧,别磨蹭。”
      这次严?汌倒是配合了,随手从桌上扯了张白纸,开始对着手机写名字。

      李检看着他龙飞凤舞的字迹,皱着眉道:“你把名单直接发给我。”
      严?汌抬头看了他一眼,勾唇笑了笑:“李检,你是要主动加我微信吗?”

      他说“李检”这两个字的声调拖得长了些,尾音绕了个圈,像是调情又像是一种挑衅,让李检知道他不是在叫自己的名字,而是以他检察官的尊称来叫他。

      以一种嚣张且肆无忌惮的态度尊称他一句“李检”。

      “啧,”李检有点烧得站不住,不耐烦地说:“你发邮件给我。”
      他快速地报了一串数字。

      李检随手把手里的杯子放到桌上,放的时候有些用力,透明的水珠飞溅出来,严?汌手背上凝了几颗水珠,他的目光缓缓一动,在水珠上看了片刻。

      李检用力挤了下眼睛,见他突然不动了,说话的声音有点虚,催促道:“快点。”

      严?汌放下手里的笔,拿起一旁的文件又翻看起来,随后仰起脸,笑着说:“这上面受害人是在青宁发现的,不在李检的管辖范围吧。”

      李检就知道他不会乖乖配合,短暂地解释道:“人是长虹区的,和十八年前的一件案子又很像,我们就介入了。”

      “十八年前?”
      严?汌在舌尖滚了一遍这个数字,直接把笔合上了,他慵懒地朝后,靠上宽大的皮质椅背,挑了视线看向李检。

      李检莫名地皱眉瞪回去,还未开口,就听他低沉地笑了一声,用一种漫不经心却笃定的语气,道:“和我合作吧。”

      “什么?”李检愣了一下。
      严?汌继续说:“和我合作对你百利无一害。”
      他说着,高挑了下眉骨,沉黑的眼睛衬得他五官更加浓深,一眨不眨地盯着人时,会给人一种他很深情看向你的错觉,但却让李检头皮发麻。

      李检不自在地别开他交错来的视线。
      他只想快速结束面对严?汌的煎熬,拳着手用突起的骨结敲了敲桌面:“我不跟你合作,快点把名单发给我,我还有别的工作。”
      严?汌却淡淡笑了一下,压低了嗓音,带着蛊惑的意味,笑着说:“你真的不想听一听合作内容?”

      李检冷淡地说:“我虽然热爱工作,但还没有为了工作牺牲自己,鞠躬尽瘁的觉悟。”
      严?汌噗嗤一声笑出来,懒洋洋地站起身,理了理西装上的褶皱,突然问他:“好看吗?”

      李检漠然地依靠在桌边,看也不看一眼。
      严?汌朝他缓步靠近。

      木地板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走在上面把木材间隙碰撞、断裂的脆响掩盖,发出轻微的闷声。
      “严?汌把你的人皮收一收,”李检看着他朝自己走进,冷笑了一声:“在我面前这套没用。”

      严?汌却对这番话置若罔闻,步伐逼近了。
      他的目光并不炙热,反而冰冷,如坠寒冬后冰封的洞窟。

      “你不是一直想让我正常一点吗?”严?汌的目光在他脸上毫不掩饰地逡巡,“怎么你反而不喜欢了?”

      李检抵住他即将贴上来的胸膛,嘴唇颤抖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说的话里夹着冷刺:“你觉得我们还能回到之前吗?你是有多厚的脸皮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当着我的面杀了十六个人,又让我被人造谣,你现在来问我喜不喜欢你?你不觉得好笑吗?”

      “那你是恨我喽?”严?汌像个冥顽不灵的孩子,俯身凑在他耳边,轻轻地问。
      或许是由于发烧,李检说话的声音使不上力,就显得很轻,像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很痛苦:“我不想跟你扯什么爱不爱或者恨不恨的,这没有意义。”

      “这种东西一开始就不存在于你我之间。”
      灯光从头顶落下,阴影倒映在脸上。
      李检纤长浓密的眼睫在半空轻轻颤抖,轻盈地像蝶翼。
      这句话说完,李检的嘴唇又翕合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他在努力给彼此留下分手后所剩无几的自尊。
      更准确一点来说,是给他自己留下一点廉价的尊严。
      年………………
      他的话音蓦地止住,李检的身体轻微颤抖着。

      …………………………
      “爸爸。”
      李赢扶着栏杆,站在楼梯口,仰起白绵绵的小脸蛋。

      李检洗澡前吃了急性退烧药,他吹干头发出来已经不烧了。
      听到李赢用细细的嗓子叫他,愣了一下,还以为听错了,低头才看到一个黑蓬篷的脑袋,蘑菇一样圆鼓鼓地长在第一阶楼梯上。

      他朝李检投来的视线好像是看着他,但又好像停留在他的身侧,穿过他个体的存在望向渺茫虚无的空气中。
      李赢年纪太小,还不能像严?汌一样游刃有余地把自己的视线伪装在一副眼镜下。

      这股天真懵懂的视线直白地流露出了残酷的冷漠。
      两者强烈的违和感,让人心口猛然惊跳了一下。

      即便李检已经接受他遗传了严?汌部分不良基因的现实,但随着李赢身上与众不同的基因隐现,他还是会在某刻感到束手无策。

      他安静地垂眸望着李赢仍未长开的、充满稚气的五官。
      其实李赢要更像李检一些,在这张绵软可爱的脸蛋上他几乎看不出严?汌的影子,但他的一举一动仍旧和严?汌像得可怕。

      这或许是血缘的力量,就埋在人类基因序列深处,永远无法摆脱。

      李检并不确定他学来的那些“爱可以治愈一切”的治疗方法是否有用,他也不知道对于李赢来说“李检”和“爸爸”这两个词语与其他人类是否会有不同。
      但他仍旧日复一日地在不断努力着,但是这种坚持就好比翻看一本厚重到永远翻不完的、空白的、看不到完本感言的老书。

      网络上流传着句很经典的例子来形容反社会人格——
      如果正常人的内心是丛林,各类情感化身动物在丛林中繁衍生息,食物链若是断绝,丛林便会很快湮灭;
      那么反社会人格的内心本身就是一片荒漠,没有任何能活下来的生物,为了适应别人的丛林,他们不得不观察社会上的人,用各类情绪伪装自己,才能在人类社会活下去。

      24岁的李检误以为偶然的、命中注定的遇到了严?汌,接纳他进入自己的葱郁丛林。
      却不知那是严?汌刻意的、蓄谋已久的伪装成一头惹人恋爱的小狼匍匐在他脚下。

      整整三年时间,他用全部的爱陪严?汌演了场爱情喜剧,严?汌还给他一出终身难忘的血腥结局,戏终幕落,严?汌冷漠地脱身离开,迟迟走不出戏台的人,只有他。

      怎么可能不恨啊……
      已经快要恨死了,李检恨不得直接杀了他。

      见李检没有回答他,李赢小脸朝一侧歪了歪,又叫了一声:“爸爸?”
      黑又浓长地眼睫无辜地眨了眨,素净的小肉脸上表情寡淡,但他又尚未脱离幼儿的稚气,浑身绵白得像削了皮的藕。

      李检沉沉地吸了口气,素白的脸上挂上勉强的微笑,踩着楼梯朝他走下去:“猪猪,你想好要吃什么了吗?”
      他弯腰两只手穿过李赢两条短且肉的小胳膊,把他侧身抱在怀里。

      李赢的小肚皮鼓鼓地停出来,身上散发着温热的体温和令人舒心的奶气。
      听到他这么问,李赢却没有回答,他被李检抱在怀里,伸了短圆的手指,先是轻轻在李检鼻尖的小痣上点了点,而后把整个湿乎乎的软手心贴上李检薄又瘦的脸颊。

      “猪猪不开心吗?”李检顺势握住他的小手,微转了下脸,和李赢对上视线。
      “猪猪没有不开心,”李赢的语气没有什么平仄,抿了抿花瓣似的粉红唇瓣:“爸爸不开心。”
      他并没有询问李检是否不开心,而是很平静地做出了这个结论。

      李检短暂地愣了一秒,笑容更加灿烂:“爸爸很开心呀。”
      他扯了下身上宽大的粉红人偶睡衣,颠了颠小臂上坐着的软屁股。

      “看!爸爸跟猪猪穿了一样的小猪睡衣——”
      李检的话突然停在嘴边。

      李赢一只手臂环住他的脖颈,肉而绵的脸颊干燥又松软地贴上他的颊畔,另一只手伸上来,按了按李检的鼻尖,让他挺翘的鼻头变成了“?”。
      “爸爸说撒谎的宝宝要变小猪哦。”李赢还不能很好地说长句,一句话中要娇憨地喘息,他像是被自己的断句逗笑了,凑在李检肩窝里咯咯笑了起来。

      李检恍惚了一下,鼻头有点发酸,他用力眨了下眼睛,把李赢用力抱进怀里。

      李赢软软地抱着他,说想吃馄饨。
      李检喂给李赢了五支中等大小的鲜虾馄饨,抱着他去睡觉了。
      那天晚上,他难得做了梦。

      梦到了很久以前,再也回不去的童年。

      醒着时明明是冬天,梦里他却听到了此起彼伏的蝉鸣,漫长又枯燥。
      滋滋——
      滋滋——

      嘉青的夏季多雨,李检家在城中村的筒子楼拐角的第一间房。
      刚下过一场雷雨,空气中、墙壁上、床底下、毛孔里都好像被潮湿黏腻的水汽覆盖。

      窗外有一棵很大的树,直到他们搬走了,李检也没弄明白那是什么树。
      树干很粗,叶片又大,凝蓄着一滢雨水,随着重量一同滚落。

      家里没有空调,李检穿着透薄的汗衫困倦地趴在窗边的桌子上。
      他的头发很长时间没有修理过,长又黑的发丝被汗液黏在脸上,手里握着快要没墨的水笔,纤细的小臂下枕着题册。

      “你不去上学了吗?”角落里有个稚嫩的声音平又直地问来。
      李检抬起头,朝那里安静坐着的一小团阴影看过去。他眨了眨好看的眼睛,脸蛋白净,像个女孩:“嗯。”

      那一团阴影动起来了,走入光亮中。
      这个肉乎乎的小男孩是父母昨晚忽然放在李检房间的,没有跟李检解释为什么家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孩,只是叮嘱他把人看牢。

      男孩被父母叫作“小川”,李检没有跟他说过话,但记住了他的名字。
      小川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但他的脸颊很肉,尚未褪去的婴儿肥像两团软绵的白色云朵。
      李检抿了抿嘴巴,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为什么不去上学了?”小川追问。
      李检的笑容淡了一点,他本能地握了下肩上散落的黑色长发,小川的目光移过去,看到那里有几簇被剪过的、乱糟糟的短发。

      “我不喜欢学校,”李检撇了撇嘴,“他们说我是不男不女的怪物,是娘炮。”
      小川朝他靠近了,一只肉乎乎的手伸上来,放在李检被剪坏的头发上。他看人的时候眨眼的频率很低,看上去就格外深沉,让李检忘了他的年龄:“谁这么说你?”

      “张文彬、赵晓雅、狄程!”李检撅了撅粉嫩的嘴巴,“狄程最坏了,就是他先说我娘娘腔的。”
      他愤愤地鼓动胸膛,过了一会儿,才问:“你为什么在我家不去上学呀?”

      “因为你的父母不让我出去。”小川这么说。
      “怎么会?”李检不可置信地看他。

      小川却不回答了,他说:“你还想去上学吗?”
      李检的神色黯淡了,他重新趴下去,把脸枕在胳膊上,苦恼地鼓了下脸颊:“我怕他们说我是怪物。”

      小川温暖的手掌放在他的头发上,李检明明很热,却没有让他拿走。

      过了一会儿,太阳被云遮盖了。
      又下了一场雨。

      “你去上学吧,”小川忽然飞快地点了下他鼻尖的小痣,李检和他对上目光,“为什么?”
      小川说:“我每天路过那所学校的时候都会看到你。”

      “我不信,”李检笑起来。
      小川没有强调他话的真假,沉静地说:“你喜欢吃安德早餐店的包子,我经常看到你坐在门口的那张桌子上吃包子。”

      李检惊呼了一声:“真的!你怎么知道?你也在实验学校上学吗?我是一个月前刚转去的。”

      “不是,”小川摇了摇头,“我只是路过那里。”
      他很快地又对李检说:“你去上学吧,我喜欢看你吃包子。”

      李检的父母回来了,他被叮嘱过不要和小川说话,李检吓得急忙转过脸,愁眉苦脸思索难题的模样。
      父母难得买了李检爱吃的红烧肉,他想着红烧肉,把刚才和小川的话全忘记了。

      晚上的时候,小川是睡在他房间的。
      小川睡在床上,李检被父母勒令睡在地上。
      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铁架床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一只微凉的小手垂下来,在李检脸上轻轻搭了一下。

      “你是怪物。”
      “我也是怪物。”
      “我们都是怪物的话,说不定他们才是怪物。”

      李检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声,翻了个身睡着了。

      他翻身时,猛然惊醒,急促地喘息了几声。
      李检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看了眼窗户,窗帘的缝隙中还是黑的,天还没亮。

      李赢在他身侧的被窝里睡得很沉,能听到轻微的鼾声。李检稍稍安心了,他扭过身看了眼床头的时钟,才凌晨四点。

      李检吸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翻开被角,想去倒杯水,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房间里有一声极其轻微的喘息。

      “谁?!”李检脊背的神经炸了一下,他下意识把李赢抱进怀里,抬手按开床头灯。

      啪嗒——
      灯开了。

      严?汌面无表情地坐在凳子上,正对着李检刚刚熟睡的床。
      “你他妈有病啊!”
      李检吓出一身冷汗,心脏在停跳的边缘被及时拉了回来。他脸上润红的颜色瞬间白了,快又狠地低骂了一声。

      他怀里的李赢像是要被吵醒了,嘤嘤着像受惊的小兽,抓了抓被李检体温捂热的毛绒睡衣,睡得红润的脸颊肉更深地挤入枕头里,压出几层软肉:“呜……爸爸……”

      “嘘,嘘——”李检放轻了声音,伸了薄又瘦的手,缓慢地在李赢缩成一团的脊背上轻拍了拍。

      李赢眉间皱起的秀气眉毛渐渐放松了,但抓着他睡衣的小手还是紧紧拳着,没有放开。
      李检惊魂未定地把猪猪重新哄睡,余光瞥到坐在不远处的严?汌。

      台灯暖色的光线照射的范围不远,恰如其分地停在了严?汌脚尖前,所以才没能把他整个人纳入光亮里。
      灯光的残影映出了严?汌忽明忽暗的脸。
      李检刚睡醒,眼前有点模糊,他揉了揉眼睛,才看清严?汌脸侧挺括锐利的线条和并未睁开的眼皮。

      严?汌的眼皮在昏暗中动了一下,缓缓垂下浓密的眼睫。他的皮肤很苍白,剑眉高挺着,眼窝便愈发深邃,在冬日肃杀的冷空气中才显得有点可怜。

      这种可怜并非是由于他高大的身躯安静又憋屈地委屈在一把李检买给李赢的小圆凳上造成的视觉效果。

      而是严?汌熟睡后,毫无掩盖的表情中流露出深沉的孤寂。

      李检在嘴边的骂声顿住了,把李赢往温暖的被子里塞了塞,轻柔地拿开他抓着自己的肉手。
      他趿拉着拖鞋走过去,还没靠近严?汌的时候就闻到一股很浓的酒味。

      李检抿了下嘴,随后伸出手,被诱惑似的,想掐住他的脖颈。

      啪嗒。
      皮肤贴上肌肤,发出干燥的轻响。

      李检被猛然抓住手,吓得一抖,极力克制着自己要挥出去的拳头。
      严?汌已经张了眼睛,似笑非笑地挑起眼皮:“干什么?这么急着杀了我。”

      李检黑着脸,问他:“你来干什么?不对,你怎么进来的?”
      严?汌姿态优雅地从李赢的那个小板凳上站起身,理了理皱起的衣摆,没有回答。李检朝他身后瞥了一眼,没看清,又凑近了一些。

      严?汌顺势把长臂环上他的腰,垂着眼皮看人,没有回答问题,散漫地笑了笑:“投怀送抱啊?”
      “滚,”李检毫不犹豫地直击要害,给了他一拳,严?汌猝不及防地闷哼一声,往后退了半步,就听到李检凉丝丝地说:“我看看你给我儿子的爱椅坐坏了没有。”

      严?汌似有若无地冷冷哼了一声。李检转过头,皱着眉头问他:“你怎么进来的?情节恶劣的私闯民宅我就能判你蹲十天半个月。”

      严?汌低低嗤笑了下,朝门外走去:“撬锁啊。”
      “什么?”李检愣了一下,快步跟出去,脸色青的像有毒的土豆:“你有病啊,我那锁八千换的,你赔钱。”

      严?汌没反驳,前行的脚步停住,冷不丁转过身朝他摊开手:“手机给我。”
      李检拿着手机正在报警,电话都已经拨出去被接通:“您好——嘟嘟!”

      他的手机被抢走,电话被挂断。
      李检反应没有很大,抱臂冷着脸盯着他:“手机一万,给你折个旧,一共一万五请结一下。”

      严?汌捏着他手机点了几下,又拿出自己的手机扫了扫。李检横了视线过去,看到他加了微信好友。

      报警电话又回拨了过来。
      李检接起电话,倍感歉意地解释了一下,被教育了一顿后挂断电话,黑着脸看了他一眼。

      “我一会就把你删了,”李检接住他递回来的手机,低头看到新弹出的那个联系人对话框,有一条转账消息。

      他点进去,2后面跟了五个0,顿了顿,李检点了收款拍了拍他肩膀,淡声道:“谢了啊。”
      说完,就先一步下了楼。

      严?汌看着他背影的眼神沉了沉,笑容淡了。
      李检下楼倒了杯温水,端着水绕到门口看到门锁还是完好无损地安在上面,他想到严?汌刚才说的鬼话,打算明天换一把锁,懒得再去追究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你找我有什么事?”李检清清嗓子转头和下楼的严?汌对上目光。
      严?汌勾起唇:“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别废话了,”李检根本不信。
      他把水放在桌上,顺手拿了支烟,吸了一口,眉梢微微皱着,语气不耐烦道:“你想和我合作就不要再扯有的没的,我还要上去陪我儿子睡觉。”

      严?汌嘴边笑意不减:“下周六早上十点,我来接你们回去吃饭。”
      “我们?”李检眉心的“川”字更深,他没吭声,又吸了口烟,像在纠结。

      李检夹烟的位置比绝大多数人习惯的地方更靠上一些,也更贴近嘴唇,会让人的目光下意识在他唇上多停留几秒。

      “嗤。”
      严?汌看着他穿了一身宽大的粉红猪睡衣,但苦大仇深地叼着根粗烟,反差感极强,忍不住笑了一声。

      李检烦上加烦,睨了他一眼,抬手拿了烟灰缸把烟灭了,才走过去推开门:“好走不送。”
      严?汌经过他的时候,李检才说:“下次你有事可以用一些正常人的沟通方式。”

      严?汌脚步顿住,侧过脸挑眉看他。
      李检黑着脸,快速说:“打电话或者发短信。”

      严?汌笑着点了下头,转身走向电梯。
      李检站在门口没有回去,可能是想确认他真的离开了。

      数字面板的楼层一秒一秒疾速跳动,在即将抵达的时候。
      “等一下!”李检忽然在身后叫出声。

      严?汌听到李检的声音,喉结颤抖了一下,缓缓回身。由于李检的声音,头顶的声控灯亮起来,光点在严?汌的眼瞳上闪烁出斑驳幽暗的白圈。

      严?汌转过身,眼瞳黑沉沉地,一直盯着他。
      李检带了下房门,朝他靠近。

      严?汌脸上突然出现一个笑容,垂在身旁的手刚要敞开,就听到李检压低了声音道:“我好像记起一件事。”

      严?汌的手放下了,翘起的弧度小了些。
      李检像是有点走神,没有注意到他表情细微的变化。

      “当年绑架案发生的前一个月我就转学到你上学必经的学校了,”他想着刚才梦里的回忆,皱了皱眉:“主谋被抓的时候却说他们是事发一礼拜前才冲动作案的,现在想想这点很奇怪,我怀疑还有一个真正的主谋。”

      顿了顿,李检才道:“有可能是你身边的熟人。”
      他说完,就有点后悔,不知道要怎么跟严?汌解释他是如何联想到熟人这件事。

      “我当年不是去上学的,”严?汌却说。

      “什么?”李检没反应过来,抬起头看他。
      严?汌似乎不想多说,他笑起来,一只手按上李检的脖颈,猝不及防地用了力气,垂了下巴在他嘴上用力咬了一下:“知道了,我会叫人去查的。”

      “神经病!”李检吃痛地皱起脸,一把推开他,用力抹了下被咬得渗出血的艳红嘴唇。
      他脸上更冷,用力按了下电梯:“快点滚。”

      严?汌噙着笑走进电梯,态度恶劣地并了两指给了他一个飞吻,语气慵懒地说:“nighty night.”
      李检头也不回地走了,在电梯门还没合上的时候,严?汌听到他合门的巨大一声响,笑容陡然消失了。

      李检背身靠在冰冷的铁门上,下唇仍旧隐痛。
      屋里很静,静到他听到自己绵长的呼吸和惊跳的心脏。

      李检仰着头,闭了眼睛,细瘦的脖颈上突起的尖小喉结轻微颤抖着。
      良久,他才缓慢地睁开眼,轻轻转过脸,看向客厅某个柜子上。

      李检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抬臂把最顶上放着的某个盒子拿下来。
      盒子里收藏了很多信,大部分是他案子的受害人写的感谢信。

      李检把那沓保存良好的信件拿出来,盒子下还平铺了十六封空白信封。
      看着与其他感谢信没有很大的区别。

      他的手指颤抖了下,还是把那些信拿了出来。
      信封里不是信,全都是照片。
      更准确地说,是被人手法粗糙ps出来的血腥照片——
      身首异处、枪杀、刀伤、坠海……

      照片上的人有两个,是严?汌和李检的合照。
      但被死亡威胁的只有李检。

      三个月一封,四年有十六封。
      这四年里会在逢三个月的月初准时送达。

      李检不知道寄信人的意思是如果他和严?汌在一起就会杀了他,还是别的什么。
      他用过很多方法去查寄信源头,但对方隐藏的很好,查了四年李检还是找不到。

      但这个月初就没有信,李检一开始还不知道对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不能寄信,还是看出他和严?汌不可能复合放弃了。

      但他看到严?汌回来的时候,毫无征兆地有了一个猜测。
      这个寄信来威胁他的人离严?汌或许比他想得还要近,可能就是他的某位血亲,也正是因为离得太近,只要有所动作就会被严?汌发觉才无法让人寄信。

      想到此,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了个更可怕的猜想——
      严?汌是不是把他严密监控了?

      “爸爸……”
      楼上开着的房门里隐约传出李赢的哭声。

      李检冷不丁回过神,急急忙忙把信件收好放回原处,路过一楼书房的时候却发现原先被他关上的门半开着。

      不过李赢一直哭,李检来不及多想,跑到楼上轻声跟李赢说:“爸爸马上就来。”
      冲到浴室里还来不及等水变温就冲了个冷水澡洗去身上的烟味。

      换了身衣服,李检才重新回到卧室里,李赢感觉到他来了,蠕动了下小嘴,小小的鼾声渐渐响起来。

      李检却失眠了。

      “李、李检,早!”
      陈林夕正在吃面包,看到本来说要请假的李检准点儿进了门,手足无措地捏着面包站起来。

      “早,”李检走到座位上把包放下。
      早上送李赢去幼儿园的校车在路上被追尾了,幼儿园紧急通知家长们要自己送孩子去,他的小甲壳虫正好晚上修好被人送回家,正好开着送李赢去上学了。

      没想到路上没有多堵,让李检准时赶来上班了。
      他脱了外衣,想到刚才停车时看到的辉腾。李检皱了下眉,一边坐下,一边问陈林夕:“我看到停车场停了几辆之前没见过的车,早上来了什么人吗?”

      陈林夕也是刚到的,茫然地摇了摇头。
      李检想可能是哪里的领导临时来视察,没再多想。他来之前就问过张清,那起凶案暂时还没确定嫌疑人,他们把严?汌是最后见过受害者的人的消息提供给公安,具体工作还是要等公安那边确定嫌疑。

      不过张清似乎在忙别的案子,匆匆应了他一声就挂了电话。
      李检把那件凶案的卷宗放进抽屉,就忙起了堆积在桌上的案子。

      快中午的时候,李检手边的手机屏幕短暂亮了一下。
      他瞥到提示有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李检打算等忙完了再看,移开视线又低低垂了视线到手头的卷宗上,拿红笔圈了几处关键信息。

      “李检,李检。”陈林夕吃完饭回来,在门口往李检的方向看了一眼,瞧见李检还在埋头苦干,就轻轻叫了他一声。
      李检冷不丁抬头,“怎么了?”

      陈林夕小心翼翼地问他:“一点十五了,再不去食堂要没饭了。”
      李检这才合上卷宗,点了下一旁的手机,秀气的眉毛舒展,朝他淡淡笑了一下:“好,谢谢。”

      陈林夕半大小伙,闹了个大红脸,小声说:“没事。”
      李检从抽屉里拿了包烟,和手机并在一起走出去。

      陈林夕见他拿了烟出去,犹豫了一下,走到李检桌前。
      最上面那本文件虽然合着,但一支红笔夹在中间隔开了前后,他拎着隔出的间隙,翻开公安交上来的卷宗。

      又是一起校园暴力案,当事人均已满十六周岁,应当负刑事责任。嫌犯一共五人,因口头冲突上升至身体暴力。

      受害人被人用小刀捅了非要害处8处刺伤,……被踢伤,作案情节恶劣至极。

      但两方竟然达成了庭外和解。

      陈林夕苦着脸,又往后翻了一页,发现受害人父母双亡,由舅舅监护,而暴力案主谋的监护人庭外给了受害人一百万和解金(红笔着重圈了出来)。

      在公正中待久了,才更深切地知道世上哪里来的绝对平等。
      李检用了很多年去追求公平,但就连他自己都被阴影般的不公笼罩,踩在金钱的铜臭上去要两袖清风。

      有时他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

      李检站在吸烟区叼着烟慢慢抽着,随手点开微信回消息,在滑到最后一条时顿了下。
      是中午他暂放的消息。

      发送人的头像是拿了朵紫花的肥嘟嘟左卫门,备注是【我爱到死去活来的帅气前夫】。
      之前的聊天记录仅有一条,就是李检接受了二十万的转账。

      他无语地抿了下嘴,飞速把备注改回了【严?汌】,才回去看到他中午那会儿发来的消息。
      严?汌:【妹妹(划掉)哥哥你好.jpg】

      李检觉得幼稚,懒得理他,重新把手机揣回口袋,灭了烟去食堂吃饭。

      下午吃完饭后,李检就带着陈林夕出了趟外勤。
      他的小甲壳虫早就换好了车轮,陈林夕这还是第一次跟着李检出去,也是第一次坐李检这辆嫩粉色的小甲壳虫。

      陈林夕一直对李检两辆车都喷涂了猛男粉很好奇,略显局促地坐上副驾,不过目光悄悄朝着他车前固定的一排玩偶手办瞟去。
      李检侧了身,一只手扶在副驾的座椅后,另一只手打着方向盘倒车,动作间看到他小心翼翼的神情。

      在车子驶上高价的时候,目不斜视地开口:“是给我儿子弄的。”
      陈林夕没有见过李赢,但平日从张清和李检的交谈中得知李检有一个三岁大的儿子。此时听到他这么解释,闹了个大红脸,支吾着解释:“我是看着……很可爱……”

      李检并没有生气,借着看右车镜的机会,淡笑着看了他一眼,并不像局里其他上了年纪的领导会给人的压迫感。

      李检说话的语气很松弛:“你别那么紧张,我们这种职业该严肃的时候严肃,不用绷着的时候也需要放松一点。”
      陈林夕慢慢点了下头,放下车窗,吹了会儿冷风降温,手指下意识拳紧,捏得文件在手里发出脆响,他才低下头,下意识翻开卷宗,是上午他翻看到李检桌上留着的那个校园霸凌的案子。

      “李哥,”陈林夕避免了叫他“李检”的尴尬,问:“他们已经选择了私了,我们现在去找被害人会不会对他不太好?”

      李检先是含混地“嗯”了一声,正准备说什么,被陡然转绿的红灯闪回口中。
      陈林夕在这段时间里又仔细翻看了案子,他眉头拧着,久久未松。
      其实对于这种家庭情况的未成年受害者来说,就连他们也说不好究竟是让犯人被绳之以法好,还是能拿到一笔价值不菲的和解金更好。

      粉色甲壳虫在学校门口缓缓停下。
      高中放要比一旁的小学和初中晚许多,李检他们过来的时候小学已经先放学了。路上塞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和道路两边的小贩,车水马龙地堵在窄路上,好在李检的车小,几下便从缝隙中挤了出来,停上端对着学校正门的小路。

      车熄了火,但李检没有下车,陈林夕看了他一眼,也跟着静坐在车上,视线紧盯着校门,想等被害人的身影出现。

      “他的监护人不是亲生父母,”李检两条长臂自然地垂落下来,搭放在腿上,淡声开口,“我上次去医院了解情况的时候觉得他舅舅对他的态度有点问题,想在正式撤案前再来看一眼。”

      停顿了一下,李检突然侧过脸,看向陈林夕的方向和他对视了一眼:“而且我觉得之前提审的时候所有人都没说实话。”
      半个月前他们介入提审五个嫌犯、受害人和若干证人的时候,五个少年犯针对这起由校园霸凌衍生至犯罪的罪行供认不讳。

      但给出的理由却很奇怪,五人统一口径,说是因为受害人行为举止过于没有分寸,在学校总缠着主犯才引起其余人不满,就连请来的同学与老师都证实了受害者在学校的举止有些许不符合正常青春期男生,并且在霸凌事件发生前在班级里一直属于边缘学生,不参与群体活动,也不爱和人说话。

      当时受害人在医院不愿接受后续问话,五个霸凌者认罪也很快,私下调解也出乎意料地顺利,若不是这次的撤诉书,李检恐怕都要直接掠过这桩案子了。

      陈林夕虽然没有与主要涉案人员接触过,但提审的时候他也在局里,看到过受害人舅舅见到主犯父母后大闹,而得到赔偿金后又点头哈腰的场面。
      他在一旁顿了几秒,而后接道:“被害人舅舅的态度确实有点奇怪。”

      按以往的相似案件来说,未成年受害者被损伤至生殖器官,监护人肯定会死咬不放,不可能达成和解。
      可他缓和的速度太快,像是截然不关心受害人的伤势,仅是为了以受害人的伤情来要挟霸凌者家属给出更多的赔偿金。

      受害人上周就恢复校园生活,李检来之前让同事调查了一下,其余五个组织并参与了霸凌的学生在与受害人达成和解后很快便复学,没有一人转学或休学。
      仿佛除了受害者,这次霸凌事件对施暴者与学校里的其余人都毫无影响。

      这也是让李检感到奇怪的一点,所有人都证实受害者被人施暴,可似乎每个人的口吻却又都认为受害者被霸凌是理所应当。

      陈林夕蹙着眉头,想了想,下意识脱口而出叫了他一声“师父”,话刚出口,他就抿了下嘴唇,下意识朝李检的方向偷偷看了一眼。
      李检没有反驳,正翻看着手里的卷宗。

      陈林夕松了口气,继续道:“师父,我之前接待过这六个人的班主任,听过一些相关情况,涉案的六个学生有三个都在升学重点班,主犯文清铭是升学班的尖子生,虽然被打的林池这学期已经不在重点班了,但上个月他还是在的。”

      “我知道,”李检的手指停在卷宗某处,下意识点了两下,才看向陈林夕的方向,说:“部分老师可能会包庇好学生,但他们的同学呢?当时的证人全都说过一句话“林池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他们都暗示文清铭打人是情有可原。这种舆论一边倒向主犯的校园霸凌案我们还是第一次遇到,但当时和解太快,局里又忙就没有深入调查,所以在正式撤诉前我还是想再来了解一下情况。”

      陈林夕了然地点了点头,两人翻看着与这起校园霸凌案件相关的文件卷宗,坐在车里一直等到了天黑。

      时钟跳向七点半,校门口陆续出来了学生。
      嘉庆市第三高级中学有很大一批学生是住校的,但好在林池家就住在附近,他是走读上学。校门有学生出来的时候,李检和陈林夕便不约而同直起身趴在车前仔仔细细去看。

      等到八点过十分的时候,陈林夕指着右侧走着的一个背书包的男生,扯了扯李检的袖子,小声道:“师父!那个是不是?”
      李检的目光从左侧收回来,移过去,肯定地“嗯”了一下,在陈林夕准备开车门下去的时候,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陈林夕疑惑地回身看他,还没来得及问,就见李检微微拧着眉尖,低声道:“先别下去,看看情况。”
      陈林夕放在车门上的手收回来,跟着他一起看向走过去的林池。

      这时候,林池突然左右张望了下前后的人群,而后猛然耸下肩膀,驼着背,朝前方某个更为单薄的身影跑去。

      李检和陈林夕的第一反应都是文清铭会不会也在附近,并且又要打他。
      但出乎意料的是,林池仅仅是避开人群把前面那个个子算不上很高的男生推入拐角的巷子。

      “快走!”李检察觉事情绝对不是文清铭的单方面霸凌这么简单,当日提审的老师和同学一样帮助文清铭隐瞒了什么,他当即推开车门顾不上锁车,叫陈林夕一起朝林池和那个男生消失的方向拔步奔去。

      “你!你要干!什么!”
      李检和陈林夕还没跑进巷子,就已经听到从巷子深处传出的尖叫。

      发出叫声的男生还没变音,声音听上去介于清凉与嘶哑之间,因求救而尖锐,愈发显得迫切。

      巷子里的路灯是坏的,也一直没人来修。
      李检猜测林池对这里了如指掌,故意选在这条巷子将人推进来。
      他立刻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对着声音响起的地方晃动两下,厉声喝道:“林池!你在干什么!”

      巷子里的响动陡然一静,只留下被人捂住嘴后发出的呜咽与挣扎时衣物摩擦的簌簌声。

      脚步声重新响起,李检举着手电和陈林夕对视一眼,逼近他们。
      “别过来!”林池的嗓音没能完好无损地度过变声期,听起来很哑,像鸭子叫,他应激了似的,对着靠来的李检大声喊叫:“我,我带了刀,你们过来我就捅死他!”

      闻言,李检紧紧皱起眉,对陈林夕的方向摇了下脸。
      他们不敢去赌林池究竟是否带刀的可能性,只好把脚步停在巷口。

      “林池你他妈想死啊!!!”巷口蓦地传来一阵错乱急促的跑步声,紧跟着便是文清铭的怒吼。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引去了注意,李检听到刀子落地,发出清脆的撞响时猛然回头去追,林池的身影融入前方的昏暗,在某个转角消失了。

      陈林夕自告奋勇要去追人,李检留在原地,找了张纸巾把地上的刀子包起来。
      他打开手电筒对着刀照了一下,看到刀刃上沾了几滴血珠,急忙把光对着那个被文清铭抓住的男生。

      光源之下,是一张苍白尖瘦的、青涩的脸,他脖颈有一厘米的伤口,算不上深,应当是林池用刀子抵上他脖子前不慎磨到的。
      骤然亮起的灯光太刺眼,让两个男孩都忍不住闭了下眼睛。

      在这时,文清铭认出李检,他呼吸有一瞬间的停顿,捏着男孩胳膊的手指蓦地收紧。

      手电的白光在他们面前被挪开,李检从男孩戴着助听器的右耳上收回视线,面色稍冷,但语气寻常:“先出去再说。”

      校门口有很多奶茶店,李检带着他们两个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找了一家人不那么多的奶茶店走进去。
      他单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侧身靠在点餐台前,朝身后的两个男孩抬了抬下巴:“想喝什么来点。”

      文清铭谨慎地盯着他,把戴助听器的男生护在身后,没有上前的意思。
      点单的年轻姑娘目光在三人脸上来回扫荡了两下,贴心地指了下前面放着的广告牌,笑着说:“这是本店冬季新推出的人气热饮,您可以参考。”

      李检不为难他们,转过身来挂上淡笑:“那就要两杯这个,麻烦再给我来一杯柠檬水,都要热的。”
      他扫完码回身的时候,两个男孩还是站在原地没动弹,被护在后面的男生咬着嘴巴,抓着文清铭的手臂,很害怕地看着他。

      李检拿着小票径直走向一旁的座位,看他们还没过来,这才抬臂对着文清铭的方向招了招手。

      文清铭偏过头看了那个男生一眼,语气很硬:“这是之前负责我和林池案子的检察官。”
      李检注意到在提到林池的瞬间,戴助听器的男孩表情十分明显地僵硬了一下,像是很抗拒的样子。

      不过僵持了几分钟,他们还是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文清铭的语气谈不上好:“我们的案子已经解决了,林池他们家也撤诉了,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觉得你们的案子还有点问题,才想在结案前再来看一眼。”李检坐在里侧的沙发上,温和地对他们说。

      “小文,是好,好人!”
      在接触到李检目光的两秒后,缩在文清铭身后的男生突然结巴着出声,他似乎不光是听力有问题,说起话也显得有些吃力,面部表情幅度很大,破坏了清秀的面孔,看上去很是滑稽。

      不过李检很快便从他唇部四周的肌肉移开视线,把目光对上他的眼神。

      “兆文,”文清铭制止他接下去的话,“不用跟他解释。”
      他说着,瞥了眼坐着的李检,眼中带着很浓的警惕。

      店里并不忙,店员做好奶茶后帮他们把饮品端了出来。
      李检的视线从文清铭身上移走,朝她道了声谢,把两杯热饮和吸管一并推到靠近两人的桌面,拿起自己的柠檬水喝了一口。

      “文清铭,你为什么要找人打林池?”李检把甜滋滋的柠檬水咽下去,顺手放下杯子,抬眼看向他们。

      文清铭身后的男孩松动了一些,想要帮他解释什么,想到文清铭方才的话,嗫嚅了两下还是没有出声。
      文清铭却轻嗤一声,表情不屑道:“我看他不爽就打他了,你要怎么样?”

      这个回答其实和当日提审时相差无几,但他的态度要更狂妄一些,带着青春期的叛逆。
      李检轻笑了一声,他想起自己青春期时的样子,并不严厉地看向他身后的男生,开口问:“他为什么要拿刀威胁你?”

      姜兆文张了下嘴巴,但他还是顾忌着挡在身前的文清铭,瘦白的手指拽了拽他的校服下摆。文清铭僵立在他身前的身体稍移开了一点,但还是把他半个人都挡在身后。

      “坐下说吧,”李检瞥了眼他们面前的奶茶,不徐不疾地说,“我刚才看到你准备去买奶茶,不知道这个合不合你口味。”

      姜兆文看着他清俊中透出温和的脸,稍稍缓和了心中的紧张,目光轻了不少,放在李检交合着捧在奶茶杯壁的手指上。
      他的手很薄,但又是成年男人的骨头,突出的骨结与手背上浮起的青色透着力量,让人感到些许的安心。

      文清铭察觉到姜兆文的松动,视线跟着他移到被拉开的座椅上,不满地撇了撇嘴,跟着一同坐下。

      姜兆文插开面前的奶茶,却没有喝,而是先把那杯奶茶递到文清铭手里,才又给自己开了一杯。
      李检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喉结稍动,却没有点破。

      “他骚扰,我很,很长的时,间,”姜兆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回想的时候脸色变得白起来,“那天体育,课,只,只有我,们在教室,我把这个关,关上,想装,装听不到。”

      但是本就因为考试成绩未能达标的林池愈发恼火,看到他的模样,更加愤怒,凑巧的是,走廊连着的四个班级又恰好都去操场上体育课了。
      一念之间,林池竟然萌生了歹意,扑上来想要强吻姜兆文。

      关了助听器的姜兆文完全没有重新打开的机会,就看到林池的脸一下变得很可怕,朝他扑来。
      姜兆文先天听力障碍伴随着先心,稍一剧烈运动便会心脏骤痛,他惊恐地想要大叫,却被林池死死捂住嘴。

      很快,身上的校裤便被扒下,林池的怒火被欲望吞噬,他瞪圆了眼眶想要去碰姜兆文的□□。
      姜兆文挣扎着蹬了他一脚,林池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得他摔懵了。

      应急用的手机从姜兆文袖子里掉出来,被人从地上捡起。
      林池抬脚在他身上踹了一脚,姜兆文捂着心口哑声叫着,躺在地上。林池冷笑着点开相机,录下姜兆文的裸体,发到了自己手机上,又删除了姜兆文手机上的记录。

      他蹲下身,恶狠狠地凑在姜兆文面前,不再似以往阴沉寡言的形象:“你要是不听我的,我就把视频匿名传到学校大群里,到时候你的奖学金丢了上不起学可别怪我。”
      说完,林池便俯身上去,压着姜兆文想要再去摸他。

      姜兆文大声哭叫起来,林池反手又是一记掌掴,他的头一下磕在讲台下的楞沿,脑袋猛然空白了一下,静在林池身下。

      林池亲了他一口,又去脱姜兆文的上衣,连着又拍了几张照片,直到察觉姜兆文没有反应了,才慢慢清醒过来。
      打完篮球回来拿水杯的文清铭在走廊窗户便看到这一幕,急忙跑进教室:“林池!你在做什么?!”

      文清铭瞥到晕倒在地上的姜兆文赤裸着,额头上有血迹。
      他皱着眉把手里的篮球朝林池砸去,把林池吓得一抖,急忙躲开,哆嗦着说:“不是我,不是我……”

      文清铭把姜兆文扶起来,帮他把衣服披上,冷冷看了林池一眼,道:“我要去找班主任。”
      “别!”林池陡然慌了,他忍不住去拉文清铭:“别叫老师!是他脱衣服勾引我的!是他!他是同性恋你们不是都知道吗?!”

      文清铭把姜兆文的手臂放在自己肩上,拖着他准备朝外走去。
      “我有他的裸照!”林池在他们身后陡然尖声大叫:“你要是告诉老师,我就把他的裸照发出去!他影响校风,会被开除的!”

      文清铭的身影果然停下,他回身看了眼林池手上亮着屏幕的手机,止住了脚步。

      那之后姜兆文有意疏远林池,文清铭也下意识充当了保护姜兆文的角色。
      这件事默契地被他们三人纳入心中,对于林池的恶行三人心照不宣,却因手机里的裸照,无人敢跟其余人诉说。

      一直到林池转入普通班的一个月后。
      出校买教材的文清铭突然在小巷里撞见被林池纠缠的姜兆文,他想也没想,直接把林池揍了一顿。

      姜兆文是同性恋的事情本就因为他有别于其他男生的举止而暴露,那场意外,更让其余撞见文清铭因姜兆文对林池大打出手的同学私下流传出去坐实了这件事。

      有人匿名在校园表白墙上支持姜兆文以及其背后的同性恋青少年群体,但也有人大肆恶言辱骂。

      但冲突的爆发是某天表白墙发的一条匿名留言。
      有人说,姜兆文看着清纯,其实私下玩的很开,还没成年就已经在校外约人开房,还有裸照在他手上。

      那天放学后,学生们被老师送还了收缴的手机,姜兆文的裸照事件猛然爆发。

      文清铭在还未散尽的班级里对林池大打出手,老师急忙赶来拉架。
      林池鼻青脸肿,艰难地站起身被人带去医务室,他瞪着眼睛走过姜兆文时,指着他:“你给我等着。”

      看着即将被老师处分的文清铭,姜兆文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出了真相。
      暴力事件急转直下,林池面临被开除的处罚。

      当晚,文清铭带着四个义愤填膺的同学堵着回家的林池想要把他手机上的录像和裸照删掉。
      但□□冲突一发不可收拾,六个人发生了斗殴事件。

      在林池舅舅报案后,全校的人在商量下,为了保护姜兆文同性恋与裸照的事情不被泄露,忍下了林池的恶行,选择了隐瞒。

      “滋滋——”
      李检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眼面前仍旧颤抖的姜兆文和面色愤慨的文清铭,收回视线,接通了电话。

      是陈林夕打来的。
      “李检,”陈林夕喘着气道:“人跑了。”

      “报警吧。”李检对电话里的陈林夕说,但目光却同时看向对面的文清铭和姜兆文。

      12
      林池的案子很快由公安进行接洽,李检手头压得案子又多,就把案子转给了别的人。
      时间一晃就是四天,等李检周五下班从检察院开车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拿出手机又看了一眼,张清还是没有回他。

      中午李检处理完积累的案子,去问了青宁警局那桩狗咬人致死案,得到的回复却是已经逮捕到患了狂犬病的流浪狗,在狗的齿缝里收集到了死者dna,因此结案了。

      李检问他们没有去调查一下辰昇的人吗?警方那边却表示对严?汌的名字一无所知。

      挂了电话后,李检就去了张清办公室,但他们整个自侦办的高检都不在,好像是有个反贪大案,已经连着查了大半年了。
      最近有了质的飞跃,这周开始收网,忙得不可开交。

      李检索性给张清发了消息,结果到现在他都没回。
      他犹豫了一下,把手机按灭。

      明天是周六,他想到严?汌说要来接他们回家吃饭就有点烦。
      除非必要,李检不是很想让李赢在他们家露面。

      但没想到,第二天早上来接他们的人却不是严?汌。
      李检牵着被羽绒服簇起肉脸颊的李赢下了楼,门口停着一辆很突兀的粉色轿车,车身上喷涂了很多肥嘟嘟左卫门的图案。

      谁看了都觉得是哪个《蜡笔小新》忠实漫迷的“杰作”。

      李检有点没眼看,也不想靠过去。
      但李赢很开心,虽然他的反应也看不出多开心,但李检知道他现在很激动。

      李赢抓着李检手指的小拳头蓦地合紧了,点了点脚尖,抬了短胳膊朝那边指着:“猪猪!”
      车上下来一个穿了燕尾服的男人,仪态儒雅地跟他们欠身:“李先生,您好。”

      李检被他们家的风格浮夸的眼睛疼,跟他点了下头,抱着李赢上车后才知道浮夸之后还有浮夸之母——
      真他妈荒谬。

      不光是车身成了粉色的猪,连原先的星空顶也被换成了肥嘟嘟左卫门的投影,三百六十度环绕着投射在角角落落。
      李检扶了下额,把李赢放上安全椅,李赢目不转睛地盯着车顶的猪头转圈。

      他敲了敲挡板,前面的人把挡板缓缓滑下来。
      刚才下车接他们的中年男人坐在副驾上,头发稍白,但身姿笔挺,看起来像是混血,不过汉语说的很好:“您有什么吩咐吗?”

      李检跟严?汌在一起三年,其实没有去过他家几次,每次去都会刷新三观下限,对严家就更加没有什么好印象。
      他听到对方这么问,勉强礼貌地笑了一下:“严?汌呢?”

      副驾的中年男人脸上没有变化,温声恭敬道:“小少爷有要务缠身,无法出席今日的家宴。”
      李检觉得跟他们说话很费劲,不像是一个时代的,他立刻说:“严?汌不在我也不去了,麻烦前面停一下放我们下车。”

      司机看了男人一眼,男人和声微笑着说:“是大少和三少想见您和孩子。”
      他的言外之意是李检没有拒绝的机会,他们想见李赢是势在必得的。

      李检抿了下嘴,坐了回去。
      车挡板又缓缓升上去。

      他感觉到手臂被轻轻点了两下,李检偏了下脸,看向旁边的李赢。
      李赢的小脸上神情寡淡,但眼睛亮盈盈地:“爸爸,猪猪喜欢猪猪。”
      他说完,似乎是发现了这句话里一样的两个词。

      “猪猪喜欢猪猪。”
      李赢又重复了一遍。

      “猪猪,喜欢,猪猪。”
      他歪了小脑袋,咯咯笑起来。

      李检无奈又好笑,跟着他轻轻笑了一下。

      严家在嘉青的房子离市中心很远,开车大概要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已经到了郊区的矮山风景区附近。

      周围的高楼陡然就少了,都是三四层的平房或别墅。
      车子下了高速,平稳地穿梭进公路。

      李检看了眼窗外,发现周围的绿化渐渐变了。
      嘉青是南方城市,冬天本就绿植常青,但这附近的绿植被修剪的太精细,让人下意识多看了几眼。

      他们穿进一条笔直的小路,两边被郁郁葱葱的高树遮挡。
      李检能看到树后偶尔露出的青绿色草坪,一路蔓延到他们停车的地方,足足有二十分钟车程的草坪。

      他看着面前已经不能用区区豪宅来形容的庄园,敛了下神色,下意识抓紧了李赢的小手。
      李赢懵懂地看了他一眼。

      铁色的大门缓缓打开,车重新启动,载着他们往深处开了十分钟左右才停下。

      李检没有等人来开门,就自己打开门跳下去,绕到另一侧把李赢抱进怀里。
      李赢软乎的手贴了贴爸爸,问他:“猪猪要自己走路吗?”

      李检沉着脸,摇了下头,低柔地对他说:“这里好大,爸爸怕自己走丢了,想抱着猪猪。”
      李赢张开手臂,隔了厚重的外衣埋进李检怀里没再说话。

      李检跟着副驾下来的中年男人朝大门走去。
      两边守着十个保镖,见他们进来也没有移动目光。

      这栋庄园很大,几乎和欧洲的城堡差不多。
      在见到严家宅邸之前,李检从来不知道嘉青如此土地稀缺的地方能有这么大的地建一片绿地庄园。

      他跟在男人身后朝里走着。
      沿途有很多穿了制服的佣人给他问好,李检这才知道他是严家的管家。

      “大少爷。”
      男人的脚步在拐弯时紧急刹车,朝前面坐着轮椅滚来的人鞠了一躬。

      李检也跟着他停下。
      坐着轮椅来的男人实际上看起来并没有多显大,但年纪到底摆在那里,气质很沉,眉宇俊朗,嘴唇不薄,稍丰厚地轻合着,眼瞳跟严?汌一样黑。

      如果不是他面部五官带着笑意,乍一和他对视,会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他个子也很高,身形开阔,即便坐着轮椅,一眼看起来也不容忽视。

      男人对管家“嗯”了一声,目光移动着,注意到他身后的李检和李赢。他莞尔儒雅地对着李检笑了下,声音低沉从容:“是?汌的爱人吗?”

      李检听管家称呼他,猜到这应该他过去听说过,但从未见过的严?汌那个因车祸残疾的大伯。

      “我们已经分开很久了,”李检礼貌地朝他笑了一下:“严先生您好,初次见面。”
      对方反倒像是并不知道这个消息,很好地克制住惊讶,温声同李检说:“实在抱歉,我先前一直待在英国,没听?汌说过这件事。”

      李检没有说话,他不确定严?汌四年前杀人的的事情严怀山究竟知不知情,如果知情,现在看到他的温和未免有些过于虚伪了。
      和严?汌一样,他们一家都像是要装作四年前的那栋房子里发生过的凶残命案完全没发生过一般。

      这种欲盖弥彰的冷漠让人心中发寒。

      对方的视线停在了趴在李检怀里的李赢身上,动了下唇:“那孩子是——”

      “严董那我们明晚等您来~”走廊不远处忽然传出几声错落着交叠在一起的娇媚笑声,紧跟着有高跟鞋和男人应答的声音朝他们靠近。

      像是没想到会撞见,对面一行三人停下了脚步。
      李检抱着李赢的手臂紧了一下,浅淡的目光在对面两个穿的颇“清新脱俗”,脱得挺“俗”的女人白花花的肉上划过,在那个头发半长的俊美男人身上很短暂地停了一秒。

      对方和他对上目光,很夸张地叫了一声:“哎呀!小检,终于等到你们来了。”
      说着,他抬手在其中一个女人丰腴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又是两声嬉笑的惊叫。

      李检抱着李赢,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严在溪他很早之前就见过,是严?汌的父亲,他有严?汌的时候年纪还很轻,这么多年也一直没结婚,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不过严?汌和他长得反而没有和他大伯那么像,只是从眉宇间依稀可以看出严在溪称得上精致的样貌。

      但严在溪的私人作风让李检不是很想接触。

      严在溪愣了下,给身边的两个美女抛了个飞吻,依依不舍地送走人,才朝他们这边走来。

      严?汌的大伯背对着他弟弟,没有交谈的意思。
      “小检我们有几年没见过啦,”严在溪靠在一边的墙壁上,正准备点烟。

      “你看不到有孩子吗?”
      “严先生我儿子在这里。”
      李检几乎是和严?汌大伯一同出声的。

      严在溪点火的动作顿了顿,像是这才注意到李检怀里的李赢,他随手把烟扔了,欣喜地叫了一声:“哎呀,我的小孙子来啦。”
      李检心里冷冷笑了一下,不明白他们今天叫他过来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还是鸿门宴。

      “严先生,”李检不想跟他们一家虚与委蛇,指了下一旁的管家,淡又冷地说:“这位先生说是您和大少爷想看一眼孩子,现在您二位都在这里,孩子也看到了,严?汌也不在,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严在溪听到他的话,还没说什么,严?汌的大伯就先一步出声了。
      他没有想为难李检的意思,没拒绝他,只是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轻抬了下,看了眼一旁的管家,语气温和地问:“?汌人呢?”

      “怀山少爷——”
      还不等管家回答,后面的严在溪就先一步冷冷地说:“你没看今早的报纸吗?头版头条就印着你儿子的脸,你这么不关心他啊?”

      听到他这么说,李检愣了一下,他想到严?汌中午还给他发过消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后他才反应过来严在溪这句话有点不对劲,“你儿子”?

      李检下意识朝严怀山看了一眼,对方的表情还是那样不闻世事的温和,他仍旧没有回身,跟管家说:“Alen,把今天的报纸拿给我。”

      李检则是直接拿出手机,点开了微博财经那栏。
      热搜榜上两条有关辰昇的词条赫然映入眼帘——
      #辰昇有限公司执行董事涉行贿或将被立案调查
      #辰昇严?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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