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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尔尔辞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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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之睡着了,最近雨天多,他很容易困倦。
我将卧室的灯调成睡眠模式,“啪嗒”一声,昏暗的灯光打到床头,他睡在被阳光充足晒过的被里,清俊的容颜变得柔和恬静。
我的心也随之柔软,低头吻了下他额头。
虽然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是好人,但我和容雀清楚知道,他被困在我们编织的蛛网里,看不到天空,看不到平静下的荆棘。
我与容雀是双生子,我们的生母把我们当应付家族的筹码。
父亲也不怎么在乎我们,我们被领到他面前时还没有名字,他坐在车里看了我们一眼,随手指向街边常见的栾木树,树上还蹲着只麻雀。
我们的名字就如此定下来了。
我与容雀野蛮生长着,无论旁人将我们捧得多高,多金贵,我们也清楚自己的由来。
在年纪小的孩子眼里,父母是天,所以当父亲领回鹿安之时,容雀偷偷躲到被子里哭。
我也不太好受,但我比他少点天真的幻想。
我们与鹿安之作对,越打越过火,什么都要比。一次武术课,鹿安之反常的没有理睬容雀,他和老师提前请假要去过同学生日。
容雀肉眼可见的变的烦躁,上课过招下手狠了点,往常比起打架,更像是他刻意防水逗人。鹿安之被他打到腹部,缓了半天才爬起来。
他像一颗野草,怎么也不肯低头,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哪怕不舒服,哪怕被容雀弄坏了他准备给同学的礼物,他还是捂着肚子走出了院子。
我和容雀就站在卧室窗外看着他的背影。
他与我们渐行渐远。
我一直观察着他,观察着他,久到我可能比他自己都了解他,久到我已经默认他该属于我们了。
那天我们被迫面对了现实,他会毅然决然地离开。
我和容雀有独自的房间,夜里他敲我房门,说哥我睡不着。上一次他和我睡,是鹿安之刚来这里的第一天。
我放他进来,锁好门,开了简短的小会。
他先是骂鹿安之不识好歹,把人从头到尾,从各个角度批评了一遍,骂着骂着,他又掉金豆子,问我为什么鹿安之不喜欢他啊。
我的弟弟不迟钝,他对人的爱恨异常敏感。
我们就是知道,鹿安之讨厌我们,甚至见到都会厌烦,容雀之前瞧不起人,自然也不在意。等到他对人产生了好胜心与征服欲,他想要接近人,却发现鹿安之的眼里永远倒映不出他。
他委屈、愤怒、不甘心。
今晚鹿安之的离开点燃他埋藏的全部不安,生而金枝玉叶的少爷终于知道不公与不可求。
于是我对同胎的兄弟说,既然他不肯看我们,那他就不可以看任何人。
容雀在这一次的眼泪中快速蜕变,再之后,他平静接受了他的梦遗对象是鹿安之,又看穿了我与他同样的心思。
我们经常会喜欢同一件东西,但没必要去争个归属,先抢过来就好。
我们撕掉了送给鹿安之的情书,用利益抢走鹿安之的朋友,把他圈养在我们的领地里。
因为密切的关注,我发现了鹿安之的精神疾病。
他一直在和一个医生来往,只通过照片,我就知道医生喜欢鹿安之,他立志投向新的领域,从国外归来的第一个患者就是鹿安之。
心理医生有个规定,不得在三年内与患者恋爱。
因为精神病患者是极其容易“移情”的,把仰慕与精神支柱建在医生身上,依靠他们塑造新的精神世界。
医生也是,他们会共情,去怜悯,去心疼,想要给他们更好的未来。或者卑劣一点,医生与患者的关系是不平等的,医生可以轻易剥夺患者的人格,让患者信任和依赖。
鹿安之的医生就是,虽然他从未开口。
鹿安之就没发现,他待的病房是医生家里,砸了东西也没人说他,他发疯时医生就在背后看着他。给患者开违规药是行业大忌,但凡出事,医生的行业生涯就结束了。
也幸好他不知道,不然我和容雀会发疯的。
在我们与鹿安之确定关系的生日那晚前,我拿着违规药品的开票单约谈了医生。
我与医生坐在桌子的两端。
我问他后悔吗?
他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违规药的作用是让服用者精神失常,并且没有解药,我猜测鹿安之不久就会动手了,因为他已经安排好了他母亲和舅舅,并且有了绝佳的机会。
我告诉医生我会服用下它,我记得当时我说的是。
“鹿安之犹豫了,那我就要让他一辈子对我愧疚。他不是觉得自己有精神疾病常人无法理解他吗。”
“那我就亲自与他一同坠入地狱,成为同类。”
医生说,你们容家都是疯子。
我并不否认。
然而鹿安之比我想的还要心软,我分不清自己是庆幸还是遗憾多一点,毕竟我设置了一场局。
我早就拿到了鹿安之精神疾病证明单,法律上规定,神经病患者若犯罪且不负刑事责任,该由家属和亲人看护。
这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要过他的监护权,让他彻底属于我。
“嗯……”
我从回忆里走出,看到鹿安之一副不安的样子,我找到他的手,与他十指并拢,他感到熟悉的气味和温度,眉心舒展开。
等到他陷入深度睡眠,我才把捂热的手放回被里,轻手轻脚拉开门。
父亲在棋室等候多时了。
他披着单衣,手指捏着黑子久久悬在棋盘上,等我做到对面,才脱离入定般的状态。
室内点着熏香,香气偏于佛教的禅静与古远,让人心中的浮躁沉淀下。
“是不是你。”
我直视曾经我觉得不可战胜的人,他从边上拿出一对莲花玉佩,语气再平淡不过。
“有些事是该和你们说了。”
父亲一向是不在乎我和容雀的,他不在意自己的孩子和男人结婚,不在意谁伤了我们,偌大的容家冰冷的如同机械。
莲花玉佩表面有一道缝隙,破坏了玉的价值。
“世上有一些东西是无法理解的,你们的祖母给你们留下这对莲花玉佩后就去世了,临终前告诉我此玉可挡你们命中一劫。”
“就在我接鹿安之回来的那一年,这莲花玉碎了,我做了一场无比真实的梦。”
听完鹿安之的前世后,我就一直有个疑惑。
我与容雀的确不是好人,但同时我们对看不上的东西都不愿付出太多精力,鹿安之母亲死后,为什么如此折腾一个陌生人?
事情背后会不会另有玄机?
我最先想到的就是我的父亲,只有他的示意我们才会听。
父亲将黑子落下,玉石扣击棋盘的声音清脆,“梦里的阿瑶死了,这世上唯一能阻止我心中恶欲的人死了,我把憎恨对向了一个孩子。”
“我嫉妒他有阿瑶的爱,认定阿瑶是因为他的不原谅抑郁而病。”
父亲说话一向文质彬彬,温雅如玉,哪怕在说着自己丑陋的嫉妒和迁怒,他也不失自己的风度。
“我教过你的,如何毁掉一个人,你们做的也相当好,唯一意外的就是这样他还能折掉我的孩子。”
“他和阿瑶一样出色。”
提到自己深爱的女人,他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父亲起身,刚刚落下的黑子将死局盘活,一举扭转战局,“闲话到此为止,既然要和人好好过,就好好过吧。”
我坐在棋桌前,把玩破碎的莲花玉佩。
无论是不是它给了之之重生的机会,我都得感谢它。玉是一对的,合起来就是并蒂莲,古代有夫妻永结同心的寓意,把它送给之之倒是刚好。
之前鹿安之误以为我在查他母亲黑料,实际上我查的更多是我父亲。
他是容家天之骄子,而鹿家只是个小家族,从身份上,鹿家根本配不上容家,更别说鹿家的小姐还带着前夫孩子。
当时他们结婚时,不少人有碎语,都被父亲收拾干净了。
说来不可思议,我竟觉得我父亲是对之之母亲一见钟情的,在他们都心智成熟的时候。
资料查到他们第一次交际是之之母亲发现前夫出轨,她甩了前夫一巴掌,掉头跑到大雨里,然后打不到车,雨里看不清车牌,把我父亲车当出租车拦下了。
我将莲花玉佩收好,再次回到房间。
容雀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抱着之之睡着了,我望着我此生最爱的两人,由衷的感谢上天。
谎言会浇出爱情的花朵吗?
如果一个人把谎言藏了一辈子,当了一辈子好人,那他还能算坏人吗?
生同衾,死同穴。
朝朝暮暮,尔尔辞晚,碎碎念安安。
晚安,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