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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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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让。”他说。
梁眠抱着书退到梧桐树后,看着少年扯起卫衣下摆擦汗,露出线条分明的腹肌,脸瞬间烧了起来。
后来她总能在走廊尽头的露台看见他,少年像匹离群的狼,永远独坐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吞云吐雾。
白衬衫被风鼓动的瞬间,后颈会露出狰狞的疤痕,仿佛被利爪撕开的陈旧伤口。
梁眠翻开抽屉最深处的铁盒,取出六年来积攒的碎片:食堂餐券背面速写的侧脸,月考榜单剪下的姓名,甚至是从垃圾桶捡回的草稿纸———那道他唯一做错的物理题,被她用红笔工整誊抄在错题本最后一页。
她想起在公交站台的偶遇,她躲在站台下躲雨,祝靳渊撑着纯黑雨伞站在广告牌下,指节被金属伞柄硌得发白。
当17路车溅起水花逼近时,他突然将伞塞进她手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少年已经钻进雨幕,校服后背迅速晕开深色水痕。
“要谢就谢天气,”他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讨厌潮湿。”
梁眠将草莓塞进嘴里,尝到酸涩的芯,好巧,我也讨厌潮湿。
他总像柄未出鞘的刀,沉默裹着戾气,却在转笔时露出虎口处与气质不符的浅涡,此刻那处肌理是否正抵着钢笔,在竞赛卷上划出漂亮的行楷?
她将铁盒锁进最深处,指尖残留的锈味混合着纸浆气息,在呼吸间发酵成某种秘而不宣的甜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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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晨光斜斜切过教室玻璃,在梁眠的课桌上落下一片颤抖的金箔。
孟卿从帆布包里掏出盒子时,塑料碰撞声惊醒了凝固在尘埃里的光线。
“杏仁酥。”她掀开盒盖的动作像拆开一封手写信,黄油与焦糖的气息裹着记忆扑面而来。
梁眠仓促的眨了眨眼睛,她盯着饼干边缘的锯齿,想起初二那年,母亲抢救病人未归,自己缩在烤箱旁等曲奇膨胀,结果她抱着烤盘蜷在厨房角落睡着,直到晨曦将烤箱镀成苍白色。
“我妈非说这是你最爱吃的海盐焦糖味,”孟卿把保温杯推过来,杯壁凝结的水珠在课桌上洇出小小的圆,“上个月我爸去北海道带回来的原料,烤废了三炉才满意。”
杨序抽动鼻尖凑过来时,梁眠正用指尖摩挲着饼干边缘细小的裂纹,听见后排女生窃窃私语“她们好像连体婴”。
的确,从小学被分到同桌那天起,梁眠的珍珠发卡就总缠上孟卿的羊角辫。
“见者有份!”少年伸手的瞬间,孟卿啪地合上铁盒,“全是眠眠的。”她说话时马尾辫在肩头轻晃,发梢扫过梁眠手背,像某种无声的抚慰。
“我们可是从高一开始就共享修正带的交情。”杨序撑着课桌俯身,校服袖口蹭上梁眠摊开的英语笔记。
孟卿轻笑出声:“修正带能比得过背我爬五层楼的医务室?能抵得上拎着木棍跟变态对峙?”她掰着手指细数时,梁眠的眼眶开始发烫。
她伸手撩开梁眠的低马尾,食指点在那道浅粉色疤痕上,巷子里的变态钢管砸下来时,可是这细胳膊替自己挡的。
梁眠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其实那天梁眠摸到的半截木棍比想象中轻,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灼痛的气流,直到警笛声刺破雨幕———这些孟卿永远不会知道。
铁盒内壁凝着细密水珠,梁眠咬下饼干时尝到微咸的湿润。
孟卿父母离婚那年她们刚上初一,每周五校门口总会停着两辆车,父亲带她去骑马,母亲领她做陶艺。
而自己书柜最深处藏着泛黄的离婚证复印件,父亲那栏的空白像道永不结痂的伤口。
但母亲值夜班时留在餐桌上的保温盒,急诊室走廊永远接不通的电话里沙哑的“阿眠先睡”,这些零散的温暖堆砌成坚固的堡垒。
“你又在神游。”孟卿屈指轻叩她额头,梁眠望着好友睫毛上跳动的光斑突然释然。
“要尝尝吗?”她把最大的那块递给杨序,指尖残留的黄油在晨光里泛着珍珠似的光泽。
“还是梁眠好!”杨序接过溜回座位,把橡皮擦切成小块投进孟卿的卫衣帽子里,被孟卿踹了一脚,他佯装抽泣的呜咽声被早读铃切断。
梁眠望着前排女生慌忙藏起的漫画书,忽然想起今晨出门,梁清月往她书包塞保温杯时,护士服后腰处隐约透出的膏药形状。
母亲总说急诊室的夜灯比月光更亮,却不知道女儿早已在无数个独自醒来的凌晨,将那些灯光编织成守护的茧。
孟卿伸出手背掉她嘴角的碎屑:“周末来我家?我爸从新西兰寄了整箱的Manuka蜂蜜,”她顿了顿,睫毛在颧骨投下振翅的阴影,“他说是给女儿最好朋友的伴手礼呦。"
梁眠望着雾霭后模糊的太阳,玻璃窗映出少女唇角扬起的弧度,像初春枝头将绽未绽的玉兰。
“好的。”她说。
十月末的风卷着银杏叶扑进窗户,她将最后半块饼干含在舌尖,任由甜涩在口腔漫漶———有些人生来就该是完整的圆,而她甘愿做一弯被月光填满的新月。
梁眠偏过头,出神地望着天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的飞机。
那架飞机仿佛一支银色的箭,直直地刺破云霄,并在空中留下长长的白色航迹云。
“飞机坠毁的概率仅仅只有百万分之一。”看似微不足道的数据却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一段往事。
「2013年2月16日,国航G735号航班由于水平尾翼出现严重故障,最终导致机上包括170名乘客以及8组机组人员在内的所有人不幸罹难……」
从此后,天空中的每一架飞机,都有故人的身影。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飞机掠过头顶,她都会停下脚步,目送着它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遥远的天际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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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习册最后大题解法特刁钻……”孟卿元气十足的声音冲散满廊寂静。
梁眠听好友抱怨圆锥曲线如何谋杀脑细胞,喉咙里适时溢出轻笑。
实验楼的走廊像条搁浅的旧磁带,年久失修的声控灯在脚步声里明灭,孟卿忽然压低声音:“听说十年前这里有学长殉情......”
“殉情?”梁眠嘴里重复一遍。
下楼梯时暮色已经漫过第三级台阶,梁眠数着脚下斑驳的大理石纹路,鼻尖萦绕着旧书特有的潮气。
转角处卷来凛冽的风,带着初冬雏形的寒气撞碎在锁骨上。
她听见硬壳书脊砸在地面的闷响,接着是纽扣擦过耳垂的灼热触感。
“抱歉。”低沉的嗓音滚过喉结,震得梁眠后颈发麻。
祝靳渊单膝点地的姿势像头蓄势待发的猎豹,黑色校裤绷出紧绷的肌肉线条。
他捡书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冷白指节擦过梁眠发颤的手腕时,校服袖口掠起极淡的雪松香———那是种被阳光晒透的木质气息,混着图书馆古籍养护剂的清苦。
“谢谢你。”梁眠的尾音飘散在穿堂风里,少年起身时带起的阴影完全笼罩住她。
孟卿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她拽住梁眠的校服下摆:“我知道你身上是什么味了,是他身上的味道!”她的鼻尖几乎要贴上梁眠的衣领,猛地一吸:“像被暴晒过的松针扎进雪堆里。”
十月的寒风浇不灭从耳根漫延到锁骨的绯色,她慌忙用围巾捂住下半张脸,发丝间残留的雪松气息却像蛛网黏住呼吸:“是、是洗衣粉的味道……”
“你就骗我吧!”等那道压迫感十足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孟卿掐住梁眠手腕:“你知道刚才他低头时,后颈的骨节多像捕食前的狼吗?”
梁眠把书摞得更高挡住发烫的脸:“你看错了吧。”
“这种野生狼王,看着就让人腿软,”孟卿对着楼梯口努嘴,指尖在颈间比划危险的手势,“昨天三班女生给他递情书,你猜怎么着?人家连眼神都没给。”
梁眠的指甲掐进书脊的勒口,喉间泛起铁锈味的酸涩。
“要真是狼……”梁眠开口,惊飞了窗外觅食的灰雀,声音轻得像在说给自己听:“是不会让人靠近的。”
远处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不知道又是哪个班的吊灯在闹罢工。
孟卿翻了个夸张的白眼,拽着她往班级走,煞有介事的警告:“到时候某个小绵羊被狼叼进窝里,吃得连渣都不剩。”
“我又不是小绵羊。”梁眠低声反驳,一点气势都没有。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梁眠的影子悄悄伸出手,在斑驳的墙面上虚虚环住前面那道早已消失的剪影。
十七岁的秋日黄昏里,少女把某个瞬间的心跳声,藏进了旧书霉斑织就的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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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安全通道灌进来,卷起她米色毛衣下摆,像一片被吹皱的枯叶。
她本该走楼梯的。
三楼到七楼的距离刚好能让心跳平复,让脸颊不会因为密闭空间的窒息感泛起病态潮红。
可那个倚在电梯口的黑色身影把她的计划搅得粉碎———祝靳渊单手插兜站在电梯口,黑色卫衣兜帽投下的阴影笼住眉眼。
脚尖在安全通道前转了个弯,梁眠鬼使神差跟着踏进轿厢。
“叮”的一声,金属门缓缓开启。
梁眠低头钻进轿厢,后颈绒毛被少年身上雪松混着烟草的气息撩起。
他身后跟着穿花衬衫的青年,领口大敞露出青龙纹身,操着港普。
阿坤的花衬衫像团热带鱼群在轿厢里游弋,港普黏着笑意,“小菩萨,送饭啊?”
梁眠怯生生点头,轻轻“嗯”了声。
她有些局促,自己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可他的问话倒像是认识很多年的朋友。
攥紧保温桶把手,边缘瓷在掌心压出牙月红痕,她望着电梯口那道身影,喉间泛起铁锈味的悸动。
“阿坤,”祝靳渊的声音像冰面下的暗流,“把嘴闭上。”
保温桶快要被手心汗渍浸透,男人嘿嘿笑着,应了声。
轿厢开始上升时,她假装专注盯着楼层显示器,余光却描摹着祝靳渊左手那枚银戒。
冷光在戒面流转,仿佛他永远冰封的唇角,青筋在冷白皮肤下蜿蜒如蛇。
轿厢顶部的通风口发出嘶鸣,四面铁壁像裹尸布般收紧。
数字跳到“5”时,她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指甲深深掐进扶手纹路。
祝靳渊身上雪松混着烟草的气息突然变得刺鼻,混杂着消毒液的气息酿成醉人的毒。
电梯升至七楼时,失重感突然如潮水漫涌,梁眠死死攥住扶手,指节泛起青白。
轿厢突然剧烈震颤。
梁眠想起电梯故障的新闻,一个不留神,踉跄着撞向镜面,却在失重瞬间被铁箍般的手臂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