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主》佞蜀

14、金隼。

　　茶杯上裹着绿边缘，是很老的陶瓷款。
　　托盘和它的下尾相撞，发出清脆却有瑕疵的声音。
　　这不知道是旧地球多少年前的老古董了。

　　“我平时比较忙，有些事情照料不周，你就和家勤人员说。”男人挥手让人把茶端下去。
　　他身后的人很懂他的心思，转身将他的方向推至面对淮袖。

　　白发少年揭掉帽檐，露出那张没有太多表情的精致面庞。
　　他体质好，屋内偏高的温度反倒使他面色过于红润了点。

　　“好，谢谢。”
　　淮袖保持着他该有的距离。
　　其实对特务局的这个决定，他并没有多高兴。

　　明明已经习惯一个人很久了，突然要和这么多人接触、生活，他想不明白特务局的安排，也不想去深究。

　　“把状态放松下来。”白厌知看着他微蜷的双手手掌，再度放柔了声线。
　　“我平时在楼下或者二楼休息，三楼我已经提前给你空出来了，家勤除了周末会上去打扫，平时没有人会去三楼，你可以保持你在特务局的习惯。”

　　“还有，如果身体有什么不适，要及时检查。”

　　这幢别墅的地表有四层，地下还有三层。

　　白厌知安排得清清楚楚，这些流程好像早就提前规划妥当，只等着他的入住。
　　淮袖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

　　三楼的室温偏低，连灯都没开。他暂时不能进食，没有同白厌知一起用晚餐，早早上了三楼。
　　白厌知忙研究工作，也没有再与他待在一起。
　　家勤人员全在一二楼，整栋房子恍然安静下来。

　　*
　　〔实验室内〕

　　“你不该这么鲁莽。”说话的人很少泄露自己的情绪，可现在他双手撑在桌子上，瞪目呲舌。
　　“随便让一个没有定数的人住进你的房子里，这不像是白医生的能做出来的事吧？”

　　“应先生，话不能乱说。”白厌知打断他。
　　“是特务局那边先和我通气了，我这边才做准备的。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随随便便让一个顶级特工住在家里。”

　　此时已是凌晨三点，白厌知又抿了一口浓茶提神。
　　他放下捉笔捉得有些僵硬的左手：“反正都在你们的‘保护’下，我也耍不了什么花招。”
　　男人说话半带调侃，眼睛微眯，显得有些不符气质的邪性：“怎么？家里那么多双眼睛，还看不住一个只知道执行任务的孩子吗？”

　　“你不用在这阴阳怪气。”说话的人穿着黑色服饰，不像是什么组织的专用衣服。
　　他九尺身高，相貌有些凶狠，戴着一副不符样貌的金框眼镜。

　　眼镜镜片不像有度数，角边有一小片金色圆形徽章。
　　白厌知端着茶杯，杯缘在他的视野里遮住了对方的下半身，独那副眼镜格外不顺眼。

　　不论过多久，这个标志在人类体系里都隐藏得很好。

　　总都的权利看似架空给三个部，实则把最犀利的特权留给自己。
　　这份特权三分之一丢给了特务局，三分之一丢给了总都计策，三分之一丢给了这个组织。

　　——金隼（sun）。

　　“你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应谌（chen)野将他还未说完的话全封在了肚子里。
　　他将手拿起来，不再计较这个话题：“好好听话，没有乖孩子得不到奖励和表扬，这么多年了，很多道理你应该比我还清楚。”

　　白厌知不为所动，放下茶杯：“应先生说的东西我都清楚，这一路上还多谢您的提点和关照了。”

　　应谌野最不喜欢这个人说话，明明应该是被压制的事，被他一两句话捧得和得了另外恩奖一样。
　　虚伪。

　　他捏实了拳头，把注意力重新放在数据报告上：“你要的东西这次我们给你取回来了，东西的进度究竟还需要多久？”

　　实验室的所有房间都用玻璃窗隔开，放了无数的灰蓝色实验台。只有他们的这台实验桌是开着灯的。
　　灯光比旧地球的要柔和，会自动调节为最节能的模式。

　　“东西进度接近尾声了，但实验阶段才刚开始。实用测验很关键，如果有什么问题，现在的人类体系可经不起折腾。”白厌知直说。

　　他在工作领域总会显得活泼一些：“毕竟……人数这么少，还给丧尸之类的东西咬一口，两三天就没了。”

　　应谌野翻动着纸质数据：“也就能在这个时候听你开开玩笑了，平时比那群老家伙还沉默。”

　　白厌知继续抿茶。

　　“这次任务作掩护的677-编制小队几乎全部死亡，新法那边已经怀疑特务局和我们的任务做了别的手脚了。”应谌野放下白纸。
　　他从前是做科研的，可近年来变成了金隼的人。

　　“他们知道A1是特务局的人。”白厌知放下茶杯，“那天辛老找我，说话故意透了个气。”

　　新法那天的原话是：目睹那场意外的就再也没人能说个实话。
　　可辛老是知晓A1身份的新法高层，A1幸存的前提下还说这种话，就是怀疑A1特工身份是否单纯了。

　　“你们闹坏了？”他平时不常关心这些问题，只偶尔才提一句，“很多事情不是都不摆在明面上的么？”

　　“做好你自己本分的事情。”应谌野很谨慎，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说。

　　多年前，在旧地球，白厌知还只有五岁的时候，金隼的人就已经盯上他了。
　　这么多年白厌知一直在他们的监控下。

　　这个人的才能过分惊人，总都金隼表面把他放到研究院做个榜首，实则白厌知进行研究的所有项目都在监视之内。

　　他家中的所有家勤人员就是金隼的眼睛。

　　“别的我不问，A1的身体健康是我负责的，你们这边也封口，那边也封口。”白厌知将眼珠上滑，“我要治病，不好治。”

　　深黑色的眼珠在节能灯的照耀下有些亮色。
　　这人的皮囊确实长得太好了些。

　　“A1丢了两个手臂，回来那天你就给他……”

　　“他有点奇怪。”白厌知插掉他后面的话。

　　应谌野拧眉：“他出任务几个月不回来，一回来就由特务局接手做各项检查，剔除记忆感官，每次他回来你都这样说。”
　　“不过那边的情况我可以简单告诉你。”

　　“边缘H区学校的重要指挥人物全被送回，677-编制的人不多，剩下的全部死在南区。”应谌野点了点桌子。
　　“死因是鬼蝴蝶群死亡自焚，这群鬼蝴蝶的领头人已经能伪装成人类了，最后用了人类的爆破技术，制造了大范围毁坏。”

　　“已经能在保护罩内大量出现IOP原住民了？”白厌知抓住他话里的信息，“保护罩出问题了？”

　　“边缘检察人员发来的数据显示没有任何异常。”应谌野最近也在头疼这件事情，“不过有一点，A1和B1互相认识了。”

　　“我知道，B1的后续问题也会由我接手。”白厌知回想起康复院看见的那个男生。

　　“保护罩的问题，如果依赖数据传输判断，那我做的这些纸张也就没什么意义了。”白厌知切换话题重心。
　　他拿起桌子上那记录着密密麻麻暗码的东西。

　　科技越是飞跃，到最后信息的安全反倒最不稳定。
　　换作纸笔形式的记录反倒成了最安全的方式。

　　“这事情的严重性……上面已经足够重视了。”应谌野不想和他说这个。

　　“……A1的重要性，我想不需要我再和总都重复了。”白厌知动了动手臂，将散乱的纸张重叠起。
　　“你们不要总为难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应谌野微微眯眼：“我知道了。”

　　两个人长久地缄默着。
　　应谌野打开1月7号的报道，调出白厌知在总督高级医院急救室的监控录像。

　　这段录像已经被伪造修改掉一些细节了。

　　应谌野摸着自己的下颌，回拒他刚才的话：“处理掉677-幸存者的时候，没看出你还有这点人性，白医生。”

　　白厌知手肘还靠在桌边，笔尖的新数据没停下：“A1对我的意义不一样，我说过。”
　　他停顿了一下：“再说了，一把有‘忌惮’的利刃，不是你们更想要的吗？”

　　“袖袖是我在旧地球唯一有联系的朋友了。”

　　这话白厌知不是第一次提。
　　几乎每次淮袖出任务回来受重伤，对方都会提一两句。

　　“要不是做过鉴定，我几乎要觉得A1是白家的另一个孩子了。”应谌野发现白厌知在某些地方尤其矛盾。

　　他说这话分明是要得罪总都的，不论被驳回多少次，他都还是会提。
　　可要真觉得他多在乎A1，每次A1任务返回，他守在手术室外面看A1几乎重伤致死的时候，白厌知那双沉黑的眼睛就没动容过。

　　每当应谌野觉得白厌知在演戏，在找一个子虚乌有的“朋友”来做障眼法的时候。
　　他就总说些让人无法理解的话。

　　“这个人对你到底特殊在哪？”

　　白厌知放下手，打开一旁的工作板，虚拟管家电子音炸响。
　　他语气很轻地掩过：“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只要他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