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木》草唐

5、再遇

　　翟煜拿的，是两张雾凇林的图。

　　要说翟少爷从小生在富贵人家，什么大世面没见过，还是还是脱不开南方孩子好雪馋冰的定律。

　　延合是双源下属的村子，有片湖，所以人习惯了管那地儿叫延合湾。

　　不过这地方能出名，靠得却不是这片湖，而是湖边的那片树林。

　　到了天冷的时候，成片的雾凇挂在枝头，那才真是正儿八经的玉树银花。

　　在双源这么个要啥啥没有的小城市里，延合湾算是个勉强能玩儿的地方，一来二去也就荣登了某社交软件，阴差阳错的入了翟少爷的法眼。

　　这地儿离双源不算远也不算近，两个来小时的车程。

　　跟路边围着等客的司机一说没人不知道，但也没人愿意往过跑。

　　去延合湾的路上没高速，只能沿着临山的下道走，这个点儿走，到地儿就快晚上了，再想往回返，拉不着人不说，道也不安全。

　　“叔，你们就拉我们一趟呗！来回的钱我出双份儿还不成！”

　　“这不是钱的事儿！”司机大叔摆摆手，“你再等等，那白天通班车，每星期一三五都有，早上八点去，下午三点就回来了，还省得住呢。”

　　今儿星期三，翟煜一琢磨，那哪能干，“别介啊叔！那还得后天呐！”

　　大叔乐了，“这孩子！心机吃不了热豆腐！”

　　翟煜心道快拉倒吧！及时行乐这事儿还兴等？

　　他爸一把尚方宝剑在头上悬着，指不定啥时候落下来就给他当土豆丝儿切了。

　　还热豆腐呢，不拿他跟豆腐一锅烩了就不错了！

　　翟煜深吸一口气，小脸一垮，卖着可怜信口胡诌道，“大叔您瞧啊，我是外地来的，南方小孩，从没见过雾凇啊，大老远来这一趟，后天就得走了，等不及了啊！”

　　要说翟少这演技还是有待提高，低头掩面捂胸口，浮夸之余还带着些许做作。

　　但估计着一圈司机大爷对此等离谱行径见所未见，一时间居然真被唬了个七七八八。。

　　“哎，不至于不至于！”

　　“南方小子呀！怪不得呢！”

　　“要么……老田你就拉他们去一趟，在家住一宿儿明儿再回来，正好不也好几天没见着孙女了。”

　　一群人一通七嘴八舌。

　　叫老田的站在边上，是个看着就挺朴实的大叔，瞧瞧他们，也乐了，想想说，“成，那就拉你们去一趟，上车吧！”

　　翟少爷得逞，心满意足的拽着何霄往车上一坐，就跟人唠上了：“叔，您家就在延合湾住呢？”

　　“那可不，”田叔笑着，“住了四十多年了，头一回见这地儿这么稀罕。”

　　翟煜说：“我打小就没见过雪，物以稀为贵嘛！”

　　田叔笑了两声。

　　翟煜一说上话嘴就停不下来，田叔好脾气，也乐得应着他。

　　何霄一边听着俩人聊的起劲儿，一边靠着车门，往窗外看了看。

　　这儿的冬天和南方很不一样。

　　山上是连片的枯黄，冻住的河流隔着一棵棵的树，和发白的天称成一个颜色。

　　散着的几户人家房顶上冒着生火做饭的烟，给这僵冷的冬天填了几分难得的生气。

　　只可惜翟少爷没心情赏景，满脑子都紧着吃喝玩乐琢磨还嫌不够，逮着资源必然得充分利用：“叔，你们那儿除看雾凇，还有啥别的玩的吃的吗？”

　　“吃的玩的啊……”田叔开着车，琢磨琢磨说，“玩的没啥，也就是河套里打打出溜了，要说吃的，这边倒是开了不少农家院儿，铁锅炖鸡铁锅炖鱼你们南方小孩吃过没？”

　　“铁锅？”翟煜说，“生柴火那种？”

　　田叔乐了，啊了一声：“那可不，不比你们城里用那煤气灶，农村还是土灶台呢！”

　　“这没吃过！”翟煜一怼何霄，“就这个吧？咱今儿晚上就吃这去！行吧？”

　　何霄说，“你说行就行。”

　　翟煜说，“那叔您说那些农家院儿，哪个好，您给推荐个呗！”

　　“嗐，其实都不赖，你要是问……”田叔开着车，分神在出租车的侧门上摸索了一通，摸出张算是名片的卡片来，往后一递，“这家儿是我们当地自己人开的，干净肯定是没问题。”

　　“好嘞！”翟煜接过来，一瞧，卡片印的相当简单，上边“阳光农家院”五个大字，下边跟着一串电话。

　　嗬，这名儿起的，挺阳光。

　　翟煜照着卡片上的号打过去。

　　对面立马就接了，传过来的是个相当清脆的女声。

　　翟煜刚提了个吃饭的头，对方就热情高涨的给他来了段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的自我介绍，让翟煜这么一千锤百炼的接茬种子选手硬是没插上话。

　　于是，在这么场生猛攻势下，这一通电话不仅搞定了吃饭，连晚上的住哪儿也顺带解决了。

　　.

　　夕阳缀在房顶上，给天边渡上一层红。

　　开过几层山路，终于见到人家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村口第一间屋子是个小卖部，门上贴着福字。往远处放眼望去，树上、电线杆儿上还挂着灯笼，带着没散尽的年味儿。

　　田叔在路边停了车，笑笑，“小伙子，在这儿下就行啦！”

　　何霄看着周围，这样地道的农村样子他见得不多。

　　“那我们这儿该往哪走啊？”翟煜说。

　　田叔笑笑，“跟着人走就成了。”

　　翟煜正想在问，小卖部里就随着这话音儿挺配合钻出个人来。

　　何霄打量了一下这人。

　　这人看着岁数儿跟他们大差不差，裹着个军大衣，脚上塔着双布鞋，还露一截脚脖子，缩着脖子往手里哈了口气儿，说，“田叔！回来看孙女了？”

　　田叔把窗玻璃摇下来，笑了：“小石头啊！半年没见！又长高了嘿！”

　　“哎呦喂您快别叫了！我都多大岁数儿了！”

　　田叔嘿嘿乐着，往后看了一眼，“城里拉来的小伙子，就想上着儿来玩儿，刚给你妈打了电话了。”

　　“知道知道！我妈这不让我早先儿来候着了嘛！”

　　这人凑过来，敲敲后玻璃，往里瞅瞅说，“我是阳光农家院的崔女士遣来恭迎各位的！下车吧！跟我走就行！”

　　.

　　要说有其母必有其子呢，有个热辣滚烫的妈，自然也出不来个鹌鹑儿子。

　　带路的这人叫齐阔，只能说性格实在是有些过于开朗了。

　　在短短不到五分钟的路程里，此人已经呛着风用他饱满的激情和根本停不下来的嘴跟翟煜一拍即合的建立出了相当深厚的友情。

　　话密的何霄头疼。

　　“快快快，就前边！我先去给你们开门哈！”齐阔冻的滴了哆嗦的小跑了几步。

　　耳边总算清净了会儿，何霄深吸一口气，分神看了看这周围。

　　所谓的阳光农家院是个独栋的二层小楼，除了拉在门口被风刮的呼啦呼啦响的五字大横幅外，与其说这是个农家院，倒不如说是个建的阔气点的个人家。

　　他俩在齐阔推开的门里往里走，一只脚刚沾着地儿。

　　突然冲过来一只黄毛白肚皮的狗，朝着他们连亮了好几声嗓子。

　　“操！有狗！”翟煜吓得一声一步直接蹦回原位。

　　翟少爷自问信仰坚定，魑魅魍魉一概不惧，全身上下都透着正道的光。谁成想此生竟败在了这些带腿长毛还会动的东西上！

　　何霄和齐阔双双回头看了他一眼。

　　翟煜往后缩了两步，眼睛一抽找补道，“那个什么……我就是，感慨一下，有狗。”

　　齐阔点点头表示理解，宽慰道：“习惯就好，我们这不光有狗，还有猫有鸡有猪有耗子呢。”

　　翟煜：“…………”

　　齐阔对人说完又转身对狗说，“瞧给人吓着了吧！快一边儿玩去！看见清是谁了吗就迎接！是谁都长了张我这么英俊潇洒帅气的脸嘛？”

　　跟在后边的俩人：“………”

　　黄狗估计也感同身受的对齐阔这怂包自恋狂嗤之以鼻，昂首挺胸没一点要退的意思。

　　齐阔眉毛一挑，指了指它，“你再得瑟？小心一会儿让你崔总看见了给你送你冬主子家过年去！”

　　此番威胁里不知掺了什么巫蛊之术，反正效果立竿见影，只见黄狗浑身通电般嗷呜一声，夹着尾巴立马贴墙根儿溜了。

　　齐阔回头看了他一眼，摆摆手：“没事儿了，进吧。”

　　翟煜吐出口气，瞅了一眼跨进去问：“这狗叫什么啊？”

　　齐阔：“幺鸡。”

　　“什么玩意儿？”翟煜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哦。”齐阔解释，“崔女士刚养捡着它那阵儿沉迷仙侠爱情泡沫剧，最开始是取名叫祸国妖姬来着，后来电视剧看腻了打麻将去了，图省事儿，就直接叫幺鸡了。”

　　“………”

　　翟煜张了半天嘴没合上，觉着自己就多余说这一句：“那是……挺有创意。”

　　“常规操作，”齐阔说，“来啊，快进屋吧！”

　　.

　　屋子里生着炉子，暖呼呼的，铺面而来的热气让睫毛上的冰立马化成了水儿。

　　齐阔口中的崔女士正倚在前台的桌子上正忙着跟人斗地主。

　　看见他们进来了，放下手机立马站起来，满面红光的迎过来，“小伙子来啦？是打电话的那个吧！”

　　翟煜笑着接话：“是，崔阿姨好，这两天就麻烦您啦！”

　　“瞧这话说的！甭阿姨，见外！叫崔婶儿就行！这有什么可麻烦的！”崔婶儿叫翟煜哄的乐成朵花儿：“有行李没！走走走！婶儿带你上楼挑房去！想住哪间住哪间！”

　　大概因为通了车的原因，小院儿生意确实一般，楼上的房间几乎都是空着的。

　　崔婶儿边走嘴也没闲着，坚定不移延续着热情这第一准则，“小伙子是打哪来的啊？”

　　翟煜看看何霄，一挑眉。

　　何霄笑笑，说：“双源的。”

　　“双源本地的？”崔婶儿说，“新城区的吧？”

　　“老城区。”何霄说。

　　“老城区的？南山街那片？”崔婶儿突然回头看着他，打量着人，“是嘛？我们在这片可住了几十年了，瞧着怎么不大眼熟呢。”

　　“刚搬来的，没多久。”何霄一笑。

　　崔婶儿先是愣了一下，估计是没想到有人还会想不开往这搬，不过很快就笑起来：“那要这么说，咱可还成邻居了呢，这可真是缘分，南山街路边头一家那阳光砂锅店，知道不？也是咱自家开的，要离这么近有空可一定得来！啊！”

　　何霄笑着回：“好。”

　　.

　　安置了行李，崔婶儿带着人下了楼，正预备着要去做饭呢。

　　齐阔这边像是刚挂了电话，没头没尾的说，“您今儿是不又给大冬打电话催他了？”

　　“啊，我就早上打了一个，”崔婶儿说，“什么叫催啊，这都要十五了，今儿过年都没来，还不赶紧过来吃个饭呆两天，我那准备好的东西还搁外头冻着呢！”

　　崔婶儿看看他，“咋了？有事儿了？”

　　齐阔说：“什么咋了！我不都跟您说了他这阵儿忙着呢忙着呢！等他有空就来了嘛！”

　　崔婶儿不乐意听了，往桌子上一拍：“大过年的忙个屁！天天忙忙忙的！一忙起来就不吃不喝！我都不爱说你们，你就瞅你搂外头那一截儿脚脖子，冻的跟那白条鸡脖子似的……”

　　“………行行行行行。”齐阔深吸一口气，立马怂了。

　　姜还是老的辣，在外头怎么得瑟，在亲妈面前还是得夹着尾巴做人：“我不说了还不行嘛！刚冬哥给我打电话了，说马上就过来了！”

　　“啊？”崔婶儿卡了一下，立马没功夫搭理他了，“马上就来？他开车来的？”

　　齐阔对这变脸速度相当无语：“嗯，说到村口了。”

　　“这孩子，咋不早说呢！”

　　崔婶儿一拍大腿，回头看看何霄和翟煜，有点不好意思的说：“稍等下啊！婶儿先迎个人儿，就给你们做饭。”

　　翟煜最会卖乖：“没事儿，您忙您的，我们中午吃的晚，先出去溜达一圈儿，不着急。”

　　崔婶儿笑了：“那也行！”

　　.

　　话正说着，门口就传来一阵刹车声儿。

　　跟着崔婶儿着急忙活小跑着的步子，何霄和翟煜也往出走。

　　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世界就是这么小。

　　真到看见从车上下来的那个人时。

　　俩人都愣了。

　　“操，不至于吧………”翟煜僵着身子怼了何霄一下。

　　何霄看了眼远处的人，也挺意外。

　　“大冬！快快快！赶紧进屋！”崔婶儿银铃般的声音还响彻在耳畔。

　　只见梁烬笑着和人打过招呼，打开车后备箱，搬起两个箱子走过来。

　　路过他们的时候，脚下突然一顿，看着何霄，低声说道，“这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