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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协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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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五,这场拉锯战也到了中场休息时分,谁也折腾不动了,这时葛春艳如神兵天降,举办了一场洽谈会,主题就是协商秦立的去留问题。
洽谈会的地点就在楼下麻将馆,临近过年,茶馆歇业,正好用来给他们协商。
秦琼、秦慧、辛小英和秦立围着一张方桌坐下,葛春艳作为会议的主办人,也是主持者,同时还兼倒茶水,而孟宁和董回归悄摸摸躲在茶馆的水房里,隔着门帘儿偷听。
第一个发言的是辛小英,她先介绍了秦立跟她出国后,会读什么学校,住怎样的地方,总之条件不会差。
秦琼在一旁听得不爽,白眼直翻,掀口就冒酸气:“你说这些干什么呀?说说你那厨子姘头呗。”
他口中的“厨子”,就是辛小英的丈夫,确实也是个厨子,从深圳夜市摆摊起家的,靠一柄大铁勺闯出了天下,因为蛋炒饭炒的实在美味,还被美食栏目采访过,后来又去了大酒店当掌勺,什么风风雨雨都经过了,现在计划去澳洲开店,生意好的话,说不定发展成连锁,前途无限。
丈夫是正经扯了证儿的丈夫,按理说,怎么也跟“姘头”俩字儿扯不上关系,秦琼这么说,是成了心的膈应人。
辛小英再好的脾气,此时也忍不住翻了脸。
“你说什么呢?嘴巴能不能放干净点!”
“说实话呗,你当我傻呢,当年你一个字不留,转头就跑去深圳,不是跟那孙子跑的,还能有谁?”
“你放屁!”辛小英脸都气得发白,哆嗦着手指他,“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是去了深圳才认识的他,怎么跟他跑?”
秦琼眨也不眨地盯着她:“那你说,这么多年,我都没找你要过一个理由,你今天坐在这里,好好说,当初为什么抛下我,抛下咱儿子,一声不吭地走了?”
辛小英哼一声:“我看不起你!”
“好哇!”
秦琼突然重重拍了下桌子,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躲在门帘后的孟宁没防备,被这一掌惊得往后一退,恰好踩中董回归的脚趾,他疼得脸都紫了,但捂住了嘴,好险没嚎出声。
秦琼那可怜的自尊心碎成了八瓣儿,他眼圈一红,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既怨愤,又含着天大的委屈似的。
“我就知道你嫌贫爱富,他奶奶的,秦立,这下你知道你妈是什么人了,老子当初要不是没钱,也不至于给你一个没妈的童年。”
后两句话听着还有点押韵,他也真是个活宝,秦立面无表情的同时,还有点想翻白眼。
辛小英冷笑:“你用不着在儿子面前抹黑我,抛家弃子,这点我认,但你说我嫌贫爱富,这顶帽子就算了,给别人吧,秦琼,我不是看不起你穷,我是看不起你懒。”
翻起来,又是好大一笔旧账。
辛小英只后悔当年自己年纪轻,又肤浅,看见秦琼人模狗样,就被他骗到了手,生了秦立,她才知道自己跟了个怎样的人,又懒又窝囊,油瓶子倒了都不扶。
她挺着七八个月大的孕肚,还要煮饭拖地,秦琼就坐在客厅看电视,拖到他跟前儿了,就抬一下脚,眼珠子都不带挪一下的。
坐月子时,她又吃了他多少闷气,秦立几个月大的时候,夜里闹觉,吃饱了也不肯睡,就扯着细嗓子哭,秦琼睡得跟死猪似的,一次也没哄过。
有天晚上,辛小英实在受不了这口恶气,踹了他一脚,踹的很重,死人都能给她踹醒,秦琼没半点反应,她来脾气了,最后狠狠几脚,把他踹下了床,结果秦琼躺在地板上,照旧睡得香甜。
辛小英这才知道,他就是在装,他宁愿受那几脚,也不愿意去哄孩子,因为他懒,他知道不能开这个头,一旦哄了一次,那以后他的命运就被绑定了,在争取自由上,秦琼是能拿出巨大的勇气和决心的。
但这些,都不是促使她离开的原因,真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秦琼打在她脸上的一耳光。
那天秦琼带了以前的战友回家,让她整点儿下酒菜,她说她很累,秦琼嗤之以鼻,说带孩子有什么累的。
带孩子当然累,她整宿整宿地睡不好觉,腰肌都劳损了。
辛小英却没力气跟他吵,按着酸痛的腰,做了几盘菜,一群大老爷们儿在客厅说说笑笑,她怕吵醒房间睡觉的秦立,就随口抱怨了几声,秦琼当时就有些不满,但没说。
后面放菜时,力气重了些,碟子里的几粒花生蹦了出来,辛小英的目光追随着其中的一粒,一直滚到了地板上,她低着头,然后脸上就挨了一耳光。
声音好清脆,像打了个雷。
弄得辛小英第一时间不是感受到疼,而是被那声音吓了一跳,渐渐地,脸颊上蔓延出一阵刺痛,她才知道,是自己挨打了。
然后她挥起桌上的酒瓶,二话不说,当场给秦琼开了个瓢。
一耳光,打醒了装聋作哑的她,打出了一个抛弃幼子的妈,和一个有妈生没妈教的秦立。
重提这些旧事,辛小英的眼底还有恨意在闪烁,她这些年也确实吃了亏,都人老珠黄了,再细腻的粉底,也遮盖不住脸上的纹路,和秦立站在一起,别人绝对认不出这是他妈。
她对秦琼说:“你穷,我能跟你过,但是你打女人,我死都要跟你掰。”
秦琼也不知道,当年自己那一耳光,竟然有这么立竿见影的后果,他愁眉苦脸地道:“你也太小心眼儿了,不就打了你一巴掌?你还给我脑袋来了一酒瓶子,我说你什么了?再说了,天底下哪个大老爷们儿不打老婆?”
辛小英鄙夷地瞪他一眼:“只有最没用的男人,才会对女人动手。”
葛春艳看是时候出来打圆场了,忙说:“行了,过去的恩怨甭提了,反正你俩也各走各路了,说出来,惹孩子笑话,咱们还是回到正题上来。”
秦琼焉了吧唧地撇撇嘴:“反正,我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不能说给人就给了。”
这话辛小英听明白了,立刻说:“没问题,你想要多少钱?”
没想到秦琼双目圆睁,一副吃惊到不得了的样子。
“什么钱?你当我贩卖人口的啊?”
辛小英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干巴巴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下意识去看秦立,发现他只是垂着眼皮,静静地不说话,这孩子长大了,当年她走的时候,他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会抓着她的头发叫妈妈,现在大到她觉得有点可怕,看不出他的心思了。
在话语上占了个便宜,秦琼有点小得意,眉飞色舞地说:“辛小英,你就是没带过孩子,你以为,孩子是地里的土豆,时候到了就能收吗?儿子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下雨送他读书,生病背他去医院,操了多少心,你说带走就带走?”
一直冷眼旁观的秦慧听到这里,“嘁”地一声。
“拉倒吧,你操心?这里就你没资格说这话,秦立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的,用你操心了?他五岁那年,在家里发高烧,不是我发现,送去医院,他都要烧成傻子了,你在哪里?跟新认识的女人鬼混吧?还有读书?别搞笑了,你知道他今年上几年级?”
秦琼试探地说:“初一?”
秦立:“……”
秦慧叹了声气,苦口婆心地说:“你看你这样,一没钱,二没工作,你能给秦立什么?别绑着他了,给孩子一个光明的前程,将来他有出息了,回头还来报答你,不好么?”
她的语气称得上温和,秦琼半辈子没听姐姐用这样哄人的态度跟他说话了,她向来是恶声恶气,要么懒怠搭理他,这意料之外的温柔,就跟团橡皮泥似的裹住了他,把他当场裹了个哑口无言,支支吾吾地没话说了。
葛春艳听到此刻,却按耐不住了,她一向不喜欢秦慧,觉得她这个人冷血,亲缘淡薄,亲生的弟弟,说不管就不管,如果是她,就做不出来这种事。
“妹子,你这话说的不对,什么叫别绑着孩子,给他一个光明的前程?秦立如果真有出息,那他怎么着也会有出息,反过来,他如果一块儿烂泥,就是出生在凤凰窝里,那也是扶不上墙,你自己不就是这样?家里再怎么拖累你,现在不都把日子过好了?”
秦慧冷冷地说:“大姐,你也不看看,我是走了多少弯路,吃了多少苦,才走到如今的,现在有一条康庄大道摆在秦立面前,他为什么不去走,要走我走过的弯路?”
“没说不让他走直路,我是听不下去你这么说你弟,秦琼叫我一声老姐姐,我现在就要为他说几句话了。”
葛春艳两根扫帚眉一皱,对秦慧说:“你嫌你弟没用,但是你知不知道,当年就是这个没用的男人,说什么也要养秦立。”
“我们都劝,说他一个二十多的青年,又长得一表人才,没必要拉扯一个孩子,送给没生养的夫妇比较好,连收养人都替他找好了,也是个条件好的家庭,他就是不肯干,说儿子是他的儿子,送给别人是什么道理,硬是要自己养。”
“对,这些年,我们是帮衬了不少,但为啥帮衬,你还不明白吗?还不是看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在家一手酒瓶,一手奶瓶地带孩子,看不下去了才帮一把的,你这个姑姑,那时候管过没?小英你这个亲妈,也确实是抛弃了孩子,咱们大哥别说二哥,秦琼是没用,但在养孩子这件事上,他还真比你们有资格。”
一番长篇大论说完,葛春艳已经是口干舌燥,连忙灌了一大杯浓茶。
秦慧和辛小英都理亏,被她说的无言以对,秦琼则是得意起来,他长到四十来岁,还是熊孩子心性,一旦有人撑腰,就禁不住嘚瑟,说他胖还喘上了。
“看见没?群众的眼睛还是雪亮的,你们两个女同志联合起来,想抢我儿子,门都没有。”
他摇头晃脑的,就差没吐舌头扮鬼脸了。
葛春艳看不惯他这幅丢人样子,抬手就抽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别现眼,我可没说这话。”
她敲敲桌子,正色道:“我看,你们吵来吵去,谁说的话都不管用,秦立现在也十五六岁了,是个大孩子,可以自己做决定了,听他的主意就好。”
她看向秦立:“孩子,你愿意跟你妈走吗?”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转向了秦立,连同躲在门帘后的孟宁,也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这些天来,秦立一直站在局外人的立场,看着他爸、姑姑和辛小英轮番上阵,为了他的去留问题,吵得不可开交,他自己则是一言不发,惜字如金,习惯了保持沉默,现在轮到他自己发言了,反而说不出话来,双唇就像被胶水给粘住了,开合不了。
长达一分多钟的沉默后,辛小英伸手,盖住了他的手背,那竟然是很温暖的一双手。
秦立忍不住想缩手,但其实他一动也没动,被人点了死穴。
辛小英温柔地说:“下不了决定是不是?没关系,妈妈一直在附近的君豪大酒店,你知道那家酒店吗?”
秦立僵硬地点了下头。
“好,记住,君豪大酒店,1307号房间,如果你想和我走,就去那里找我,年三十之前,我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