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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过)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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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到半下午才结束,送客打扫,直到夜深一切才归于平静,余田生洗漱完爬上阁楼,谢寄还没睡,裹着厚衣服趴窗户边看星星。
余田生累了一天,手脚都是木的,径直扑进谢寄床里,哑着声音说:“别看了,天气不好云太多,看不到星星。”
谢寄没回头:“我看到了。”
余田生以为真有星星,翻身从床上起来,跟谢寄一起挤到窗口,结果什么都没看到。
“哪有星星?”他问。
谢寄抿着嘴白他一眼:“看不到是你的事。”
知道自己被骗了,余田生拿手掐起小鬼的脸,故作凶狠地骂:“好你个骗子,敢骗我。”
“没骗你。”谢寄推开余田生的手,走回床边躺进去,又说,“星星被我吃掉了,现在在我肚子里。”
“这还不是骗!蛋糕上的星星能一样吗?”余田生走回床边,和被子把人抱紧了挠痒痒,许久又说,“今天不算,等你生日那天,我再给你买个更好更大的蛋糕。”
谢寄微微一怔,推开余田生的手,咳嗽一会儿拒绝道:“不要了,我今天已经过完生日,而且,跟奶奶一起过,我很开心。”
余田生没再说,但谢寄怕他又偷偷准备,一连跟他说了好几次,所以十七那天,他只给他煮了一碗长寿面,奶奶又给他煮了几个鸡蛋,用红纸在他眉间点了红点。
因为没买蛋糕,奶奶还骂余田生,说他不该花的大手大脚,该花的时候又没脑子记不住,余田生被冤枉还不能说,一脸苦样把谢寄都逗笑了。
“还笑我,”余田生回击道,“你要不要去照照镜子,你现在更像个姑娘了。”
奶奶顺手就敲了他一筷子,跟谢寄说:“别听他的,这个是保你看没病没灾。他小时候也点过。人家也说他像小姑娘,现在还不糙得跟野人似的。”
谢寄抬手按住眉间红点,有点粘,也有点暖烘烘的。
余田生用肩膀撞他,脸凑过去,笑他:“别摸了,真挺好看的,比你脸上那颗痣大一点,洗洗就掉了。”
谢寄往旁边挪椅子,垂着眼回道:“我不洗。”
“你喜欢像个小姑娘?”
余田生是顺嘴说的,奶奶听得瞪眼:“闭嘴。别人说他小姑娘我还打回去,你这嘴巴不要我给你缝起来。”
“缝起来我怎么吃饭?不吃饭我干活养家?怎么咱们家小姑姑娘攒嫁妆?”余田生越说越来劲,“奶奶,你那会儿不让我给你带个孙子回来,现在又这么护着他说,你本来就是想要孙女吧。”
谢寄咬着嘴唇,眼睛都有些发红了,奶奶只撇一眼,拿筷子就起身要打人,余田生已经兔子一样窜出去了,奶奶还在骂:“我让你胡说八道!我要孙子,只有他一个,你给我死远点。”
余田生在门外哀嚎:“哪有这样的,奶奶你偏心!”
奶奶不理外面的人,把鸡蛋扒了皮放进谢寄碗里,压着嗓子说:“臭小子你哭什么,生日就要高高兴兴的,这鸡蛋给你,以后生日奶奶都给你煮。”
月底气温持续降低,阁楼实在太冷了,余田生担心谢寄受不了,难得强势一次,把他的被褥都挪下来了。亏得他这么做,谢寄才没有生病。
“是不是快下雪了?”谢寄裹在被子里问。
余田生掐指头:“快了。年前会下一次。”
余半仙瞎猫撞到死耗子,年前还真下了一场雪,下午开始的,飘飘洒洒,天黑前路面都被覆盖了。
谢寄站在院子里叹气:“可惜天黑了。”
余田生陪他站着:“可惜什么,过了今天晚上,明天全世界都是白的。到时候可以堆雪人,想堆什么样的就堆什么样的,几天都不会化掉。”
谢寄记得在医院时余田生送他的那个小雪人,半天不到就成了一滩水。他很期待堆一个大大的雪人,最好有真人那么大。
他还从没这么期待过什么,虽然不说,余田生跟奶奶都看得出来,不然也不会吃饭都不踏实隔一会儿就往院子里去。
终于还是要睡觉了,谢寄竖着耳朵听外面漱漱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隔天余田生把他叫起来,他匆匆穿上衣服出去,没几秒又冲回来。
“好大的雪,山上地上都是白的,像棉被那么厚。”
余田生被谢寄又惊又喜的样子逗笑,但笑着笑着又觉得有些心酸,下雪这么平常的事,谢寄竟然也稀奇。
他陪谢寄堆雪人,小院里雪不够玩的不过瘾,他又带他爬到山上去,打雪战堆雪人,忙活半天真堆了一个一米高的雪人,有鼻子有眼,眼角还有颗痔。
谢寄不乐意,偷偷把石子扣下来丢掉,但过一会儿再看,那雪人眼角又长了一颗新的痔。
余田生故意的,谢寄反对无效,谁让他手艺不好,堆来堆去也堆不出像样的人。
俩人玩得起劲,还把村里其他孩子也吸引过来,赵小海是这些孩子里年龄最小的,穿那么多衣服简直成了球,一下雪地就摔得嗷嗷叫,大家捧着肚子大笑。
孩子堆里一直有个人若即若离,大家玩她就在旁边着看,有人朝她丢雪球她又抛开,没人理了她又靠近过来。
谢寄知道她。余田生跟他说过,她就是那次掉河里被余田生捞上来的女孩儿,家里只有一个外婆,奶奶办酒席时她们也在。
谢寄跟小女孩儿离得很近,他观察她,发现她也偷偷打量过他几次,似乎也对他好奇。
“要一起玩吗?”谢寄问她。
但小女孩儿只看他一眼,转头就跑开了。
晚上睡觉前说起来,余田生才告诉谢寄,那孩子有点问题,外婆年纪大管不了,父母又不在,可能一直就这样了。
山里的冬天过得慢,年后又冷过一阵,余田生过完一个三人庆祝的生日,三月中山上冒出第一茬嫩绿,春天才姗姗来迟。
余田生又开始跟着师父到处揽活干。
他今年有个计划,等攒够了钱就带谢寄去省里大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其实去年也说过,只是谢寄断断续续生病就一直拖着,今年无论如何都要去一次。
余田生不在家的日子,谢寄要么窝在阁楼看书,要么跟着奶奶上山下地,他做不了重活,帮着播种种菜倒是可以。
谢寄喜欢待在奶奶身边,学她把种子放进坑里再埋好土,奶奶干活很麻利,嘴上会骂他光长个子,言下之意他做不好事,但只要他稍微喘气,她就会赶他去休息。
余田生很忙,有时候一个星期都不回来,谢寄倒也不觉得日子难过,反倒怡然自得,无聊的时候并不多。
谢寄在村里交的第一个朋友,是那个有点不正常的女孩儿,他现在知道她叫余青青,随她妈妈的姓。
跟余多多搭上话纯属偶然。
那天谢寄跟奶奶到地里干活,中途有点累,被奶奶赶回家。他慢慢悠悠走,但有一阵子还是喘不过气,就原地坐下休息。
谁知没一会儿竟然下雨,谢寄跑不了,又没地方躲,还以为要淋雨,结果头顶上突然多出一把伞,抬头就对上余青青有些木讷的眼睛。
谢寄很意外,他跟小女孩为数不多几次照面都没说过话,那次下雪他鼓起勇气打招呼她还跑了,实在没想到她会给他送伞。
“余青青。”谢寄叫她,像老朋友一样,“谢谢。”
余青青眼珠子动了动,摇头。
“我来撑吧。”
余青青比谢寄小也比他矮,但余青青抓着伞把不松手,他无奈起来,余青青大概意识到给他打伞有难度,这才愿意把伞交给他。
他们撑一把伞,谢寄走得慢,余青青也不在意,低着脑袋走一步踩一脚水,鞋子裤子湿掉也浑然不觉。
谢寄偷偷看余青青,好奇她脑袋里在想什么,便下意识学她的动作,也走一步踩一脚水,水花四溅,最后干脆比起赛来。
余青青只跟谢寄走到她家门口就跑了,谢寄想还伞,喊了几声余青青都不理。
这一场雨让谢寄病了小半个月,其实应该是早就不舒服了,下雨加剧了进程,发烧咳嗽,心脏也难受。
奶奶请医生来家里给他看病,打针吃药他都配合,因为不想奶奶担心。晚上奶奶守着谢寄睡觉,以为他睡着了,唉声叹气喃喃自语:“多好的孩子,怎么就没个好身体。”
谢寄听得到,犹豫要不要说什么,但下一秒听到奶奶又说:“身体好也来不了我家了。”
谢寄病着没法出门,奶奶要忙农活就留他自己在家,有时候赵麻子老婆会带孩子过来看一眼,别的时候门口就会蹲着余青青。
小姑娘不说话,也不做别的,就干蹲着,等看到奶奶回来她就跑,奶奶跟谢寄说那孩子也不全傻,起码有良心,知道报恩,报的是余田生当初救她的恩。
谢寄不确定余青青想什么,主动从阁楼搬下来住,下次奶奶出门余青青再来,刚到门口台阶上坐下,他就隔着门问是不是有人来,想喝水自己进屋倒。
谢寄声音没多大,但足够余青青听到,她信以为真,四下张望,没看到别的人,才走到门边回谢寄。
“没人。”
谢寄在床边坐着,对余青青招手,余青青站着不动,他再招手,一动作扯得胸口痛,连连喘气。
余青青怯生生走近问他:“干嘛?”
“不干嘛,”谢寄调整呼吸对她笑,“谢谢你来陪我,家里没人,我害怕。”
余青青瞪大眼睛:“你怕?”
谢寄一本正经点点头:“怕,奶奶不在家,我自己一个人当然怕。”
“怕什么?”余青青问。
谢寄想了想,摇头:“不知道,就是怕。”
余青青就到凳子上坐下,指着床说:“你睡,我在这。”
谢寄笑笑,重新躺下来,跟余青青互相瞪着眼睛,他现在确信,余青青一点都不傻,她和他其实是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