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俗归》山柰

120、冬雪至

　　临川下雪了。
　　六点，少年推开门清醒神智。
　　雪花悠然，缓缓从暗沉天幕轻盈飘下，悄无声息，少年站上一会才听见细语般的呢喃。
　　他摸出手机给陈鸣发了条微信。
　　【F：下雪了。】
　　付一安裹紧羽绒服垂眸，地面上薄薄一层灰暗细纱，细雪落下还没积成白就融化掉了。
　　少年静静等待着小雪纷纷扬扬地从天空飘落，翩翩起舞，大地终于被柔和的白色覆盖。
　　鼻尖脸颊冻得发红，牙齿打颤下巴发抖，心却平和宁静，不愿离开。
　　“咚咚——”闷响打破宁静。
　　房门被推开，少年回头。
　　付琴盯着阳台上的少年轻轻喊道：“六点半了吃早餐，我蒸了饺子。”
　　少年点点头，瑟缩着身子迈着僵硬的步伐前去洗漱。
　　餐桌上又归于平常，陷入沉默。
　　付一安七点二十出门。
　　飘雪如絮，天地变得模糊。
　　少年打着伞，轻轻碾上干净松软的雪，鞋尖鞋边粘黏细小的雪粒，融化又贴上新的。
　　付一安隔着老远就能听见学校里的欢呼尖叫，周围的人都加快脚步小跑着前进，想要迅速加入这场白雪派对。
　　少年慢悠悠地走进校门，黑影悄无声息揽过他的肩，脚步搓地，发出压低的吓声：“嘿——”
　　付一安下意识地缩脖，被吓得一激灵，随后眼神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惊喜。
　　少年偏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陈鸣双手环住少年的肩，挂着走路，小嘴一撇隔着那黑色羽绒连帽低声撒娇：“我当然是想一安哥哥了才来的嘛～一安哥哥不想阿鸣嘛？”
　　“还好。”
　　“一安哥哥～怎么这么说？你不爱阿鸣了嘛？”
　　“……”
　　陈鸣猛地倾身往前去看付一安的脸，不可置信道：“你干嘛沉默？干嘛不接我话？”
　　付一安斜睨一眼大惊失色的少年，淡淡道：“爱。”
　　陈鸣倒着走，眼神直勾勾盯着神色淡漠的少年不满道：“嘁，说话停顿那么久干什么？吓我一跳。”
　　“……”
　　陈鸣漫不经心地问：“花送了没？”
　　少年点点头，没说话。
　　陈鸣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少年打量，平静如水的表情又看不出什么来，他心里又莫名其妙觉着这人不太对劲。
　　“她不喜欢？”
　　付一安淡淡道：“喜欢。”
　　“哦，喜欢就行。”陈鸣顿下脚步，拽着人小跑，“走！打雪仗去！”
　　少年轻轻应声：“嗯。”
　　前操场雪战打得热火朝天，雪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有的准确无误地击中目标，笑声朗朗，有的则偏离轨道，消失在茫茫雪海之中，引起遗憾的叹息和怒声。
　　陈鸣伸长脖子寻找着付一安同学的身影，拽着少年从边缘绕路。
　　不远处出现熟悉的声音，陈鸣俯身捧起一把雪，手心用力一握捏成小球，打篮球似的抛投，完美落在陈楠头上。
　　少女转身震惊地看着这贱小子，通红的手迅速把雪扫下，抢过同学手里捏好的雪团就往陈鸣脸上砸。
　　“付一安，我先上了。”陈鸣手肘撞着少年然后立马跑开，找着机会一手抓一把捏一下追着少女扔，“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打雪仗不可能让你了。”
　　“啊——”少女尖叫着躲避，怒气冲天，“贱货！你死定了！！！”
　　付一安望着那两抹活泼的身影，回忆又被拉到很远很远。
　　一个雪团轻轻砸在少年肩膀，留个水印粘上几点雪点点就落下。
　　王洛健朝着少年招手，大声喊道：“过来玩啊！！！”
　　少年把伞收掉放在一边，缓缓走进人群里。
　　付一安捏着雪团随意地扔，面前是谁扔谁，长长的羽绒服包裹着他，帽子扣在头上，雪团打在他身上也没太大感觉。
　　少年手心冰到麻木，他悄无声息走出人群，躺在跑道边缘，闭着眼睛感受这场纷飞的大雪，冰雪在脸上驻足，缓缓化开，夺取脸上的温热。
　　付一安缩了缩，抬手拉下大帽檐把脸盖上而后插进口袋里，挺立的鼻尖顶着宽大的帽子，呼吸不受影响，耳边萦绕的哗哗的雪声和吧嗒吧嗒的打击声像是催眠曲。
　　少年心想：人要是也能冬眠就好了。
　　操场里的陈鸣被北楼的高三学长学姐砸得晕头转向，鸭舌帽都给砸得歪到一边去。
　　南楼高二补完今天就放假了，他们狂欢，北楼的高三还要补上几天，他们泄愤释压。
　　五分钟之前陈鸣还隐隐看见付一安在打雪仗，放心地挤到最中间和高三的疯狂混战，出来后篮球场上找不着人了，而付一安的同学还在打得不亦乐乎。
　　陈鸣退出人群后在篮球场上寻找少年的身影，纷飞的大雪遮挡视线，一点也不好找。
　　陈鸣摸出手机，颤抖着给少年打去电话。
　　边缘的少年口袋突然震起，他倦得不想起身，手指在温暖口袋里摸着按键摁下，嘴唇也不想动。
　　“付一安！你在哪？”
　　少年用意念回：跑道边边……
　　陈鸣一边在篮球场上扫视一边催促问道：“喂？说话！你那边声音好小！你回教室了？”
　　少年大脑回道：在说，在跑道边边……
　　“还没上课你回什么教室？咱俩还没扔几球呢？”
　　少年嘴皮轻动还是没张开嘴：没回教室，那你过来扔吧，躺着给你扔……
　　手机那头的沉默，把陈鸣惹得没好气：“付一安！你神经病啊？昨天两杯水膀胱没炸！把你脑袋炸了？”
　　少年鼻孔轻出一口气，有些无奈：我在边边…边边……
　　付一安懒懒地动下手，手机把窸窣的布料摩擦声收进。
　　陈鸣一愣，手机在口袋误触了？
　　等等…按键机怎么误触的？
　　付一安把手机拿出放到雪地上，又把手收回。
　　陈鸣听着清晰的雪声和不大的人声，迅速转头扫视着外围跑道。
　　得！这个神经病！在雪地躺尸！
　　陈鸣把手机塞进口袋里，一边走一边捏，弯着臂攒了一大堆雪球。
　　一身黑的少年衣服上有积雪，陈鸣站在一边一颗雪球砸在上面。
　　“你个黑粽子裹得严严实实，躺地上真不冷？”
　　还好，不怎么冷，挺催眠的……
　　陈鸣如豌豆射手似的，有节奏地捏着雪球往少年身上砸：“干嘛躺地上？起来和我打雪仗啊。”
　　想躺，你不是在打么……
　　陈鸣脚尖抵着少年手臂轻撞：“付一安，你别真睡着了，会感冒的……”
　　羽绒服防水，挺舒服的，再躺会……
　　“付一安，你今天怪怪的。”
　　消化消化就好了……
　　陈鸣把最后一个雪团轻轻扔在少年身上，轻叹一口气：“你躺三分钟算了，真感冒了也难受。”
　　嗯，不会……
　　三分钟一到，陈鸣就把人从地上拽起来，拍干净少年身上的雪。
　　付一安睁开眼淡淡问道：“下雪了，你晚上还去摆么？”
　　“看天气吧，可能下完就出太阳了，我印象里临川下雪就没超过两天的，也没下过一整天的雪，除了08年冰灾。我先弄点货，要是晚上也下雪的话看买花的姐在不在，在的话给她送过去我就回家了。”陈鸣回道，“要是晚上没下雪生意还是好的话，趁现在快递还没放假我批发一点，好几个游戏厅来回跑也麻烦。”
　　付一安点头道：“好，你批吧，我放假吃了晚饭就可以去，多几个小时可以卖掉的。”
　　“行，你回教室去，喝点热水暖暖。”陈鸣歪头示意，“现在还早，我去江北转圈，那边有个24小时的游戏厅，我在网上看到那有猴宝宝还挺可爱的。”
　　少年一前一后离开操场，付一安捡起伞和书包上了五楼。
　　雪下到十一点渐停。
　　放学后他迅速撂上书包往旧仓库去。
　　付一安只有寒暑假会画油画，平日里事情多没那么多集中的时间。
　　90×60的画布放在家里根本不好收，画的是人又容易起疑。
　　12月底他就把工具搬到就仓库，慢慢地抽时间在画一画。
　　付一安俯身盯着看，而后指腹轻轻触着画布，表面干了。
　　夕阳从斜上方打下，阴阳切割少年脸颊。
　　一只眼睛晶莹剔透，一只眼睛在暗中闪着光。
　　少年头发湿漉漉地后倒，脸上毛孔微张往外冒着热气，稚气未脱的脸上蒙上细腻的汗。
　　热烈如火的野心直勾勾地照破画外人。
　　付一安用色柔和、温暖，画面富有光泽感。笔触细腻，面部表情和服饰纹理都刻画的非常细致。
　　细节里蕴含丰富的颜色。
　　那段时间他总不受控制地点进景林的官网，在校园风采栏看看这青春洋溢热血沸腾的少年。
　　最后一场校园篮球赛，少年势在必得，球赛也确实赢得漂亮。
　　付一安给四边钉上硬纸板保护好画面，小心翼翼地用特意买的大纸盒包装好，拿着先放到保安亭，吃过饭取走直接去找陈鸣了。
　　付一安七点就把摊支开了，人流量比九点半之后多了一倍，出来玩的年轻人占百分之六十，前边的美食摊摊摊爆满，香气四溢。
　　少年这会也没心思看那边的热闹了，昨天帽子扣得死死的凳子坐得又低，站着的人就看见个下巴，今天他怕听不清说话，鸭舌帽和连帽一个没戴。
　　有人借着看娃娃搭讪，放学校里一句话打发了，现在付一安想赚人家钱，好像那态度也不行……
　　聊几句下来，一问有对象，礼貌笑笑留下一句“我再看看”就走了。
　　付一安坐一小时就卖出6个，他脑袋瓜子疼得厉害。
　　有两个不需要推销看好直接付钱。
　　夫妇买了一个，因为小孩哭着闹着想要。
　　好心叔叔说支持高中生创业买了一个，因为他儿子和付一安一样大。
　　一个高中生给女朋友买了一个，因为那个女生姓候。
　　最后一个娃娃是初中转学之后认识他的几个同学，付一安有那么点印象，寒暄几句后几个人要了他的微信，顺带买个娃娃支持一下。
　　少年长叹一口气，卖东西果然要口才好，别人问价，他一句18就没后文了……他看着摊前走过的人视线没有落在摊上的，他也问候不出口。
　　少年坐久了站起来踱步，一个人也挺煎熬的……
　　前边坪里来了两个直播唱歌的男生，付一安站后面插着兜看着，直播间里送礼物送个没停，一首歌三分半，三分在“谢谢”，半分在唱。
　　两个人对着屏幕嗨得热火朝天的。
　　付一安站会缓好后又坐下，拿个娃娃放手里玩，又走来几个女生在摊前蹲下，挑挑选选后开始搭讪。
　　为什么昨天陈鸣在这摆，没一个人搭讪的……
　　付一安从七点熬到九点半，也只卖了12个。昨天陈鸣一个半小时就卖了16个。
　　“你卖这么多？”少年提着两杯奶茶打开折叠凳坐下，抽出一杯热的塞到付一安手里，“暖暖手。”
　　“你还去抓吗？抓的话有你一下就卖完了，多点钱。”付一安搓开吸管插开封膜，“或者早卖完早点回去休息。”
　　“你口才也挺好，任督二脉打开了？”
　　付一安手机响几声，少年回完摁掉手机转头疑惑问道：“为什么昨天没人搭讪你？没人加你微信？”
　　陈鸣一怔，脑瓜子转的飞快，“你不要跟我说，这些全是加微信换的？”
　　“没有，人流量多，基本都是主动买的。”付一安吸口热奶茶，缓缓道：“就碰上以前同学了加了几个微信，问问我现状简单聊几句。”
　　陈鸣点头，伸出左手来，“你看看，你说为什么没人搭讪我……”
　　付一安垂眸扫上一眼，抿唇无言。
　　小红花皮筋，明显的情侣戒。
　　陈鸣起身随意搓了把少年的头发道：“那你再坐会，哥去去就来，我中午下单已经发货了，后头能到。”
　　付一安鸡皮疙瘩起一身，立马躲开，冷冷道：“摸狗呢？”
　　陈鸣挑眉反问：“你摸我头就行，我摸不得了？”
　　少年抿唇直接道：“不喜欢。”
　　“哦，不喜欢就不喜欢呗，以后不摸就是了。”陈鸣喃喃吐槽，“摸一下要命似的！摸那不是挺喜欢的么？”
　　付一安抬眸瞪着犯贱的人，咬牙切齿催促道：“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