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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遥远的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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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芳超市里,柜台边,少年用双手撑着下巴,眼神略有些失焦。
“歘啦——”一声,许存真把卷闸门拉下来,准备锁门了,“许存善你走不走,你今晚要睡在下面我就锁门了。”
少年一个抖擞,从椅子上弹起来,立马锁了钱柜,三两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从许存真留的小缝里蹿了出去。
“哥,你不太对。”
他仍狐疑地看着面前这个几乎荡漾了一晚上的男人,拇指和食指抵住下巴轻轻摩挲,试图看清表象下隐藏的本质。
许存真在锁门,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家里还有几包板蓝根,你回去泡了喝了就好了。”
收好钥匙,他瞥了一眼那大傻子一眼,转身往巷子里走。
“喝板蓝根干什么?啊……许存真,你不会是在骂我有病吧?”
许存善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在那个轻飘飘的眼神中品出了莫大的侮辱,“可是板蓝根又不能让人变聪明……不是!我是说,你怎么能骂我有病?”
许存真心里好笑,但并不打算理他,而是加快了脚步。
许存善个子矮了许多,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他一边努力跟紧哥哥的脚步,一边指责哥哥不爱幼,嘟嘟囔囔了一路,快到单元楼的时候,忽然停住了。
许存真正莫名,就听见他长叹一声,大彻大悟一般道,“许存真,你是谈恋爱了吧?”
像触及了什么开关,许存真整个人忽然僵在了原地。
“肇事人”没来得及反应,猛的一下就撞上了他的后背。
“哥你……”
这一下可痛极了,许存善揉着鼻子,刚想开口抱怨,脑子里忽然就接上了某根线,福至心灵了——
于是他像只斗胜的公鸡似的叉起了腰,“好啊你许存真,被我说中了吧!还不快快如实招来!当心我状告天庭!”
许存真:……
暧昧的情绪在这中二癌晚期的一通搅和下消失得无影无踪,许存真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两下。
他拉开单元楼的铁门,然后“哐”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隔着一道铁门,在弟弟惊恐的眼神中,他面无表情道,“原来你每周日下午去书店看的都是少女漫?我会好好和爸妈说的,别担心。”
许家的房子六十几平,原本是两室一厅,后来有了许存慧,就把大一点的卧室隔成了两个,小姑娘自己住一边,两个男孩子一起住一边。
许存真和弟弟睡上下铺,房间里家具简单,床的侧面放了一个木柜,对面则并排放了两个书桌,书桌上方横了根铁杆,用来挂衣服。
许存真把书放在桌上,在桌前坐下来,将那盒月饼放在膝盖上,来来回回观察了好几遍,才动手把礼盒从礼袋当中拿出来。
金灿灿的礼盒被抽出,礼袋底部那一叠粉红色的钞票就露了出来。
视线在触及那一抹粉色的第一时间,他整个人都静止了下来,缓冲了好一会儿,才将手中的月饼盒放在桌上,又伸手把那叠钞票拿了出来。
来回数了两遍,果不其然,正正好五十张。回想了一下二人今天的谈话,要猜出原因并不难。
崭新的纸币挨着手心,火一样灼热,火烧一般痛灼。
许久,男生抿着唇,无声地笑了。那笑容浅淡,水过无痕,荡起的涟漪却让沉寂的眼眸明亮了起来。他随手拿过一本书,将那叠钱夹进去,好好收在了抽屉里。
许存善洗完澡回到房间时,看到他哥正坐在桌前写试卷,又凑上去想八卦两句,“哥,你老实跟我……哎哟!”
许存真头也没回,一巴掌拍在他脸上,把他推开,“闲着没事干就多背几个单词,下次再不及格我不会给你签字了。”
“呜——好无情!”许存善哀叫一声,后退两步,仰倒在了哥哥床上,“这个英语,又不是我不想学,我每天都在背单词啊,但是考试的时候就是想不出来怎么写了。”
他弹坐起来,“你懂我的吧哥,你英语不是也不好吗?我觉得这是家族遗传,基因决定我们哥俩都学不会。”
许存真嗤笑了一声,“如果这真的是遗传,那你就需要怀疑一下你是否发生变异了?”
“……”许存善沉默了两秒,扑过来抓住他哥的肩膀疯狂摇晃,“啊啊啊啊啊!许存真你刻薄无情!你虐待亲弟!我是你亲弟弟啊啊啊啊!”
“捡的吧?不信你去问妈。”许存真在他的崩溃中无情地笑出了声。
“咚咚。”
门突然响了两声,两兄弟不约而同停下动作,转头看过去。冯丽芳端着两杯牛奶,推开门走进来,埋怨道,“你们俩能不能小声点,这么晚了,老楼隔音又不好,明天邻居又要来说了。”
“妈!哥欺负我!”
许存善见能做主的人来了,连忙苦着一张脸告状。
冯丽芳却瞪他一眼,“肯定是你做错事了,要不然你哥怎么会说你?”
她把两杯牛奶放在桌上,看到许存真手下压着的卷子,心疼道,“还在写卷子啊,别太晚了,身体要吃不消的。”
许存真不动声色地把卷子盖住了,点点头道,“就要睡了,妈,你先去睡吧,一会我把杯子洗了。”
“妈知道了,你也早点睡。”
说完,她又瞪了小儿子一眼,“你也是一样,早点睡!再躲在被子里看漫画我把你那堆杂书全拖到废品站卖掉!”
许存善真是目瞪口呆了,他大概真的是捡来的吧?
等许存真把黎昭帮忙拿的卷子都做完了,许存善已经睡得死死的了。轻微的鼾声十分有节奏感,带来了些许睡意,许存真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无意间瞥见洒满月光的窗台,他忽然想起了他的眼睛。
透亮的眼睛倒映着他,似乎有月光在流转。
嘈杂的风,闷热的夜,暗恋之人久久凝望着自己的眼睛。
好像是在梦游。
梦游。
他忽然想起曾经读过的一首诗,其中有一句“人在月光里容易梦游,渴望得到也懂得温柔”。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在卷子上写下了这句诗。
是了,梦游。
黑色的圆珠笔在纸上滑动,那一行工整挺拔的字迹很快消失不见。
多么贴切呢?
赤忱的眼神,坦荡的笑容,被强硬地添上暧昧缱绻的标签,再不断陷入自以为是的幻想。
卑劣,无耻,不自量力,又令人恶心。像一只浑身黏腻,又蠢又脏的蜗牛。
盯着那块墨黑的一块看了许久,桌前沉默静坐的男生收敛起那抹自嘲的笑意,又如往常一般温和沉稳起来。
笔尖微微一动,那块丑陋的油墨旁,又多了刚劲洒脱的两个字。
晚安。
在袁家住了几天,谢昱宁就过了几天早八晚十的生活。
或许是规矩太久了,昨天晚上一回到家,他就打游戏打到了三点半,然后一直睡到下午两点多才醒来。
已经连续开了十几个小时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声,谢昱宁从床头柜拿来遥控器,把空调关掉。
室内气温逐渐回暖,胃又突然发出了抗议。他轻轻按揉了一会儿,然后坐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终于实打实感受到了假期的到来。
洗漱完,他仍旧是睡眼惺忪的样子,边揉着干涩的眼睛边往楼下走。
隐约间看到沙发坐着一个人,他便撒娇似的喊道,“陈阿姨,我想吃鸡蛋面。”
“陈阿姨?”
半晌没得到回应,谢昱宁脑子清醒了点,定睛看去,差点一脚从楼梯上滑下来,“赵雨桐?!你怎么在我家?!!”
“啧啧啧,大中午的,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了,”赵雨桐放下手机,嫌弃得搓了搓肩,又忽然兴致盎然道,“撒娇怪,你叫一声雨桐姐姐,雨桐姐姐就去做鸡蛋面给你吃,快!”
“呕——”谢昱宁翻了个白眼,掰着手指,十分较真,“还雨桐姐姐,我可比你大了整整四个月,是四个月哦!”
脑子清醒了一些,这时他才想起陈姨亲戚结婚,今天请假去喝喜酒了来着。他随手从桌上拿起一个面包,“有话快说,来我家干嘛?”
“本来和晓青姐约了逛街的,但是她临时有事,就让我来找你了。”赵雨桐说。
谢昱宁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不去。”
赵雨桐气愤,“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么不能这样?上次我跟你去,逛了整整三个小时,要帮你拎包就算了,还一下都不能歇,一歇你就生气,我反正不去了。”谢昱宁控诉道。
一提起来这件事他就后怕,他再也不想体会那种生无可恋的感觉了,他要抱着他的电脑地久天长。
赵雨桐被他说得有些脸红,于是放软了语气,“哎呀,这次不会这样了,我请你吃饭行了吧?走一下歇一下,我保证不生气。”
这难道是一顿饭能解决的事吗?大丈夫威武不能屈,谢昱宁抱着手臂看向一边,“不。”
“数学试卷,我全都写完了。”
“……”谢昱宁三两口吃掉面包,把包装袋进垃圾桶里,“走吧,我们去哪?”
人生其实没那么多尊严可言,底线存在的意义就是放低。
乐天城是潭州最繁华的商圈之一,离梅湖花园很近。
两个人到乐天城先吃了顿饭,主要是谢昱宁吃,赵雨桐买单。一顿饭过后,赵雨桐就现了原型,两人从A区逛到B区,又从B区逛到C区,谢昱宁手上的购物袋几乎是呈倍数增长。
已经快三个小时了,谢昱宁一边生无可恋的跟在赵雨桐后面,一边回想自己那一叠空空如也的数学试卷,试图以痛止痛。
“我说,你都请你吃饭了,你能不能别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搞得好像我虐待你了一……诶?”赵雨桐吐槽的话音一断,忽然惊讶道,“那是陶妍?”
高透度的玻璃门将室外的暑气都看得一清二楚,不远处青葱的树下站着一个女孩,视线似乎一直落在某个方向上,有些神思不属。
赵雨桐开心起来,推开玻璃门就冲了出去,谢昱宁本来想跟上,但是被扑面而来的暑气关在了室内。
“太好了!陶妍!竟然会在这儿碰到你!”赵雨桐拍了拍她的肩,笑容很明媚,“你来玩的吗?一个人?”
“……我,呃,是吧。”
“那更好了!刚好我不想跟谢昱宁那个机器一起逛街了,干什么都只会说好好好,可烦人了!”
她扁着嘴指了指谢昱宁的方向,又兴奋地提议:“要不我们俩一起吧?”
忽然出现的女孩让陶妍一时有些吃惊,缓过神来,她看了一眼赵雨桐,又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家奢侈品店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谢昱宁,本就难看的神色更加不自然了。
“不了吧,我……”
她往后退了半步,刚想要拒绝,就被女孩挽住了手臂,“一起嘛,我们前后桌坐了那么久,我都没跟你一起出来玩过。”
她一边软软的撒着娇,一边拉着人走进了一家饰品店。
谢昱宁有些无奈地想,赵雨桐这个人是不是天生缺根筋?人家都不情愿成这样了,还亲亲热热的凑上去。
不过也好,傻人也有傻福,还不用他跟着了,找个地方打游戏更爽。
给赵雨桐去了条消息,他就拎着那一堆购物袋推开了旁边那家咖啡馆的玻璃门。
节假日,咖啡馆里的人不少,但并不喧嚣,顾客大多是在办公或者看书,少数闲聊的几人也把声音控制得非常好。
谢昱宁找了个位置把东西放下,一走到点单台,人就傻了,“……怎么是你?”
“你一进来我就看见你了。”台后穿着印有咖啡馆标志围裙的男生笑了一下,“想喝什么?”
谢昱宁飞快看了眼菜单,“太妃拿铁吧,少冰,半糖多加一份奶。”
“好的,稍等。”
男生下单打票的动作十分娴熟,谢昱宁接过他递来的小票,忍不住好奇心,又问,“你在这里打工?”
“我同事今天请假,我帮忙代个班。”
许存真边回答边接好咖啡液,再将预调奶倒进奶缸中,用蒸奶棒加热,动作干净又利落,可谓是行云流水。
这一通操作看得谢昱宁是五体投地,他无声的鼓了两下掌,佩服道,“我算是懂豆子为什么说你是当代青年的榜样了,成绩好就算了,你居然还会做咖啡。”
“不难的,记住步骤就可以了,其实大部分工作都是机器在做。”
对方似乎很习惯应对这样的夸赞和褒奖,亦或许是根本不认为这样的小事值得一提,面对来自同龄人的吹捧,他表露出的情绪平平,笑容淡得几乎要看不见。
谢昱宁却不赞同,“那也很厉害呀!肯定很多人连步骤都记不清。”
蒸奶棒发出的噪声停住,男生的脸上出现片刻的怔愣。略微失神的眼睛,他像是在看着谢昱宁,又像是在看一种更遥远的情思。
凛冬的寒风拂起少年柔软的围巾,将那份体温熨帖的烙印在他的颈间。被掩藏在心底深处的某种情愫逐渐钻破了血肉,伸出了稚嫩却坚韧的枝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