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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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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棵风信子都有了各自的小家,新添的两个花瓶一青一橙,加上之前的红白、黄绿、蓝紫,摆在窗台上,排出了一道彩虹。脖子上的伤口上了药,只说是花瓶不小心打碎划到的,枕槐安和奚流谁也没有多问。
但江殊彦问。
还是刨根问底地问。
江小狗——很不可思议,但确实是他那好像和谁都保持一点距离的同桌给他起的外号。
安静说他成天围着人乱转,像个小型犬,叫他江小狗。小狗最初有反驳一下,被安静一句:“福福还是不是你弟弟。”堵了回去。缓了半晌,他才说:“那为什么一定是我当狗,不能是福福当人?”
对此,安静给出的答案是:“每天吃喝玩乐,有喜欢的人类陪自己玩,伺候自己一辈子,和上学工作拼命一辈子,到最后也过不上几天清闲的好日子,你选哪个?”
于是,江殊彦就这么成了江小狗。
星期一的大早上,教室里还没几个人,江小狗此刻正倒坐着,两只前爪扒在椅背上,越猜越离谱,从他们四个在家扔飞镖,猜到是不是枕槐安和奚流打起来了误伤到沈闻枫,听得沈语秋直朝他翻白眼。
叫他江小狗,又不是真小狗,正常人类的情商和智商还是有的。关系再好,两个半大孩子成天跟打工店老板挤一个一居室,怎么想都不正常。兄弟俩不跟他说,他也不问不想,今天这事儿主要怪奚流。
前一天下午,奚流正赖在枕槐安店里,眼神黏在枕槐安身上,满脸傻笑。哥俩被枕槐安找了个帮他做大扫除的借口勒令留在家里,周末顾客又不多,眼下是个难得的二人世界。心里美滋滋地享受了半天都不到,江殊彦的语音条发过来了。去掉废话总结一下就是:“我又被我妈嫌弃了,给沈语秋发消息他不搭理我,你在不在店里啊,在的话我找你玩去。”
感谢枕槐安三天两头逮个机会就放假的工作方式,让江殊彦提前问了一句人在不在而不是直接来。手机被奚流抢过去,这货张嘴就来,他说他在屋里表演杂耍扔花瓶一不小心失误扔旁边墙上了,碎片飞过来正好误伤了沈闻枫的脖子,正负荆请罪呢,枕槐安陪着他。
显然,江殊彦没信,但貌似信了这伤口跟奚流有什么关系。
“又开始扒人裤腿求陪玩啦?江小狗。”安静把书包放在座位上,声音里带着笑意调侃。
很神奇,江殊彦好像有什么魔力,他的每一任同桌都会在相处一段时间后性情大变。文文静静的忧郁小男孩现在抬手就是打他,安安静静的清冷小女孩现在张嘴就是损他。
放好书包,安静抬起头,正巧看到沈闻枫脖子上的伤口,脸上的笑僵了一瞬,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眼看着就要进入十月了,这个季节穿上校服外套再正常不过,如果没有脖子上那道伤口和之前的怀疑的话。
沈闻枫察觉到她的目光拢了拢领子,冲她一笑,解释道:“前两天把花瓶打碎了,不小心划到的。”
“打碎花瓶为什么会划到脖子啊,你还不如也说小鱼哥杂耍。”江殊彦丝毫没察觉到一点不对劲,继续自己瞎猜,“到底怎么回事啊?他俩打架了还是你俩打架了?混战?但是感觉你们谁也打不起来啊,还是说原因太丢人都不好意思说,能有什么比在家杂耍还离谱的原因吗……”
“碰巧吧,我小时候放风筝还划破过脖子呢。”安静说着,坐下转过身从书包里翻找什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宽松的袖口被蹭上去,露出了一节小臂。
从沈闻枫的视角正好可以看到,那上面是几道比周围肤色更浅的伤疤。
沈闻枫没有错过安静那一瞬间的僵硬,安静自然也不会错过沈闻枫这一瞬间的怔愣。两人面上无事发生,心里默默认定了自己有些误解的猜测,暗自思索着该怎么找个时间单独聊一聊劝导一下。
安静大概误解得更严重一点,当天大课间做操就借着帮忙批改小测试卷的借口把沈闻枫留下,教室里零星有一两个请假不下楼的同学,两人站在教学楼和实验楼之间的连廊上,七班站在操场靠近实验楼一侧最边,这个位置正好可以从人海里找到想看的人,又不会太显眼。
两人一人拿着一叠小测纸条,放在围墙的台面上,手里拿着红笔圈圈画画。
“噗。”
正犹豫着怎么开口,耳旁突然传来一身轻笑,安静抬眼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正好看到沈语秋踹了江殊彦一脚。
她脸上也露出了笑,说:“打打闹闹的真好,是不是?”
“嗯。”沈闻枫悄悄瞥了一眼身边的女孩,斟酌着开口,“其实活着还是有很多乐趣的。”
闻言,安静悄悄松了半口气,顿了几秒,她突然说:“我其实有个姐姐,她……”
她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额角上点了两下:“这里有点问题。”
沈闻枫微微偏头,斜着眼偷偷看她的表情,发现根本没有这么小心的必要。
女孩嘴角上扬,温柔快要从笑弯了的眼眶中溢出来,提到智力有缺陷的姐姐,没有烦闷没有无奈,没有惋惜,没有一丁点的负面情绪。
“但是你很喜欢她。”沈闻枫说。
“嗯。我很喜欢她,很喜欢。”安静重复道,随即又用陈述一般的语气问他,“你呢?你喜欢你弟弟吗。”
“不只是喜欢的程度。”沈闻枫答道,“他是我的全部。”
“那就是了。”沈闻枫攒了一肚子劝慰的话,还没说出来,被安静抢在前面接了话,“我也是,我啊,小时候父母离婚,谁都不想带走姐姐,说好了一人一个,就开始抢着要我。我那时候天天白天晚上地哭着闹着,抱着姐姐的胳膊不撒手,偏要带着姐姐一起,他们又开始踢皮球,也都不想要我。姐姐好像不懂那么多,她只知道我哭了,就摸摸我的头,抱抱我,给我剥糖放进嘴里。”
“最后,我们两个都跟了……”她顿了一下,似是不愿将那两个字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父亲。他也不管我们,成天就是喝酒打牌,再后来,他出去打牌输了钱,就会朝我们发脾气,我打不过他,也就嘴上能占点便宜。就让姐姐待在屋里,告诉她不要听不要看,绝对不要出来。她很听我的话,每次都乖乖待着,等着我再去找她。”
“她明明平时很听我的话的。”她呢喃着,声音不大,像是说给自己听。
沈闻枫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她脸上仍旧挂着笑,眼中仍旧含着柔情,却比刚刚要平和得多,像是在怀念,又像是欣慰。
她撸起袖子,露出腕上的伤疤:“她明明很听我的话,但是每次,我躲起来伤害自己的时候,不管我事先要她去做什么,她都会跑过来,打断我,然后抱着我嚎啕大哭。”
“看她哭,我就难受。渐渐地,我就不想死了,一开始只是想着,我要是死了,她可怎么办啊。再然后……”她整理好袖口,抬头朝沈闻枫露出一个笑,“父亲醉酒落水,母亲精神疾病,我们被一对陌生的夫妻收养,他们对我们很好。是她救了我,是她让我等到了新生开始的那一天。我现在每一天都在想,我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嗯,你姐姐一定也是这么想的。”沈闻枫应着她的话,准备了半天的腹稿看来是用不上了,本以为她会想不开要干什么,原来只是想要倾诉一下。
下一刻,他听见女孩对他说。
“所以,好运不一定哪天就会降临,可能在很久之后,也说不定就在明天,但是哪怕这辈子它都不降临,你起码还有你弟弟不是吗?”安静说,手指绕在一起,似是有些紧张,“我是想说……寻死真的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一定会后悔的……伤害你的人不会在乎你死不死,但是爱你的人会难过……说不定哪天你恨的人就死了呢?是吧……”
虽说有些语无伦次,但说到这个份上,想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也难了。
沈闻枫打断她,笑得有点无奈:“我觉得我们可能互相误会了什么,我没想死,脖子上的伤真是个意外。我跟你过来是因为……”
他搓了搓手指,继续说:“我以为你要对自己做点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两人就那么呆在原地,连同周围的空气一起都凝固了几秒,不知是谁先漏了半口气,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笑起来。
“什么啊……哈哈哈……”安静把散落的碎发别回耳后,“亏我还想了两节课怎么说比较动人。”
“我也是啊,”沈闻枫说“打了一堆草稿,这不是让你抢先了没来得及说吗?”
“所以呢?你们真的没什么事儿吗?”安静问。
“也不是,”沈闻枫说,“不过我们的好运在一年多以前就已经降临了,我也没有想死的打算,小秋他离不开我的。总照顾我弟弟也是因为这个?你怎么看出来的?”
“几个正常人大夏天的穿长袖啊,”安静说,“我还以为他跟我一样是为了遮什么,那天看见他脱外套发现误会了还悄悄高兴一下来着。”
“总之,谢谢你。”沈闻枫说,意料之外的善意总是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回报,好在对方也不需要回报,“不过……我还是想问问。”
说出来没说出来的两肚子草稿,再加上刚刚掏心掏肺的一段坦白,将两人的距离在短时间内拉倒最近,几乎是一种无话不谈的状态,什么家丑外丑都没什么可隐瞒的,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也一股脑问了。
沈闻枫靠在栏杆上,问:“你那个爹死的时候你什么心情?”
“最开始愣了一下,也有过不知道怎么办,但都只是最开始,之后再想只有一个感觉。”安静说,“爽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