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幻觉。 ...
-
这一疼便一直疼到了大半夜还不得休停。
少年像只虾米蜷曲在床铺上,膝盖弯曲得几乎和双眼平行。
黑暗里那双眼睛里的红色竖瞳一明一灭。
其实这种痛楚对他来说并算不得什么事。
就算以前很多东西记不得了,可光凭有限记忆里经历的那些训练或者任务,就毫无可比性。
隐痛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弯曲盘沿在他的头顶。
淮袖又将头往身躯里埋,被褥早被他裹动扭曲着睡到一边去了。
深色被角只堪堪遮住他的下肢,那因为不可思议角度蜷曲的背脊却格外明显。
白皙,细腻且脆弱。
啧。
少年翻身一坐,把枕头丢到床尾,双腿一伸,赤脚踩在毛绒绒的毯子上。
他眯着眼睛,那竖瞳愈发明显。
地上的毛毯应该是在他上课的时候铺上的,不知道是白厌知说了什么还是家勤人员注意到了什么。
总有一只手容纳清楚他的所有习性一样。
这样被未知掌控得一清二楚的事情并不令人舒适。
他稍稍歪头,那疼痛伴着轻轻的耳鸣也跟着倾斜,重心从后脑勺疼偏了几个度。
还不用等几分钟,淮袖就确认了那在脑袋里嗡嗡的东西大概不是耳鸣。
他站起来,浮躁感稍降,连头疼都被缓了缓。
他又仔细听了会儿。
“……”
确实……不是耳鸣。
像有一群什么东西在敲打,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挠作。
淮袖眼里的竖瞳藏了藏。
他在安魂大厦下面吃了半个蛋,准确来说……是喝了半个人造蛋。
本来出来遇见白厌知他都准备好被看出来受惩罚了,可检查出来了这一两天出乎意料的风平浪静。
他不能确定白厌知是否在他身上看出什么东西。
趋近本能的,不能让研究院知道他身上有蛋源的残留。
像是有什么来自灵魂里的恪守规则或者自我防卫机制一样。
应谌野那天查了很久,除了被削个粉碎的墨绿色怪物,剩下两个蛋一个没了一个破了。
那个男人穿着黑色衣服不知道发了多大火,处理了多少人。
白厌知当时看见了他嘴角的血迹,严词让他过去显然是怀疑他乱吃了东西。
淮袖用牙齿磨了磨舌头上已经愈合了的伤口。
要不是当时有准备,可能现在他已经躺在实验室内。
比起吃了半个蛋有什么不良反应,他更关心会不会被另外揪出来,被抬去解剖。
结果这蛋吃了不仅没有不消化,似乎耳目还更清晰了。
前两天都没听见白厌知家里有什么东西在“搞装修”的……
少年猫手猫脚地挪到房间门口,稍稍挪开门缝隙瞅。
他就是吃这碗饭的,白厌知家的几个密码结构和监控还不够他窜个几分钟。
三楼没什么光线,和白厌知当初说的一样,除了周末有人上来打扫卫生,平时无人涉足。
但再往下就有光线了,白厌知应该还在地下实验室,满屋子守在原地的家勤人员都立着没睡。
凌晨两点十分。
他耳畔那若有若无的敲打声完全传不到别人耳朵里。
淮袖又猫着身子从门缝里梭出来,他当时挑的位置很好,就是为了方便自己半夜出任务,找了最好隐匿行走的地方。
那声音隔远了还很好找,靠近了可难找了。
在三楼大走廊的两端都是房间,那种声音追逐到尽头就从左窜到右又从右窜到左。
根本无法凭声源找到它究竟从哪个房间来的。
淮袖轻轻皱眉。
他对白厌知的事情了解不算多,就连研究院的很多项目都分不清。
但就算再秘密的东西也不应该往三楼塞,无人精心打扫,白厌知也很少上来。
所以这个声音是什么?
淮袖把视线往一旁的深黑挪过去。
他忽然脸色惨白,扶着墙就靠上背,墙壁的冰冷浸得他脑子更加清醒。
“叮——”
别墅下方传来清脆的电梯抵达声。
白厌知手指在轮椅上点了两下,被秦文勋推出电梯,冷色系灯切换成暖色系灯让极度疲倦的他不由得闭眼。
秦文勋也围着他转了快四十八个小时了,顶着青色眼圈跟在身后。
“等等。”白厌知举动手指,点了点轮椅。
男人忽然朝楼上看了一眼。
三楼黑得寂静。
“怎么了?”秦文勋一个激灵,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随着他的视线朝楼上张望。
“去看看袖袖。”白厌知几乎不假思索。
秦文勋没敢问原由,只安静地和另外两名人员帮他把轮椅转移到滑动梯上。
轮椅从一楼转到三楼的时间并不长。
白厌知已经疲惫至极了。
可当一个人身体常年处于这个状态的时候,疲惫就成了附骨他的一项属性。
他习惯得很自然。
男人总算可以放松一些,他将后背抵在轮椅上,连头脑都后仰了一点角度。
这里本应很黑,楼下的灯光却很亮。
秦文勋跟在他身后,刚要伸手去点开淮袖的房间门。
白厌知伸手拦住了他。
男人明显压低着自己的声音:“不用了,他休息。”
秦文勋满脑子问号。
“是。”
他只得缩回自己戴着半截手套的手掌,重新扶上白厌知的轮椅。
对这个人的反复无常,他其实也习惯了。
白厌知微微眯着眼。
他的视力并没有因为研究院的事情近视,但也没精到哪儿去,有许多器官改造手术他都没接受过。
仅凭普通的肉眼,白厌知盯着那门缝下方看了许久。
久得秦文勋要怀疑他今天准备在这看一晚上的时候,男人突然打手势让他们下去。
“我记得,我下面那片花园已经很久没人照顾了……”
淮袖背对着门,缩在床上继续把自己弯成虾米。
他脸色苍白,听见门外的声音越来越远。
刚才浮现在脑海里的画面昙花一现。
那些……
那些……像是……
少年确认白厌知一群人的声音完全消失,才稍微动弹一下,侧耳去听之前的声音。
可现在的夜真真完全安静了。
仿佛那些击打软体和撕磨的声音都只是他的幻听。
也仿佛……
那乍现的昏暗灯光和一群白大褂在视野里转动。
看不清那场景,也看不清那些人是谁。
还有些嘈杂的声音和……
又一阵强烈的头疼迫使他停止思考。
淮袖揪抱着被褥,舒展眉头,强迫自己入睡。
“那个花园已经没有多少活物了。”秦文勋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想起那回事,“当时发生意外,您……也同意不再种植了。”
研究员家走水,当时浓烟呛透了整个三层,那时白厌知并不在家。
金隼对他的个人爱好管制并不严格,在不违反一定规矩的条件下,他们甚至巴不得白厌知的要求越多好。
也不知道这是提前预支“勤学奖励”,还是用来绑定一个不定因素的“糖果”。
白厌知后来知道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不种了,这事情就彻底搁置了。
“事情太多,记性不好了。”白厌知随便捉了个借口。
“把它重新种植起来。”
“家里多了个小孩子,也找点乐趣给他做。”
秦文勋眼对口口对心,对他这扯了不知多少淡的话保持沉默。
在IOP种植植株是极其奢靡的事。
当初人类迁徙只保存了一部分植株的浓缩遗传物质,就连样本对照都没带全。
再加上IOP星的环境恶劣,这种东西培育存活是非常难得的事情。
白厌知身份特别,当时管人家植株院一要就要了二十棵新鲜独特的育苗。
结果一把火烧没了,原因还查不清楚,引得植株培育那群人对他的意见还挺大。
“我知道了。”秦文勋最后只能木然回复。
“看看时间,再晚一些,保护罩就该模拟白天了。”白厌知谈了几句又重复到正事上来。
秦文勋在他身后调出自己的端机虚拟版面:“凌晨两点半了,他们快过来了。”
白厌知的轮椅落到一层,家勤人员来熄掉客厅的几盏灯,又调高了室内的温度,给他换了一条搭在腿上的毛毯。
前两天淮袖染脏的那条,一换下就被丢掉了。
“应先生今天不在,要是有突发情况,我们……”秦文勋想到来者,顿时心中发怵。
大概人类存活率太低了,从前对旧地球上那些所谓的“变态”或者“罪犯”在这个世界的被接受度增加了不少。
就算人们的宽容度变高了,有些毒瘤终归还是毒瘤。
“就算应先生不在,金隼的人也不少了。”白厌知知道他话里什么意思。
旁边有人替他泡了一杯咖啡。
模拟旧世界蓝山咖啡的味道,但并不引足人的胃口。
“不要对一位老叟这样大预备。”他优雅地撵动陶瓷茶杯的柄手,在无限进步的科技习惯里保持着最原始的动作。
“他也只是……爱女心切。”
或许是今天的研究任务完成了,他稍显话多。
甚至还有闲情开了两句玩笑话。
话音刚落,就有人从负一楼电梯上来。
那叮咚的声音跟着响。
电梯门拨开,里面四五团戴着大型藏匿模拟器的人走出来。
“白医生,幸会。”站在最前面的人鞠了个过分角度的躬。
白厌知背对着他们,半个身体靠在轮椅上。
他用茶杯盖子舔动杯檐,发出清脆的声音。
“幸会,涂毅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