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冀拐角》雪圈儿

20、20、左脚绊右脚

　　下午三点左右，女子4×100接力让去检录。

　　“走，我们去终点凑凑热闹。”景夕霁伸了个懒腰，戴好帽子从看台站起来。

　　他走，卓戚自然跟着一起过去。

　　护花使者一般，景夕霁和卓戚把杨柠雪四人送到检录处，又状似无意在检录处边上闲散聊天，还能跟跑过跑道上不认识的人同学喊个加油。

　　耿庐也是来当护花使者，送言末淇检录。

　　瞧着耿庐在言末淇身边鞍前马后，景夕霁问卓戚：“他俩是不是谈恋爱了？”

　　“没有，耿庐在追言末淇。”卓戚回答。

　　“哦，祝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景夕霁随口敷衍祝福。

　　他刚说完，耿庐朝着他走过来。

　　景夕霁无意和他说话，侧了侧身，背向耿庐，继续跟卓戚讲他最近的练字心得。

　　“景夕霁，你躲什么？”耿庐追着景夕霁，站在他面前，一定要“先撩者贱”。

　　景夕霁无奈对卓戚耸耸肩，才看向耿庐，“我没躲啊，那边有股不好闻的味道，我避一避。你有事？”

　　“切，事儿精。”耿庐低声骂了一句。

　　卓戚在景夕霁旁边，又有中午表白墙纷纷扬扬的“兄弟友好”贴子，耿庐不敢太过造次。

　　但是他实在咽不下上午的气，总想恶心景夕霁两句。

　　景夕霁压根不搭理他，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两手揣兜越过他往对面接力赛终点走。

　　他和卓戚刚站定在终点边，那边就有发号枪响起，预示着女子4×100接力赛已经拉开了帷幕。

　　按照景夕霁的计划，杨柠雪站在和言末淇一样的第四棒，因为班级相邻，两人跑道也是临着的，杨柠雪对此毫不在意，站在自己跑道做热身，随时准备接棒冲刺。

　　但“先撩者贱”仿佛是六班的传统，言末淇鼻间轻哼一声，叫杨柠雪：“杨柠雪。”

　　杨柠雪没应声。

　　“行，你可以不搭理我。大不了，你们班明天女子3000没人呗。”言末淇在杨柠雪身后叨叨不停。

　　杨柠雪活动着脖子，白眼翻到天边，忍着怒意不和言末淇说一句话。

　　“挺好的，杨柠雪。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哦。”言末淇刚说完，有两个女生遥遥领先朝她们跑来。

　　一道是奔向杨柠雪，一道是跑向言末淇。

　　两人前后时差不过几秒接过接力棒，继而奋力向终点奔去。

　　六班人上午说，跑步嘛，起始速度很快，跑起来只顾前面的终点，哪顾得上会不会碰到其他人呢？而且就算不小心碰到了，也是在所难免的，体育竞技中受点伤，无伤大雅。

　　杨柠雪领先言末淇半个身位，而且她在自己跑道跑的很规范。

　　言末淇死死盯住杨柠雪，借着跑步太快顾不得周围情况，故技重施要并入杨柠雪的跑道，然后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际，绊倒杨柠雪。

　　杨柠雪太清楚言末淇要怎么做，她上午可是目睹了言末淇故意绊倒安谣的全过程。

　　她余光注意着距离她越来越近的言末淇，在即将抵达终点冲线的刹那，杨柠雪倏忽转头看向场外的景夕霁。

　　接着，她在言末淇借着跑步冲击力大力撞她肩膀，并偷偷伸脚还要脚下使诈时，同一时间她也伸出了自己的脚，就停在言末淇脚前面，形成一个“你绊我来我绊你”的闭环，并且从其他人的视角去看，言末淇就是自己左脚拌右脚把自己给绊倒的。

　　“小心！”

　　“啊！”

　　景夕霁的关心和言末淇的惊呼同时响起。

　　余音飘散时，言末淇摔趴在地上好不可怜又活该，而杨柠雪被景夕霁接了个正着，两人摔在跑道边还没收起来的软垫上，只有景夕霁的胳膊蹭破了点皮。

　　“景夕霁，你没事吧？”杨柠雪很快从景夕霁怀里起来，惊魂未定地着急忙慌检查景夕霁的情况。

　　卓戚蹲在垫子旁边，本就冷峻凛然的脸色更是沉了好几分，周身蕴着的低气压甚至把阳光的温暖都冰冻，这一隅愣是有了初冬的森森寒气。

　　“唔……我没事。”景夕霁护着杨柠雪，自己后脑勺磕在了软垫上。

　　虽是有软垫缓冲，但毕竟还是磕了头，他一时之间有些轻微脑震荡带来的头晕目眩，许久才能睁开眼。

　　第一眼看到的是卓戚关切又森冷的脸。

　　“嘶！我没事儿，真的。扶我起来，我还能活。”景夕霁把杜煜柯和晏彬平日里插科打诨的口头禅学了个十成十，倒是大大提升了他的中文口语，但也把此时的卓戚气得脸色铁青。

　　卓戚保持单腿下蹲的姿势，面色很难看，伸手扶景夕霁的动作却在尽可能的温柔。

　　他把景夕霁半揽在怀里，让景夕霁坐着歇歇神，嘴边有许多斥责和问询想说，可在看到景夕霁惨白的脸色后，他只余无声且长的叹息。

　　景夕霁正缓着神，耿庐怒气冲冲走了过来，挥开围着的人，上前就要揪景夕霁的衣领，“景夕霁！我操你妈！”

　　“注意你的措辞。”卓戚伸手挡住耿庐，冷冽的双眼瞪视着他，语气是浓重的不虞。

　　耿庐看向护住景夕霁的卓戚，手不由自主攥成了拳，无可奈何停在景夕霁脸前，因为有卓戚的阻挡，他无法再向前贴近半分。

　　“道歉。”卓戚把耿庐的拳头推还给他，沉声要求耿庐为刚才的出言不逊向景夕霁道歉。

　　耿庐抵不过卓戚，但他又着实生气，梗着脖子拗了好一会儿，才在卓戚的持续威慑下不情不愿从牙缝挤出了“对不起”。

　　景夕霁怔然瞅着耿庐，等听到耿庐的蚊子哼哼“对不起”，他朗声回：“没关系！我原谅你。”

　　得到的是耿庐极不友善的瞪视，还有他唇语的“傻逼”。

　　“能站起来么？去趟医务室。”面对景夕霁，卓戚的语气缓和许多，话里话外尽是关心和商量。

　　景夕霁尝试了一下，在卓戚的搀扶里，他站了起来。然猛地站起来有些大脑供血不足，景夕霁晕乎了片刻，整个人的重量全权托在卓戚那里，卓戚把他搂进怀，他下意识抓着卓戚的小臂。

　　稳定半分钟，景夕霁恢复很多，由卓戚揽着挪去了医务室。

　　校医给景夕霁擦伤的胳膊消毒上了药，又对他进行了一系列检查，确定他无事，放人重回运动会。

　　回操场的路上，卓戚依旧扶着景夕霁，却是一言不语，脸色辨不出喜怒，景夕霁凭直觉知道卓戚这会儿心情肯定不好。

　　走到操场口，景夕霁停了脚，让其他跟着的同学先回去，他病怏怏歪在卓戚身上，让卓戚带他去到旁边长廊坐会儿。

　　“你在生气？”景夕霁明知故问。

　　卓戚看了眼他渐而红润的脸颊，别过眼没说话。

　　“气什么呢？别生气了，我又没事，明天3500还能跑第一呢。”景夕霁靠在木桩上，看起来非常闲适。

　　经由他提起来3500，卓戚复又看回他，“明天你还要如出一辙绊倒耿庐？”

　　“没有啊。”景夕霁无辜起来，“他身强力壮的，我哪能说绊倒就绊倒。我最多气气他——而已。”

　　“放心，我怕疼，才不会一换一跟他一起摔地上。怪丢人的。”

　　说完，景夕霁冲着卓戚咧嘴笑，笑得乖顺又带点娇憨，亮莹莹的眼瞳满是真诚。

　　“好了，别生气了。我们回班吧，免得六班看你不在又来挑事。”景夕霁向卓戚伸手，示意他拉起来自己，“拉我一把，我坐不起来。”

　　很气，但更多是担心，卓戚听着景夕霁轻飘的声音，叹口气把人拉了起来。

　　因为杨柠雪和言末淇双双摔倒，两个班在女子4×100接力的成绩全都作废。

　　回到班，景夕霁瞅见言末淇身上的纱布比安谣还多了一块儿。

　　他刚坐在看台，杨柠雪和安谣就坐了过来，来向他表示感谢，来给他讲和言末淇的前尘恩怨。

　　“其实我一直挺迷惑的，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那么……唉。”杨柠雪瞟了眼言末淇的背影，思绪拉回到初二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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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暑假，杨柠雪跟着安谣上了个英语强化班。

　　杨柠雪和安谣是从小一个院子玩到大的，幼儿园、学前班、小学，直到初中杨柠雪搬家了，两人才分开上了两个学校。

　　但是因为初一期末考试失误退步，杨柠雪暑假两个月再次和安谣成功会师，一起上了一个多月的英语班。

　　有天上课，安谣生病请假，班里没有固定位置，杨柠雪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刚坐没两分钟，有个女生和她打招呼：“同学，请问这儿有人么？”

　　是个熟悉面孔，杨柠雪听安谣提过她，叫言末淇，是安谣隔壁班的班长，偶尔在这里遇到还会和安谣笑笑打个招呼。

　　杨柠雪摇摇头，朝言末淇绽出一个友好的笑，“没有，谣谣今天请假了，你坐吧。”

　　女生的友谊来的很简单。

　　课上，两人探索了对方的文具袋，并互通了姓名，讲了讲明星八卦；课下，杨柠雪给言末淇分享了小零食，言末淇请杨柠雪吃了甜筒，甚至两人还手挽手一起走了段回家的路。

　　由此开始，杨柠雪和安谣的两人固定座拓展成为了算上言末淇的三人行。

　　可是，三个人的友谊，到底还是有些拥挤。

　　杨柠雪跟安谣是穿一条裙子的“连体婴”姐妹，和言末淇最多算得上相谈甚欢的小伙伴，在她心里或多或少都是会偏向安谣的。但是，她也在很努力的做平衡，尽量两边兼顾。

　　安谣心大，对此很是无所谓，有时三人一道出门，她被冷落从不会说什么，就自己在旁边玩手机或是安静坐着放空。

　　而言末淇恰恰相反，她对于杨柠雪不小心的冷落非常在意。为此，她和杨柠雪吵过好几次。

　　“淇淇也是想和你做好朋友，小姑娘心思细腻，和你挺互补的呀。你就是太心大，下次你们俩出去吧，我就不去当电灯泡了。”

　　那会儿的安谣还帮言末淇说话劝杨柠雪。

　　言末淇在三人中年龄最小，安谣作为年龄最大的，对她总是无限的包容，比杨柠雪这个更好朋友还要包容言末淇。

　　奈何言末淇并不领情。

　　初三下学期，杨柠雪被家里收了手机，让她专心于学习，考个好高中。

　　没有手机，电脑也不给玩，英语强化班也不去了，她和安谣言末淇便失去了联系。

　　安谣见识过小升初那会儿，杨柠雪被关在家里学习的“可怜样”，所以她并不意外这次的失联。而且她们的友谊又不用靠每天聊天、每周课外班见面、每月出去玩来维系，她俩早已是彼此心里最重要的朋友。

　　然而言末淇没见识过。

　　她联系不到杨柠雪，就天天去隔壁班问安谣。安谣实话实说，说杨柠雪被关在家学习。

　　“她每天无时无刻都在学习么？都分不出时间回我信息吗？”直到百日誓师大会，言末淇依然不信安谣的说辞。

　　“我没骗你。柠柠家里要求很严，她小升初的时候就被关家里，没有什么多余娱乐时间。她应该给你说过。……而且她不回你，自然也不会回我啊，我给你看了我们俩的聊天记录，是在和你同一天开始，她就没有说过话了。”

　　誓师大会结束，两人就“杨柠雪不回信息”这个话题，再次展开了讨论。

　　“淇淇，你要相信柠柠啊，她真的把你看作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

　　安谣已经不记得这是她第几次说这句话了。

　　她说完，和言末淇对视好久，目送言末淇回了班。

　　从那天之后，言末淇没再找过安谣。

　　直到中招考试结束，出成绩、出录取结果，言末淇和杨柠雪大吵一架。

　　“杨柠雪，你真的当我是很重要的朋友么？你真的有把我们说过的承诺放心里么？你说失联就失联，上一分钟还在有说有笑，下一秒就找不见人了。……还有，你告诉我，我们说好的一起报实验，怎么你和安谣就双双被一高录取了？”

　　“安谣是你的好姐妹，卓戚是你喜欢的人，行，可以，你跟随他们去一高。那你……你告诉我一声啊，我也去一高找你啊。”

　　言末淇越说越情绪上头，最后难以自控地掩面哭泣。

　　她蹲在地上抱头哭，杨柠雪百口莫辩秀眉拧成疙瘩看着她。

　　等言末淇的哭声渐弱，杨柠雪才开口：“淇淇，你真的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不是有意不回消息失联的，真的是我父母把我手机没收了。……至于报志愿的事，和安谣无关，我也不喜欢卓戚，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听说的这些谣言，我的志愿表是我妈妈改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

　　“一高离实验不远，周末我可以去你学校找你，我们还一起回家，一起去吃小吃。淇淇，一切都没变的，我们还是好朋友啊。”

　　杨柠雪蹲在言末淇旁边，抱着她安抚，自己的声音里也不可抑制地有点哽咽。

　　“真的一切都没变么？”言末淇泪眼婆娑地看着杨柠雪，“柠柠，我总是告诉自己，我要相信你，安谣也说让我相信你。我信了，我记着我们的约定，你说高中我们一起住校，住一个宿舍，我心心念念着，努力提升成绩，让自己可以够上实验的分数线。甚至填志愿表的时候我连后路都不给自己留……我写了好多日记，里面都是我想和你分享的日常，我那么期望的和你同班，结果只是我自己太过当真。”

　　“杨柠雪，我不是安谣，和你有从小一起长大的过往，我中途认识你，而你中途也能认识其他人。……就这样吧，你去你的一高，我去实验。”

　　“淇淇……言末淇！”

　　言末淇擦掉眼泪走了。

　　她不相信，不信杨柠雪一点传信给她的空档都没有，不信杨柠雪不会和安谣悄悄联系，不信杨柠雪不会为了卓戚冲动报考一高……

　　她终是不信杨柠雪把她看的，犹如她把杨柠雪看的那般重要。

　　友情里的安全感和不笃定一如爱情，甚至发酵之后比爱情还要更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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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不知道她怎么来了一高，成绩是足够进咱们班的，可她就是不来。而且——见到我和谣谣就满身敌意。”杨柠雪疲惫叹口气，好似又回到抓不住言末淇背影的初三毕业的夏天。

　　对于女生之间的友情，景夕霁不大能感同身受。

　　但他试着代入了一下南风珏

　　如果南风珏骗了他，无论原因，他必定要把南风珏揍一顿，揍到南风珏哭爹喊娘，白纸黑字写下再也不敢，才堪堪能揭过。

　　“还有，我真的不喜欢卓戚啊！”杨柠雪忍不住吐槽，“要不是他给我薪酬，还有卓阿姨的拜托，我才懒得帮他挡桃花啊！！”

　　“这就是卓戚的不对了。”景夕霁接过话茬，看向卓戚，“直接自己找个对象，不就都解决了？多么好的青春啊，多帅的脸啊，不早恋实在是可惜了。”

　　卓戚没说话，只是抬手把景夕霁头顶的帽子往下压了压。

　　“看看，说不过我开始动手了。”景夕霁故意和卓戚闹，试图以此驱散一些杨柠雪回忆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