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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会下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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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那昂昂的诵书声潮渐渐退了下去。
王绚纯偷偷觑着代老师,她正坐在讲台自顾自地翻书,当其他人不存在。
最好是这样,万一什么时候她又盯上自己了呢?这么想着,王绚纯暗地里又观察了两眼,担心的事并未发生。
大抵她什么人物也不是,更别提了不得了。
王绚纯的五官钝钝的,纯真有一点,清秀有一点。
这样的学生在平常老师眼中看来,虽不聪明到拔尖的程度,不出意料也该是勤勉温顺的,如果不在表面,那么也必定埋藏在心底,可以被唤醒的。
王绚纯本人也觉得她有许多潜力未开发,事实却不尽如人意。就如学习,别的科目尚且可以敷衍得过去,唯独物理同她杠上了,她不得不承认这和任课老师有些关系。
物理老师语气浑厚,嗓音洪亮,讲起重点来带着些包拯断案的派头。台下寂寂,大气也不敢喘的不单王绚纯一人。
时间一久,讲台底下乱飞出几只蜜蜂嗡嗡作祟。物理老师不知该说什么好,若要批评两句,又懒怠和这些学生计较。
这一天她再也忍不了,抓起课代表进献的“惊堂木”,剁剁敲出一片响,严声斥责那些说话的同学,请他们有话上来说,别在下面叽歪,听不见。
同学们七嘴八舌的,顷刻间乱嚷起来。王绚纯听了半天也不知他们说些什么,一厢情愿地揣想或许是嫌弃课讲得不细致,于理解有难度。
“什么什么?说得太快了,还不懂?”她伸长了脖子,好似耳朵也可以长出几寸。
为了照顾某些学生的理解能力,她决定利用晚自习时间讲课:“大家都没有意见吧。”
绚纯愁闷得很,想要说些什么,紧接着又听见:“那你们第一节晚自习尽量写别的作业,第二节课好好听我讲。”
王绚纯脾气一上来,真试着举手要补充两句意见,老师已扬长而去。
到了晚上,她挣扎着听了一半课,依旧觉得太快了,她需要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去理解,现在索性不听了,在下面忙活自己的。
物理老师几次敲黑板警示,她还抬头来着,后来一概不搭理。哪里想到老师一径走了下来,问她在作什么,也不容她分辨,直抽出一只手拨烂白菜叶似的拨开她盖着的两三本书,书底下是笔墨还没干的小篆字样。
“你就为了写几个字不听我的课?”
绚纯满腹的委屈,她别过头向着那一片也没听课的同学,发现他们正望着自己,简直羞得没处躲。
老师气道:“你看别人干什么?人家认真听着呢,就你不听课。”
王绚纯自觉面上无光,外人看她多惭愧地耷拉着脑袋,她心里就有多不服气,在那里冥思苦想着借个什么由头分辨。
老师也没等她答话又赶回去讲课,还好声嘱咐其他同学不要管她,一直讲到课间休息的一半时间,仍嫌不够。
后桌同学见老师走了,调侃她道:“王绚纯,你以后想当书法家?你的字拿来我欣赏欣赏?”
王绚纯冲她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心想着过了这学期才好,减少些负担,然后,这学期就这么糊里糊涂过去了。
8
新学期的第一个晚上,傅茨茵来迟了,更糟糕的是她还走错了教室,只怪走道的光太暗了,模糊了班级的标识。一眼望去座无虚席的时候,她烦恼了会儿,才意识到根本没有认识的面孔。
直至跑到了正确的教室,依然没有明显的空位。茨茵垂着头往里走。
经过讲台边上,孟诗敏起身同她打招呼,说:“你来了。”注意到她略迷茫的脸色,即刻帮她着意:“早知道替你留个位子就好了。”
“没事,后面还有,先走了。”声音还在这,人已经速速穿过最里边的过道。
“傅茨茵,你来了。”周网辉在那慢条斯理地擦拭眼镜。
茨茵应了一声,忙不迭往前走,生怕好不容易找见的座位被占了去。来到那里却踌躇了半天,取出干湿纸巾擦净了才肯坐下。
前面和左边都是她素日不熟的女生,右边却不见人影,单在椅子挂了一只包。
茨茵翻出资料,此时却看不进去,支着头发呆。教室像小火煮着的汤罐,发出微微沸腾的声音和轻飘飘的热气。她感觉有人走近了。
两人都假装不认识,一晚上沉默着,直到次日。
胡筠言还没有这么早来过学校,空气盹在浑浊的梦里等人唤醒,然而他的心是喜悦的期待的,以至于脚步还带点翩翩然。
他抽开了椅子,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哟,这不是傅茨茵嘛?”
傅茨茵没好气地掷来一眼,再捡回去,然而很少见他这副认真的样子,冷不防笑出了声。
胡筠言情不自禁地,也笑个不停。
他一笑,傅茨茵反而不笑了。周围暂时也都静静的,一页书翻过去也没有声响。
胡筠言眼睛睁了半天等不来一句话,便不再则声。
她和他记忆中有些还是一样的,有些又不一样了,那些不一样的地方可能也是一样的,不过从前没有发现。
叫她名字没有反应,就探过身去叩她的桌子,或是扯她的书。总未得逞过。她常是眼明手快地按住了。
他永远偷袭不了她手中行走的笔头。
傅茨茵并不是完全不理,可往往是坚持写完一句,方才侧过脸不耐烦地回应:“干什么?”也不等他想好话又去忙了。
9
他的那些话接近于或根本是废话。
有回他问:“你最喜欢的韩剧是什么?”
还真的没有人问过她这问题。傅茨茵在他脸上找不出来缘故,联想他往常的言语,疑心是捉弄,到这里又觉得自己过分谨慎了。
她偏过头去想了一想,实在没有别的可以说的。她重新面对着他,视线延伸到与他之间距离的一半,好似两人以此为界限处在不同的空间里。她答道:“圣诞节会下雪吗?”是她最近不经意看到的,短短几分钟大约可以洞悉整个故事。
“什么?”他的下巴磕了一下。
她重复道:“圣诞节会下雪。”
胡筠言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
“那是因为你见得少。”
胡筠言没理论。
有时他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说些关于自己的事,眨眨眼。明里暗里逃不了卖弄的嫌疑。
例如他拐弯抹角地提到学小提琴的经历,正好赶上傅茨茵攻克一道题。她特地拨过来半张脸,有一点讶异:“哦?难怪?”
“怎么说?”
“听神经受损影响到脑子了。”
更多时候她面无表情,直愣愣望着,胡筠言反而无话可说了。在他准备重新开口的时候,她已经转回去了,如以往那样不予理睬。
这天他直接就抓住了她的手腕不放,一定要她听进去。
傅茨茵挣扎了两下,指望他慑于眼中的愠怒而放手。
胡筠言嘴角动了动,她听不清,再认真听去,发现他什么也没说。
许久以后,她看一篇小说,里面有类似的情节。经历的虽然是十分拙劣的版本,那时的心境却还一清二楚——他就是拿她当试验品罢了。
倏然间她的手被松开了,胡筠言同样想翻过这一页不再提,溜出教室去。
傅茨茵在他走之后即刻抽出消毒湿巾撕开,揩擦了好几遍,再甩着凉丝丝的手去拧水冲洗,回来时手腕红通通的,像被热水烫过。
胡筠言靠在走廊栏杆那瞧见了,心知被嫌弃却仍旧不安分。
有一次他趁着她专心看书时,撩起一缕她的头发,绕到前面要去拨弄她的脸。
傅茨茵警觉性是极高的,早发现了,斜睨着他:“你在干嘛?”别过头的时候头发自他手上滑落了。
不待胡筠言回答,她的尖锐的眼光已捕捉到他桌上一袋开了口的薯片,暂停了会儿,再退回到他的脸上。
“我······”一字未完,就被打断。“行了行了,别说了。”她叹息一声,合上了书。
他悬着的那只手慢慢收了回去,不论如何他这个人哪哪多余的,他自己也觉得了。
接下来的课,傅茨茵的脖子始终僵在一个角度,唯恐那几根头发的肮脏沾染到其他纯洁的发丝。
僵持了有一节课,脖颈那一块的酸疼迫使她感到很没有必要去承受,就此整个人开朗许多,然而到了下一堂课的教室,她还照之前那样直挺挺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