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俗归》山柰

56、四面楚歌

　　付一安回到教室，嘈杂的讨论声戛然而止，众人纷纷回到自己位置上缩回头。
　　少年面无表情地抽开椅子坐下，淡定地给任忆发条道歉短信，然后从桌肚摸出英语听力，翻到后面对话素材看。
　　王洛建盯着一点没受影响的少年，咂吧嘴道：“你这么淡定？”
　　少年顿了顿，撑着手托着脸看着王洛建问：“现在在传什么？讲给我听下。”
　　王洛建迟疑不定：“真能说？”
　　“能。”
　　陈楠斜睨一眼付一安，欲言又止。
　　付一安捕捉到那视线，偏头道：“你说，我无所谓，能接受。”
　　陈楠和王洛建对视一眼，摇摇头：“还是算了吧，话又不好听。”
　　少年合上书淡淡地看着二人，“没事，能接受。不说我都不知道造谣造到别人身上了。”
　　“无非就是未婚先孕，你妈傍大款走后门，说你身世不干不净之类的，还有传你在学校拿奖学金都是暗箱说你和你妈狼狈为奸…毕竟一个班上没什么人知道…都害怕你偷偷打小报告什么的……”陈楠弱弱的嘀咕，立马把话说开：“都是猜哈，我们没信，你人品我们还是知道的……”
　　付一安语气平淡：“哦，除了第一个都假的，后面扯证了。”
　　王洛建不可思议地盯着面色如常的少年，眼神费解，怎么有人被蛐蛐到这种地步连个怒气都没有？
　　陈楠点点头，掏出手机，“我传达一下哈，假的假的。”
　　付一安没说话，这种事情清醒的人自然会保持中立存疑不会轻易下结论。固执己见的人就算你把所有东西都贴出来说出来，不信还是不信。而那些随波逐流的人根本不在乎真假，只是听一听当个热闹凑，等时间一过就散去了。
　　上课铃响，付琴走进二楼教室。
　　班上传出一阵轻轻的唏嘘倒彩，然后叽叽喳喳。
　　陈鸣拍拍桌子，朝底下嚷嚷着：“上课了！你们干什么？！”
　　讲台上的女人只是笑笑，面色淡定，双手往下压示意安静。
　　“我就当大家是以这种方式欢迎我哈，如果不是欢迎，那你们倒彩的也不是我，是随波逐流的你们自己。我堂堂正正考进来的，你们要是对我有意见认为我作风有问题可以向学校反应，我接受学校的处理。”付琴身板挺立，一袭职业服干净利落，眼神淡淡很温柔，说话调子不高却中气十足、掷地有声，“言尽于此，一天之际在于晨，现在把小考试卷翻出来，这节课系统地讲作文……”
　　陈鸣看着讲台上的女人讷住，好帅啊！
　　他以前是觉得两人一点都不像的，可这会身上这骨子劲倒是一模一样，遇事够坦然够淡定。
　　他从桌肚里掏出试卷，撑着头看着讲台上的女人有些走神。
　　付琴从容不迫，讲作文逻辑清晰，井然有序。
　　付一安还是像他妈的，神似而不是形似。
　　少年往台下望去，大多数同学都聚精会神地听课，眼神闪烁着对知识的渴望。
　　陈鸣倒成了为数不多开小差走神的其中一个了，倒不是付琴讲的不好，只是他这会控制不住担心付一安，心不在焉。
　　尽管他知道付一安内心足够强大，但心里还是隐隐担忧，软刀子又浅又多，对付一安来说可能不痛不痒的，愈合的又快又好，外表看不出疤痕，但身上心里总会留下痕迹。
　　下课，付琴朝陈鸣笑了笑拿着试卷走出教室，班上又是一阵热潮。
　　陈鸣视线落在一个女生身上，他走过去，小声地问：“林乐，今天你是不是广播啊？”
　　少女点点头，呆呆地问：“对，怎么了？”
　　“中午下午我包了，你给我放首歌呗！”
　　少女惊讶道：“只放一首？循环？”
　　陈鸣眉头轻挑：“不可以？”
　　“可以是可以……”少女欲言又止，陈鸣接话，“要是有人找你你就切掉。”
　　少女背脊骨发凉，看着陈鸣眼神不解：“我怎么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什么？正能量好不好？”陈鸣反驳，又附在少女耳畔说了个歌名，“能放就放，不然放就切掉……”
　　林乐笑着发问：“你给付一安放呢？好刺激，我到时候把声音拉最大，震得全校都听见。”
　　陈鸣顿了顿，叮嘱道：“安全第一，你别惹火上身。”
　　林乐笑着说：“我们广播站很人性化的，能放几遍我放几遍，你钱不能白付，两块一首哈…你要包场…放不了了我切其他的播，你留几首备选的。”
　　“要放不了，你就放《Yellow》，我给你导音源，放我手机版本。”
　　“行，没问题。”少女笑的灿烂，“你先传我一份。”
　　陈鸣从兜里掏出手机，蹲在少女课桌边掩着，
　　他之前就把付一安的唱歌视频音轨分离出来导到了手机播放器里头，睡觉的时候听听。
　　现在派上用场了，骂不听就感化他们。
　　林乐接收音频，把陈鸣转的钱也收掉了，两人对视一眼，嘴角露出坏坏的笑。
　　中午下课，陈鸣按照往常等十五分钟，却没见人下来。
　　他一口气跑到五楼，少年座位已经空掉。
　　陈鸣心里暗暗地想，付一安这条死狗真是讨厌得要死，就爱把他往外推。
　　他摸出手机，付一安十分钟前给他发了条消息：你和同学吃，我去凉亭。
　　少年划到微信页面，给李艺其发条信息。
　　【一鸣惊人：快帮我看看付一安在不在食堂！！！急急急！！！】
　　【艺其艺：不用看了，坐一桌吃饭呢。】
　　【一鸣惊人：？】
　　五分钟前，学校食堂。
　　一身校服的少年同往常一样准备打包，这回被同在窗口的少女拦下。
　　“阿姨，不打包！就在这吃！”任忆打断，气冲冲扫眼周围，“安哥，就坐这吃！咱又不欠谁的，躲什么躲！问心无愧，又没做错什么！！！”
　　付一安怔愣，扫了一眼气鼓鼓的少女应下了：“行，就在这吃，不打包。”
　　两人找个空位坐下，周围的同学看了眼又继续窃窃私语。
　　声音还挺大，说的是付一安高一月考全在五后头十前头游荡，除了期中期末冲到前三了其他考试最好也只踩到第五名，奖学金倒是没少拿每学期都有，原因是有个班主任的妈，期末的试卷根本就不发下来，有操作空间。
　　付一安倒是淡定，把任忆气坏了。
　　少女猛地抬起头朝前桌喊道：“大哥！你去月榜上看看我的理科成绩你还能说出这话吗？我叫任忆，高一十三班，我的理科他给我补的，我理综拿满分你拿的到吗？你再去看看他月考成绩，榜上贴着物理100你眼瞎是不是？高二月考物理全校就两个满分，你不长眼是不是？语数外哪门不在130以上？坐着说话不腰疼呢？你去看一眼比你坐着瞎叭叭强。”
　　任忆把对面怼的哑口无言，付一安笑了笑，催促：“快吃饭不然冷了。”
　　少女怒气冲冲，瞪了眼付一安：“就你不生气？！就你心态好？！”
　　少年笑着说：“谢谢你给我出气，吃饭吧，黄花汤喝不喝？给你。”
　　任忆没好气地说了声“不要！”，随即把头埋下吃饭。
　　远处的李君和李艺其被少女的吼声震得头皮发麻，李君望着周围坐满的桌子，唯独边边那张桌子只坐了两个人有些冷清。
　　李艺其端着饭盘撞着少年手肘，偏头问：“去不去？没位了。”
　　李君撇撇嘴，直接道：“干嘛不去？他吃的饭有时都是我打的，上一桌吃怎么了？”
　　两个少年相视一眼大步向前，在六人的餐桌前坐下。
　　付一安抬眸看了一眼，李艺其连忙说：“就这有位，不坐白不坐！”
　　李君在任忆旁边坐下，搭讪：“高一十三班任忆，你嗓门还挺大的。你觉得我怎么样？你有男朋友没？”
　　三人一愣，李艺其嘴角抽搐，李君这自信的毛病又犯了。
　　下一秒，少女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嘴里挤出：“滚！”
　　李君连忙往旁边挪位置，中间空出来，找补道：“我就问问，问问。没事没事，不喜欢我这类型没关系……”
　　李艺其嗤笑：“你这自信的毛病不改改，你单身一辈子……”
　　李君怼道：“谁说的？就你乌鸦嘴！我帅着呢。”
　　……
　　李艺其敷衍着附和：“行行行，班草，校草……”
　　李君扫了一眼细嚼慢咽的少年，一张大帅脸让他无地自容，“别把我架那么高。”
　　李艺其冷笑：“你不是帅么？帅的。”
　　李君扒了口饭，含糊骂道：“你滚蛋，又插刀。”
　　李艺其口袋震动，他偷偷摸摸拿着手机放到桌下看，“陈鸣要来，我先去给他打个饭去。”
　　李君说：“去左边窗口，那边辣。”
　　李艺其：“行，你看着我饭，别被阿姨收走了。”
　　李君：“知道知道，赶紧去。”
　　付一安背脊骨一凉，感觉巴掌已经火辣辣地落在背上了。
　　果不其然，他饭还没吃完，疾风的少年出现在他后面，脸冷得吓人。
　　“你大爷的，我迟早有一天要弄死你这条死狗！”陈鸣咬着牙，一巴掌甩在后背，双手扼住少年的后脖，用力掐着摇晃，没好气地骂：“付一安！你个王八蛋！你搞什么飞机呢？”
　　少年缩缩脖子，诚恳地认错：“错了错了，先吃饭。”
　　“要不是在食堂，我非踹死你不可。哪有你这样的，干脆绝交算了，你再也别找我了！”
　　付一安轻轻拍了拍陈鸣的手，“真错了，先放开，你赶紧吃饭。”
　　陈鸣表情烦躁；“错了不会说几句好听的？”
　　桌子上还坐着三个人呢，怎么说得出口……
　　付一安放低语气：“真错了，没下次。”
　　陈鸣冷哼一声，松开手，撇嘴道：“狗嘴吐不出象牙。”
　　少年摸摸脖子，陈鸣掐挺紧，真挺生气的。
　　陈鸣黑着脸坐下，拿过李艺其打的饭菜埋下了头。
　　他扒拉两口才抬起头来扫了李艺其和李君一眼问：“干嘛和他坐一桌？你们没位置坐啊？”
　　李艺其摇摇头：“没有。”
　　陈鸣瞥眼周围，有些位置已经空掉，他想赶人走，但话堵在嘴里也只烦躁地吐出一句：“赶紧吃，吃完你俩散步去。”
　　陈鸣又看眼气鼓鼓吃饭的任忆，这会又不顺眼了，果然任忆还是不待在付一安身边看着合眼缘。
　　少年心烦意乱埋下头吃饭，一点头都不抬。
　　付一安轻轻叹息，这臭小子又吃醋了，真是个行走的醋坛子，随时随地能打翻……
　　付一安轻声道：“你慢点，别咽着。”
　　陈鸣动作顿了顿，吞下一口反驳：“你咽死我都不可能咽死！吃你的饭！别多嘴！”
　　正对面一个爆炸过的炸药包，身旁坐了个刚打翻的醋坛子，靠边两个人叽里呱啦个没停。
　　食之无味…食之无味啊……
　　如同嚼蜡…如同嚼蜡啊……
　　李艺其和李君先吃完，收走餐盘，付一安耳边清净了点，只有两个埋头生闷气的还在大口大口吃饭。
　　付一安无奈地笑，看着陈鸣放下筷子他也立马放下。
　　陈鸣说：“我吃好了，走吧。”
　　付一安起身，朝对面的少女说：“小…任忆，我俩先走了？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小字刚出喉咙就被吞回去，他心虚地瞄眼陈鸣，改口叫了大名。陈鸣没什么反应，应该是没听见他堵在喉腔的字。
　　少女点点头：“你们走吧，我吃完就回教室了，不用担心我。”
　　两个少年收好餐盘，往外头走。
　　越往外，付一安的脚步越慢，表情就越迟疑，“这是我的声音？”
　　陈鸣拉了把少年拽着他胳膊加快步伐，出了食堂。
　　他深吸一口气，伸展手臂，表情放松下来：“呕哑嘲哳难为听，还是如听仙乐耳暂明的好……”
　　广播沙沙的音质传出那悠扬调子，少年声线温柔红酒般溺人。
　　陈鸣长手懒散地搭上少年肩头，闭着眼睛倾听，“真好听，给他们净化净化心灵。”
　　付一安无奈地轻笑：“我同意没？”
　　陈鸣才不管这些，“反正视频传我手上你同意的，我有使用权。”
　　少年也没争论，慢悠悠地散步，一曲终了，广播站里传来女生标准的普通话：“‘如果伤害我是你的天性，那怜悯是我的座右铭’下一首《四面楚歌》高一十四班陈鸣同学送给全校同学……”
　　前奏一起，陈鸣整个人都舒坦了：“好爽啊，林乐这人能处，还知道换着播……”
　　快嘴，直接露骨，睥睨一切。
　　四面楚歌，全面包围，我有坚强的意志，不会被打倒，只会赢得更漂亮。
　　陈鸣摇头晃脑，眉头轻挑，一边走一边跟着唱，“加油咬着苹果的狗，虽然不是我的对手还是可以成为我的狗……”
　　付一安热血沸腾，心脏狂跳：“不怕教导主任找你谈话？”
　　陈鸣耸肩摊手，不羁道：“找就找呗，我放个流行乐怎么了？又没点名道姓，自动对号入座的傻叉那不是自己找骂么？”
　　付一安嘴角咧开，由内而外地赞扬：“陈鸣，你好狂！”
　　少年歪了歪头，眉头轻挑：“狂点怎么了？年少不狂什么时候狂？”
　　付一安笑着肯定：“嗯，挺好的，晚上换我名字放，要挨批一起吧，不推你了。”
　　陈鸣一拳砸在少年胳膊上，不爽道：“你是不是有毛病？就用我名，谁不知道你和我玩的好，我的态度就是你的态度，已经够了。你有顾虑我没有，放个歌而已，这波我先抗伤了，你拿奖学金请我吃饭就行，有钱不要是傻子。”
　　付一安点点头：“行，今年拿一等。”
　　陈鸣眼睛眨巴，问：“那你不是要考第一了，不低调了？”
　　少年淡淡道：“第一本身没什么意思，很无聊。不过我给它赐个意，它就有意义了。”
　　陈鸣撇了撇嘴，嗤笑道：“切，你也挺狂，还说我呢？”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付一安偏头藏不住的笑意：“陈鸣，你不是说你对我不好吗？你现在还这么觉得？”
　　陈鸣脚步滞住，猛地回神看着付一安，磕巴道：“我…我对你好？”
　　付一安点点头，肯定地说：“不要用疑问句，用陈述句。”
　　陈鸣回：“你语文学挺好。”
　　少年扯了扯嘴角：“那可不，你不看我妈教什么的？”
　　陈鸣还是有点不可置信：“我真对你好啊？”
　　付一安轻声应下，一字一句缱绻道：“嗯，宇宙第一好。”
　　陈鸣被夸得笑眼盈盈，“是么？刚在食堂让你说好听的不会说，没人就会说了？还宇宙第一？明明你对我才好，我当第二你当之无愧第一。”
　　付一安坚持道：“你第一。”
　　陈鸣摆了摆手：“不行，你得在我前头，那你当0，0在1前头，你比我好一点。”
　　付一安浑身一僵，陈鸣这臭小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少年眼神流转，咬牙切齿：“你当0，你更好点。我委屈委屈在后头当1没关系。”
　　陈鸣懵了会，幡然醒悟。
　　他转头看着一脸淡定的少年，心生怀疑。
　　他刚说什么了？他没那个意思啊！付一安回的什么？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是不是真不直？
　　陈鸣咳嗽两声，红着脸嘴硬：“有什么好争的，你不是让我吗？这会不让了？不是优先我吗？我都没选你选什么？”
　　付一安干涩道：“让你，你想排哪个排哪个。”
　　陈鸣嘁了声，低声说：“我肯定选1，你爱当哪个当哪个去，又不是说不能并列第一了？谁说1只有一个了？”
　　付一安脱口而出：“有1就有0……”
　　陈鸣一巴掌甩在付一安背上，反驳：“换着来不就行了？你犟什么犟？”
　　付一安气血翻涌，耳尖红透……
　　他是知道自己上高速了，陈鸣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到底是上高速了还是在摇摇车？
　　真是罪过……
　　付一安偏过头去盯着陈鸣看，陈鸣感觉到视线满脸涨红，神色慌张。
　　他被看得发毛，还要强装硬气：“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是不是？被我迷死了？”
　　付一安轻描淡写道：“你脸好红。”
　　陈鸣拉高嗓门：“红怎么了？年轻气盛还不准人脸红了？你管这么宽呢？红红火火不行？”
　　“行，我没意见。”
　　“真是有病！你这死狗真不知道你犟什么犟？”
　　“犟0和1。”
　　“闭嘴！不许顶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付一安抿了抿唇，没再搭话。
　　陈鸣最近还真是不对劲。不会被他掰弯了吧？不可能吧？！
　　但他明明喜欢女生来着……
　　付一安摇摇头，把这个想法从脑袋里抹掉，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也不是不可能。
　　他拍拍脸，紧咬下唇，还是把这个想法扼杀掉。
　　听见清脆的响声，陈鸣讷讷地回头看着他，“你干什么？”
　　少年淡淡道：“没什么，我清醒一下。”
　　陈鸣看着那白脸上泛红的印子说：“下次你要清醒喊我一声，让我扇，我一巴掌能扇醒你。”
　　“……”
　　嗯，真的真的真的彻底扼杀掉了……
　　陈鸣这臭小子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回教室，午休。”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