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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2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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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昼从小在这座城市长大,却没好好看过这座城市的夜景。
六岁以前,往往是在挨打后靠坐在路边的某盏路灯下枯坐一夜。
后来他妈走了,程绍军也懒得管他的死活,他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外面游荡,始终囿于方寸间的一隅之地,站过的最高的地方就是马路上的天桥。
当然天桥也不是很高。
那时候他每次爬到天桥上都会生出从上面跳下去的冲动。
想飞,想要自由。
但此时此刻,卫逍把他带到大厦的落地窗前,他疯了才会想往下跳。
时隔这么多年,站在三十六楼的他,终于发现了自己身上的秘密。
他恐高。
卫逍扶着面前歪歪倒倒,在平地上却像是站不稳的程昼,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怎么……”
我怎么样?
怎么会恐高?
你问我,我他妈问谁。
卫逍看出他也是才知道自己恐高,没说“你恐高为什么不说”之类没意义的话,笑着扳过他僵硬的肩膀,替他转了个身:“走,回去吧。”
下班时间,将近凌晨,公司里却还有加班的人。
知道遇见人对方会过来问好,而程昼见到生人会拘谨,卫逍没有去打扰加班的同事工作。
程昼却在经过格子间时不经意地瞥了一眼。
他还是不敢相信,卫逍比他大不了一岁,却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了。
既要工作,又要兼顾学业,是不是也经常像这些人一样,加班到深夜?
卫逍的钱是这么辛苦才挣来的,他作为一个寄住在他家的不速之客,是不是应该更节俭一点。
卫逍要是知道他脑袋里想的是这些,恐怕不会有“孩子大了,知道体谅父母了”的欣慰感,只会后悔带他过来。
他本意是想让程昼站在高点俯瞰整座城市,看看这万家灯火,让他知道,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并非只有他一人。
程昼恐是恐高,但也确实在往下望的时候看见了壮观的景象。
刚才他站在楼下抬头仰望,被四周林立的高楼困住了,有一种莫名的压抑感,十分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然而在楼上的那一瞥,他看见高耸的楼宇整齐排列在广阔的穹顶之下,耀眼的灯盏化作了一颗颗璀璨的星辰。
众人在他脚下,城市在他脚下,世界也在他脚下。
他又想起他跟程绍军撕破脸,无家可归,在黑网吧呆了一宿后的那个清晨,在窄巷里看路时的憋闷。
这股憋闷在他看到城市全貌的瞬间被冲散了,只剩下一腔热血在胸壑间激荡。
他在心里冷蔑地想:可去他的墙。他血气方刚,锐不可当。所向披靡,无往而不胜。
他们回去的时候是按原路返回的。
由于夜间事故十有八/九是步行的时候发生的,卫逍开了车出来。
来的时候他把车停在江边,两个人在江边散了会儿步,没多久又上了车,驱车到公司,回去却是不用在江边停靠了。
出了一趟门,程昼的心情愉悦了许多,卫逍也放心了,到家以后给程昼泡了杯燕麦牛奶,等他喝完,伺候他做好了睡前事项,就熄了家里多余的灯。
程昼钻进客房,关上门没两秒,又突然打开,冲卫逍的背影叫:“哥。”
卫逍闻声转身:“嗯?”
程昼望着他,双眼清澈:“晚安。”
卫逍愣了愣,会心一笑:“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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迄今,程昼为期一周的假期也结束了。
他在家宅了一周要长草了,早盼着回学校,而且昨天晚上他很开心,第二天跟卫逍一起去上学的时候,步子都是飘的。
然而他的好心情只持续到他进入教室之前。
那个喝可乐喝断腿的同学也是今天回来,卫逍桌肚里那些贴着好看的贴纸的粉色信封和零食饮料,被他一股脑倒在了地上。
负责打扫教室的值日生正在和他撕逼。
“陶游渊,这些东西又不是给你的,你凭什么乱扔?你把这些堆在路中间,我还怎么打扫卫生?有没有点公德心?”
“没有。”
骨折的男生叫陶游渊,闻言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睛,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理直气壮地说:“这本来就是我的座位,没经过我允许,私自把东西放在这里,就该扔。”
陶游渊还没有完全康复,是拄拐来的。值日的同学听了他这套说辞怒不可遏,瞟到他立在墙边的拐杖,拿过来往地上一扔,跟手里的拖把一起抛在地上的情书和零嘴儿旁,撂挑子不干了。
“那这地你来拖!咱班没有同学情,对瘸子没有特殊优待。”
陶游渊眼里顿时闪过一丝愠色,看样子也被惹恼了。
大战一触即发。
班上的同学闹矛盾,程昼向来是不掺和的。
卢正清对他要求严格,成见也深,又不是没不分青红皂白罚过他,如非必要,他懒得管这些闲事。
但碰上今天这事他心情很复杂。
陶游渊是高一起就跟他一起攻竞赛的,算不上朋友,但总一起上竞赛课,交集还是很多的。
性格方面也有相通之处,都不看人脸色行事。
只不过他有时候顾及别人的感受,陶游渊是一点不顾及。
这事要是跟卫逍不沾边,他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
但涉及到卫逍了,就不是左右为难不便站队的问题了。
他无条件站卫逍,而且很生气。
正当他准备插手的时候,卫逍默默上前,弯下腰捡起了陶游渊的拐杖,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要是递给陶游渊,让陶游渊接,陶游渊不接,事情说不定又是另外一种走向了。
“卫逍?”
值日生没想到刚才的一幕正好被卫逍撞见,更没有想到他的脾气这么好,大有息事宁人的意思。
卫逍是狠,但他也佛,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一般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不好意思,坐了你的位置。既然你回来了,那就物归原主,我再去找卢老师给我重新安排一个合适的位置。”卫逍正视陶游渊,平静地说,“初次见面,希望不要为此伤了和气。”
了了数语,卫逍说得宠辱不惊,却让在场的吃瓜群众看得目瞪口呆。
这难道就是大佬的风度吗?
不对,明明是很普通的话,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没来由地紧张起来,让人闻到了一股杀气。
旁边有人搓了搓胳膊,拍了拍同桌的肩,伸出手说:“你快看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同桌也对他展示小臂:“你看我这鸡皮疙瘩。”
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激灵。
陶游渊闻言微微怔了一下,看了一眼站在卫逍身后的程昼,不想显得自己小肚鸡肠,却碍于面子不愿承认错误,瞥着一地礼物嘴硬道:“是你不该把东西乱放,怪不到我头上。”
卫逍没有吭声,但是已经有人忿忿不平地戳着陶游渊的脊梁骨骂“什么人啊”。
音量还不算小。
奈何陶游渊充耳不闻。
只是当卫逍自然地将手里的公文包交给左臂暂停使用的程昼,而程昼不动声色地用右手接下时,他脸上的神色骤然僵了一下。
地上蓄了几滩消毒水,是刚才值日生洒在地上准备拖地用的,结果陶游渊粗暴地把礼物倒在地上,一半都滚到了水里。
有塑料包装的倒不要紧,要紧的是泡在消毒水里情书。
一打湿,上面的字就晕开了,花得看不清,就算晾干也无济于事。
卫逍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蹲下身来,拾起礼物,一件一件将表面的污渍擦拭干净,再搁在腿上。
他那方手帕和某件西装是一套的,一千多块,平时也就用来擦擦汗。
这回拿来擦了泥水,直接就不能要了。
他身侧的女生后知后觉,等他擦了几件了才匆忙递上一包纸巾,又埋头在桌肚里一通翻找,腾出一个超市里常见的那种两毛钱一个的购物袋。
“逍神,我这有个袋子,之前装校服的,你将就着用吧。”
“谢谢。”
这个购物袋提供的很及时。
卫逍把礼物从腿上移到袋子里,这样他就不用抱着零零散散的一大摊走动,时刻担心哪件落回地上了,方便了许多。
他在过道上蹲了很久。
没人嫌他挡道,也没人上前帮忙。
前者当然不必说,没心的人才会在这时候火上浇油。
后者是因为他清理这些礼物表面的时候轻手轻脚,旁人见了,除了觉得他这个人矜贵之外,还觉得他手里的东西金贵,怕自己笨手笨脚,弄坏了他这些宝贝。
足足过了五分钟卫逍才起身,单手拎着一袋礼物,捋了捋校服衬衫。
现在他没有自己的座位了,也不知道去哪,回头望向程昼,等他过来把自己的公文包还回来。
程昼会意,朝他走过去,经过陶游渊时冷冷剜了他一眼。
程昼没把卫逍的公文包还给他,径直走到自己座位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卫逍的公文包挂在自己的桌侧,然后对跟着自己公文包过来的卫逍说:“你就坐我这。”
潜台词——
我就看看,有我罩着,谁敢欺负你。那些见你为人正派就刁难你的、见你不计较就得寸进尺的,有一个算一个,通通交给我来料理。
盯着他们这边看的同学见状纷纷窃窃私语。
卫逍却没照做。
不是他不愿意,而是有顾虑:“我坐这,你坐哪?”
程昼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淡淡道:“我去竞赛班教室搬一把椅子,坐你旁边。”
竞赛班是个有名无实的班,是由各个班攻竞赛的凑出来的,很没排面。
自从一中的竞赛生不能打了,昔日的竞赛强校也就没落了,学校领导一想起曾经的辉煌就痛心疾首,索性把原来的竞赛教室分给学生会了。
现在竞赛班上课,都是几十人挤在狭小的废旧活动室里。
一周一堂课。
每次上课呢,都得自己带一块抹布过去,上课前必须先把桌面上那一层厚厚的积灰擦干净,否则连个放书的地方都没有。
活动室里多的是闲置的桌椅,也没人管理,不会有人去清点统计,只是偶尔他们去上课,会有人没位置坐,下次再去又有了,说明早就有人挪作他用了。
他是竞赛的主力,借来用用没任何影响,以后每次上课的时候记得带上椅子过去就是了。
卫逍初来乍到,就只知道自己班和报告厅该怎么走,去别的地方一概要看平面图,自然不知道竞赛班的教室是哪间。
但即便他知道也不同意。
“竞赛班的教室没锁吗?你是不是想翻窗进去,你想单手翻窗?”
程昼想说你也太小瞧我了,单手翻窗算什么,就窗台那点高度,我不用手都能翻过去。
但显然卫逍不是想跟他讨论这个。
他正在斟酌怎么说服卫逍,在旁边听了半天的盛逸舟气笑了:“我说昼哥,你是没把我当活人是吧?好歹坐了一年半的同桌,你这胳膊都缠得跟木乃伊似的了,我能眼睁睁看着你带伤翻窗吗?你俩在这等着,我去搬。”
说着他把腿上的书包放到什么也没有的桌面上,顺口一提,“你们校队的是不是中了什么魔咒,临考了,两大主力一个断胳膊一个断腿。”
他刚下座位,就被卫逍拽住了手臂,扭头见卫逍一脸严肃,忙赔笑说:“我就随口一说,开个玩笑。”
卫逍不置一词。
他又眼观鼻鼻观心,尴尬地说道:“虽然不好笑。”
卫逍拦他不是为这个,收回手说:“你们是不是忘了有校纪校规。桌椅是公物,随随随便搬过来,怎么也该跟老师报备一声。没人举报算你们走运,要是被不怀好意的人举报,学校追究起责任,算你们偷呢?”
两人一怔,都没想到还能这样。
一起怔住的还有卫逍。
他也是看程昼那副桀骜的样子,怕他非要干危险的事,一时心急语气才重了点,并非有意要上纲上线。
想来如果大人足够可靠,他们又怎么会一遇到事就想自己解决呢?
好在眼前的两人被唬住了,都没多想。
他不由松了口气。
他没给两人回味的时间,也不给他们发散思维的机会,借了程昼的课桌把手上的礼物放下,从容道:“我去办公室找卢老师。他应该是太忙了,才没考虑到这些。”
说完潇洒离场。
盛逸舟和程昼面面相觑,问程昼:“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
程昼神情寡淡地反问:“很熟吗?”
盛逸舟说“那可不”:“以前谁要敢这么跟你说话,你早跟他干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