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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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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出口才惊觉荒唐,梁眠担心他回去打那个变态,又看看楼梯拐角处的两个人影,很担心他会受罚。
空气凝滞两秒,祝靳渊转身时喉结动了动:“怕我挨揍?”他忽然俯身凑近,鼻尖几乎要蹭到她额发,“同学,这种台词该对变态说。”
少女耳尖瞬间烧起来,却在后退时撞上他横在墙边的手臂,祝靳渊低笑一声撤回胳膊,“放心吧,我比变态耐打。”
“可是……”梁眠呼之欲出的话语被毫不留情的打断。
“进去锁门,”楼道感应灯忽明忽灭,少年倚着斑驳的墙壁看,少女钥匙串上的小松鼠挂坠晃出细碎银光:“少看八点档狗血剧。”
梁眠想解释,但好像又没什么好解释的,毕竟,自己确实看电视剧……但不狗血!
防盗门合拢的瞬间,祝靳渊摸出打火机点燃烟,猩红光点明灭间,他侧头睨向楼梯拐角:“滚出来。”
两个黑影从阴影里现身时,少年吐出的烟圈蒙住眼底阴鸷:“我半小时后到。”
烟头碾灭在扶手的裂纹里,他走向巷口的脚步惊醒了趴在垃圾箱上的野猫。
流浪汉蜷在巷口的呻吟被脚步声掐断,祝靳渊扯住对方衣领拽向水泥柱,少年甩了甩手腕血迹低头,不屑的看着瘫软在地的人影。
302室窗帘缝隙漏出的暖光里,梁眠将指尖包扎好,创可贴塞进母亲备用药箱,今天遇到神明,他的眼睛像受伤的隼,身上有锁链的声音。
手机在裤袋震动,父亲秘书的短信简洁如刀:【向左300米】
他对着虚空吐出烟圈,想起变态的指骨被自己踩断———真该让父亲看看,亲手驯出的恶犬连施暴都像在完成KPI。
百米外的黑色轿车内,祝靳渊用湿巾擦净指缝血迹,后视镜映出他卫衣里的衬衫解开扣子时,肩胛处纵横交错的旧疤。
“您不是多管闲事的主儿,”陈秘书的声音混着车载香薰甜腻的气味,“靳总说,如若再犯,矿场那边还缺人。”
少年扯开领口的动作牵动锁骨下方结痂的鞭痕,喉间溢出的冷笑惊飞了路灯下的夜蛾:“这次还特意派车来接我,怕我跑了?”他降下车窗将染血的湿巾扔进暴雨,“放心吧……”指腹擦过唇角破皮的伤口,“我这条命还拴着链呢。”
后视镜里,少年对着渗血的掌心呵出口白雾,忽然低笑出声。
暗巷里那个发抖却倔强地不肯示弱的影子,倒比老宅那些装腔作势的嘴脸顺眼得多。
2014年深秋的月光像把生锈的镰刀,剖开了梁眠的凌晨三点。
“梁清月家属吗?现在立刻来第一人民医院。”护士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沙哑。
踩在冰凉的瓷砖上才发觉左脚拖鞋不知去向,后颈贴着冰凉的墙面,指甲抠进走廊扶手的防滑纹里,指节泛着死人才有的青白。
永无尽头的等待之中,她就那样静静地伫立着,双眼茫然地望着前方,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甚至连去想的勇气都丧失殆尽。
此刻的她,是一具失去所有生气与活力的空洞躯体,没有丝毫的灵魂存在其中。
原本应该鲜活跳动的心,此时也如同死寂般,毫无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但对于她来说,这一切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也许,在这段煎熬的时光里,她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死去,那个曾经充满希望的人,或许早在不知不觉间,被残酷的现实和无尽的痛苦所吞噬,只留下眼前这个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她的身躯还未倒下,仍固执地停留在原地,守望着那个不知是否会到来的结局。
又或者,她的存在本身便已成为一种虚幻,一个被遗忘在时光角落里的幻影。
手术室顶灯熄灭的刹那,梁眠感觉脊椎骨被人抽走了,她盯着金属门框上凝结的冰霜,看它们正缓慢爬向“手术中”三个字最后的横撇,像某种诡异的生命体正蚕食所有希望。
“是劳累导致的心源性猝死,”主刀医师摘下口罩时,左脸颊被压出两道深紫色凹痕,“节哀。”
梁眠听见自己十七年人生轰然坍塌的脆响,震得耳膜疼。
“节什么哀……”她抓住医生袖口,膝盖撞在地面发出闷响,消毒柜玻璃映出她扭曲的倒影,“我求求您了,我妈妈不会抛下我的……”
少女撕心裂肺的哭喊响彻耳畔,护士们别过头擦眼泪,她们都记得梁护士长如何在甲流爆发期连续值守72小时,记得她总把年轻护士的排班表调开生理期。
金属滑轮碾过地砖的声响由远及近,白布下凸起的轮廓陌生得可怕,梁眠忽然闻到茉莉香,那是妈妈总别在护士服口袋的香包。
视线开始溶解,急救通道的绿光里,分明有熟悉的剪影倚在窗边翻病历,妈妈在那里,十七岁少女爆发出惊人的敏捷,踩上窗台的动作像尾跃出水面的银鱼。
“别再留我一个人了!”梁眠撞开阻拦的手,冷风灌进鼻腔时她已攀上窗台,跳下去,就能看见妈妈了。
十七层高空呼啸的风声里,腕骨突然传来灼烫的禁锢,少年手臂肌肉虬结如钢索,将她整个拖回人间。
“放手!”她发狠咬在那人虎口,咸腥漫过唇齿,“我妈妈在等我……”尾音化作呜咽,泪水洇湿对方深灰卫衣前襟。
梁眠抬头撞进双漆黑的眼,祝靳渊此刻眉头紧蹙,下颌绷出凌厉线条。
“放手?放手让你去死?”他声线低哑,掌心伤口渗出的血珠滴在她手背,声线冷得发抖:“你妈妈已经去世了。”
这句话与通往太平间的铁门闭合声重合,最后一线光消失在门缝,带着梁眠的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一起。
“我在做梦对不对?”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哭喊着:“我只要醒过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某人一个电话,孟卿便赶了过来,她的鞋底在瓷砖上擦出刺耳的锐响,像是丧礼的唢呐,头发还没来得及吹,发梢滴着水。
孟卿将浑身颤抖的人裹进自己羽绒服里,梁清月生前总开玩笑说这两个姑娘共用同一副身躯,此刻孟卿的眼泪确实和梁眠的混成了同一种咸度。
好友的掌心拍在她后背,疼痛终于凿穿麻木的躯壳,意识沉入黑暗前,她感受到黑色卫衣袖口晕开的深色水渍,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病历夹记载:患者梁眠,应激性昏厥,留院观察,家属签字栏空白处,有遒劲字迹落款“祝靳渊”,联系电话墨迹未干。
孟卿推开门时,窗外的银杏正在坠落最后一片金箔。
十七个小时的昏睡让梁眠的睫毛沾着冰霜似的白,病号服领口滑落露出伶仃的锁骨。
“器官捐献协议是十年前年签的,”孟卿突然抓住她冰凉的腕骨,“心脏移植给协和医院的心衰患者,角膜送去了儿童眼科中心,肝脏……”豪爽的北方姑娘声音哽在喉头,指甲几乎掐进梁眠的皮肤,“她说‘我的阿眠是雪送来的天使,这些就当回礼’。”
梁眠的指尖在被沿蜷缩,像是要抓住某种正在消逝的东西,她能听见孟卿喉咙里吞咽叹息的响动,可她似乎已经麻木了。
“按阿姨的临终前的遗嘱,没设灵堂。”她狠狠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腔漫开时想起医生的话———患者对痛觉迟钝是胃癌神经浸润的表现,家族遗传病史导致恶性突变概率超60%……
梁眠很平静,仿佛早有预料,妈妈说过在急诊室见惯生死,总该留点念想在人间,生命要以另一种方式延续。
“我睡了多久?”少女的声音像是从碎瓷片里滤出来的。
孟卿拧开保温桶的手顿了顿,枸杞鸡汤的雾气攀上她发红的眼眶。
她将保温桶搁在床头时突兀开口:“你睡了十七小时零九分钟。”
不锈钢桶底与铁柜碰撞的脆响在寂静里炸开,梁眠望着对方发红的眼睑,突然意识到这是她们相识九年来,孟卿第一次说话前没有喊她“眠眠”。
十七个小时,她睡了那么长时间,孟卿都以为她不会再醒过来了。
好久啊,像是睡了十七年一样久,梁眠把脸埋进蓬松的枕头,消毒过的棉布闻不到母亲惯用的茉莉花香。
啜泣声从被窝深处渗出时,孟卿的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在她身上,太不公平了,如果可以,自己愿意承受一半的苦难。
她看着那个颤抖的隆起,突然憎恨起梁眠过分敏锐的直觉,少女此刻蜷缩的弧度,与B超影像中那个吞噬胃壁的癌团惊人相似。
可梁眠永远只会说“胃里住着蝴蝶”,就像她坚持认为心理诊疗室的沙盘能封印所有疼痛。
“卿卿。”闷闷的声音惊得孟卿猛然抬头,保温桶盖子在寂静中发出清响,“我在呢。”
梁眠从被窝里露出一双肿胀的眼,眼睛没有以前的灵性了,嘴角却弯成甜美的弧度:“卿卿,你说接受我妈妈心脏的人,会不会梦见我妈妈呢?”
基因检测报告在记忆里摊开,墨迹晕染的诊断书像判决:【BRCA1基因突变阳性,胃癌伴发PTSD,疼痛感知的缺失是精神分裂的前兆,建议姑息治疗】
那些词语坠落成拼图碎屑,孟卿哭着蹲在走廊捡了整夜,拼凑出的图案让监护仪发出刺耳鸣叫。
那个雪夜抛弃女婴的陌生人,或许正因同样的基因缺陷长眠在某片荒原,遗传性胃癌的诅咒穿透两代人的子宫,如同此刻顺着输液管爬行的血线,在少女苍白的皮肤上写下谶语。
梁眠腕间的住院带被窗棂切割成惨白的段,原来人真的会退化成胚胎形态,她模糊地想,就像此刻胸腔里空荡的轰鸣,都被包裹在羊水般粘稠的寂静里。
十七年前梁清月在暴雪夜捡到的弃婴,此刻正被基因里蛰伏的毒蛇缓慢绞杀。
“会梦见的,会梦见的……”孟卿把滚烫的汤碗塞进梁眠掌心,看着少女像小动物般小口啜饮。
有冰凉的液体坠入汤面,她慌忙去擦,却发现是梁眠的眼泪在碗里漾开细小的涟漪。
她拿着汤勺的手在抖,控制不住的抖,带着幼猫似的鼻音:“卿卿,我什么时候可以接我妈妈回家啊?我想她了,好想的……”
“明天,”孟卿强忍着泪水,接过她手中的汤勺:“好好睡一觉,明天阿姨就能回家了,我们一起接她回家。”
她知道梁眠永远不会问“为什么遗体不等我见最后一面”,就像永远不会拆穿母亲善意的谎言。
暮色漫进病房时,梁眠又睡着了,哭昏过去的,月光爬上梁眠瓷白的脸,在她鼻梁投下脆弱的阴影。
梁眠在梦中蜷缩得更紧了,膝盖抵住胸口,仿佛要把自己折叠回生命最初的形态。
夕阳将窗帘染成淡金色时,孟卿在逐渐平缓的啜泣声中打开纸袋。
领养证明右下角印着1997年2月26日,梁清月清秀的字迹批注:“大年初七捡到阿眠,哭声像奶猫,襁褓里塞着纸条:梁眠,可能是缘分,妈妈也姓梁。”泛黄纸页簌簌作响,盖过了被褥深处压抑的呜咽。
孟卿想起上周的作文题:《生命不可承受之轻》当时梁眠在结尾写道:“我们不过是基因的载体,是概率游戏的幸存者”,却被梁清月用红笔狠狠划掉,旁边批注:爱会让概率归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