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镣铐跳舞》平阳

50、第五十章

　　程映溪是在快下班的时候接到陈坤打来的电话的，陈坤说的第一句话是“楠楠离家出走了”，程映溪听了只惊得半日无语。陈坤在电话另一端低声啜泣，虽然她看不见他的样子，但是她完全听得出他在极力压制着就要崩溃的情绪。

　　“什么时候的事？”她切切地问。
　　“快一个星期了！本来我以为她只是心情不好，只是一时糊涂，她会回来的。可是…..这都一个星期了……我想……”陈坤终于说不下去了。
　　“报案了吗？”她又问，胸口好似燃起了一团火。
　　“报了！可你知道的，这种事太多了，他们有多少精力？不可能一个个去找的！”
　　“楠楠留下信了吗？说为什么要走了吗？”她心急如焚，她只是从心底里觉得楠楠之于陈坤与小娅之于她是一样的。楠楠的出走，她似有切肤之痛。
　　“只发了一条短信。”
　　“说什么？”
　　“一共也没几个字，就说她走了，不要找她，就当……就当…..没生过她！”陈坤再也抑制不住在电话里呜咽起来。
　　“……”程映溪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在陈坤的呜咽声里碎了。就当没生过她，这不是什么短信，这是刀啊！这样的孩子是只用说话就能杀了父母的，她只觉得她的心都在滴血了，何况陈坤的？何况十月怀胎生下她的妈妈的？
　　“映溪，你学校里学生多，我想拜托你求他们帮忙把楠楠的照片和寻人启事放到网上去，希望这样有用，相片还有寻人启事我用Email发给你。”
　　“放心，我会发动我所有的学生帮忙一起找楠楠。还有小娅，她也会帮忙的，你不要着急，会找到的！”程映溪说着话眼角竟缓缓溢出泪来，她想他也真的是个苦命的人，什么时候得到过别人公正的对待呢？如今连亲生的女儿都要这样虐待他。从小就遭人的白眼和嘲笑，只因为他是这样的陈坤，罗圈腿，土气，而且贫穷，所以他的一切便都可笑，上天安排他来这世上似乎也只是为了受人嘲笑的。而她从未听他抱怨过，他一路默默地承受，并未因别人的嘲笑而忘记履行他在这人世扮演的所有角色所当履行的责任。他说他一直都活得很快乐，她也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他应当活得快乐，他有这个资格。还是个初中生的时候就背着受伤的妹妹去上学，他当时也是个孩子，可他并没未因为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就忘记履行一个做哥哥的责任。他就是这样的人，孩子的时候是这样的人，成年后依旧是这样的人，他对他的学生从不马虎，他在用心做一个老师，她相信这样的人对自己女儿一定不会是不尽责的父亲，所以她不明白，他的女儿为何要伤这样的一个父亲的心。她伸手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泪，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她是看着他如何一点一点艰难地走到今天的，当然她自己也是那样走过来的，因此对这个老同学她颇有些惺惺相惜，那种发自心底的情谊别人很难懂，是完全超越了性别也不完全等同于友情的情谊。

　　当整整一个星期没来学校上班的班主任陈坤突然出现在高三六班的教室里的时候，所有的同学都惊呆了。一个星期前还是满头黑发的陈坤老师一个星期后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竟然是一头苍苍白发，原来乌黑浓密的头发全都白了，没了一丝黑。同学们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望着陈坤，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仿佛不认识陈坤了，仿佛他们看到的不是平日里那个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老师，而是隐匿江湖多年因某种使命而重出江湖的大侠。
　　这几天校园里关于陈新楠离家出走的流言蜚语传得满天飞，各种各样对陈坤的指责和猜忌也在满天飞。这些流言蜚语最先是从陈新楠所在的班级传出来的，传言说陈新楠一向跟她的父亲不合，说她父亲平日对她的约束太多，连孩子想买几本参考书都不让买。还有陈新楠的学习成绩下降很快，她因此遭到了父亲陈坤的严厉指责，陈新楠是因为承受了太多来自父亲的压力，所以才会离家出走的。又说陈坤不会再带毕业班了，女儿都离家出走了，他还有什么心思顾及他的学生
　　们？再说，连自己的女儿都管不好的老师，又怎么能管好学生，就是他还想带毕业班，学校也未必会让他带了。
　　没有参与传播这些流言蜚语的似乎只有高三六班的同学。在这场震惊了整个校园的事件中，只有高三六班的同学们是最安静最寂然的一群。他们每天照常上学放学，照常看书自习，和陈坤在的时候是一样的。当然他们的内心不是没有波澜，当他们听见外面的人那样评价他们的老师的时候，他们的心里是愤怒的，但是他们仍然保持着平静。他们都知道陈坤老师遭遇了什么，他们也知道那些对陈坤老师的指责是没有根据的不正确的，但是他们从不去与人争辩，他们相信陈坤老师曾经说过的话，谎言就是谎言，会不攻自破。他们还相信，陈坤老师更希望他们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安心读书。对于眼前发生的事，他们认为没有比遵从老师平日里的教导更能够表达他们对他的支持和爱戴的方式了。
　　只是他们断然没想到他会一夜之间白了头，以前听伍子胥的故事还以为那只是故事，事实或者有几分，但总归杜撰的比重更大。可是当他们看到满头白发的陈坤老师赫然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不禁在心中暗自唏嘘起来，想这世间原来真有这样的事——因焦虑而一夜白头的事。虽然他们坚信他们的老师一定会回来，坚信他会陪着他们一直走到高考，会为他们的高中时代做最后的送别，直到把他们送到更高的学府里去。但是他们却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样子回来，他们尚且年轻稚嫩的心到底有些承受不住了，有几个女生已经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老师，我们一起去帮您找楠楠！”　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这样一句。
　　“对！我们一起去帮您找楠楠，一定把她找回来！”教室里顷刻间沸腾起来，所有的同学都在大声喊。
　　陈坤没有说话，只做了一个手势，让大家安静下来，大家果然立刻安静了。
　　“谢谢同学们！你们不用为老师和楠楠担心。楠楠她会回来的，你们也会上大学的。楠楠有楠楠的任务，你们也有你们的任务，我当然也有我的任务，我们大家只需专注于自己的任务。”
　　“老师，您会不会离开我们？”又有同学问道。
　　“当然会！等你们上了大学，等你们去了更远的地方，等你们真正长大了！等你们…….”陈坤的话还没有说完，教室里已是一片唏嘘。
　　“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了，上课吧！”见同学们哭做一片，陈坤没有再说下去，宣布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