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回春》卤煮火烧不要肺

41、告白

　　小医仙下定了决心，因此一双杏眼中燃着真挚热烈的光芒。她心中忐忑，但她觉得自己应当让眼前的青年知道昨日并非戏言。

　　她也没太想明白为什么，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

　　卫疏如坠雾中，脑内一片空白。他张了张嘴，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心脏在疯狂跳动着，若非手还用不上劲，此刻攥着的那张饼只怕已经尽碎。

　　白小娇眨了眨眼，将目光挪到一边：“这么说，是不是太唐突你了？抱歉喔。”

　　小医仙不复明亮的声音中带了点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卫疏缓缓吐出一口气，哑声道：“怎么会。”

　　他努力直起身子，认真地看着她：“我只是……受宠若惊。”

　　白小娇抬头看他。

　　如同初识的那个夏夜一样，卫疏眸若寒星，郑重应道：“幸得垂怜，决不负卿。”

　　白小娇睁大了眼，随即无声地笑起来。她觉得自己全身轻飘飘的，似乎从未如此快乐过。半晌，终于觉得自己有些忘形的小医仙努力敛起笑意，轻快地问：“我是不是该矜持一些？”

　　没等卫疏开口，她又摸了摸鼻子，看着他笑：“可是我真的好高兴啊！”

　　卫疏看她笑得耀眼，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他在想自己是不是还未清醒过来，只是因为昨日听了那些话，便因此心神大乱做了个如此美梦。

　　他有些迟疑地抬起手，似乎想要去碰眼前的姑娘。白小娇却会错了意，忙递水给他：“抱歉喔，忘了你也要喝水了。”

　　水壶冰冷的触感唤回了卫疏的意识。他有些狼狈地移开眼，匆匆喝了两口。心脏渐渐从狂乱中恢复，但仍旧跳得很快。卫疏觉得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心中隐秘的愿望忽然成了真。他自幼命途多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有朝一日竟能有这般的运气。

　　他怔怔地看着白小娇，下意识地想：她真的这般高兴。
　　想到令她欢快到闪闪发光的原因，卫疏终于跟着扬起唇角，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

　　山洞里依旧只有清浅的呼吸声，气氛却变得暧昧起来。

　　互通心意的喜悦之后，白小娇没有忘了正事。她知道卫疏也许没有太多时间来慢慢等腿骨愈合，只能想办法再改一改半月生的配方。上药的间隔也变短了，她看了看外头的天光，准备去拆换纱布。

　　卫疏安静地看着她，一如既往的任由她施为。

　　白小娇却感到了一种微妙的心虚。

　　拿着药膏的手迟疑地伸向青年的小腿，指尖还未碰到皮肤便微微发烫。只是拆换纱布罢了，与几个时辰前并没什么差别呀。小医仙有些烦躁地想着：我在犹豫什么呀？

　　咬唇定了定神，白小娇努力延续自己一贯的干练手法。因疼痛而绷起的肌肉以及青年克制的呼吸让她有些心猿意马，手上的动作愈发轻柔起来。

　　卫疏察觉到了这小小变化，不由心中失笑。
　　往日怎不见她在意这些，现下倒局促起来了。

　　他一边忍耐着新敷药膏带来的巨痛，一边想着：当初在神武庄，她还颇为神气地说什么在大夫眼里全无男女之别呢。

　　想到这里，卫疏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小医仙阳光普照下那茫茫病人中的一员，心中顿时升起一种隐秘的喜悦。

　　看着白小娇此时分外怜惜的动作，卫疏忍不住哑声唤她：“无妨。不必如此小心，已不痛了。”

　　白小娇似是被他忽然出声吓了一跳，心虚地瞪了他一眼，嗔怪道：“改了方子的半月生是加倍的霸道，哪里会不痛？”

　　卫疏没说话，只是对她展颜一笑。

　　小医仙呼吸一滞，感觉心脏方才好像停了一瞬。她见惯了青年讥诮凉薄的浅笑，忽然看到这样毫无掩饰的灿烂笑容，一时竟被晃得忘了要说什么。

　　真好啊，她心想。

　　卫疏心下一动，揶揄道：“好看？”

　　白小娇点点头，老实道：“好看。”

　　忽然想到昨日赵怀真的话，她又有些不安。没想到卫疏又笑了起来。

　　收敛了一身戾气的青年像个落难的温润良家子，此时分外乖顺地斜倚在岩壁上，衣衫微开，眉目含情地对她说：“我身无长物，所幸还能以身相许。你可欢喜？”

　　白小娇张口结舌，完全呆住。

　　卫疏立马懊恼起来。
　　他说的确实是肺腑之言，但听起来又好像确实孟浪。

　　他从未怀疑过白小娇的真诚。但同行许久，他仍不知道白小娇是因为什么而乐意与自己亲近。除了这副皮相，其实她还毫无保留地夸过他许多，诸如刀法漂亮、谦逊心善之类的。但他实在不敢认领。

　　更何况，她对于这一路遇到的青年才俊，向来都不吝夸赞。就连对着赵怀真，她都能真心实意地夸上一句“见多识广”。

　　如果只能当得起她那句“好看”，她会愿意让自己一直留在她身边吗？方才气氛太好，卫疏忍不住就那么问了。

　　不知道是不是吓到她了？他敛了笑意，有些不知所措地轻声开口：“抱歉。”

　　白小娇终于回过神来。方才的卫疏与平日里实在相差甚远，直问得她完全呆住了。

　　忽然听到他低声道歉，白小娇有些茫然。她大半的心思仍然回味着卫疏那双摄人的桃花眼，绯色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脖颈。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看着难得现出忐忑神情的青年笑道：“这是道什么歉呀？你要——”

　　提到“以身相许”，她多少有些羞赧，只能含糊地往下说：“我自然……自然是欢喜的。”

　　随即她想起了什么，又急忙解释：“我并不是，唔，不只是因为——我是说，我心悦你，是因为你真的很好，哪里都很好。”

　　卫疏慢慢弯起唇角，低声应她：“嗯。”

　　小医仙松了口气，又认真地问他：“等解决了这桩麻烦，你……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回春谷见我师父吗？”

　　卫疏下意识攥紧了衣袖。

　　这是他从未奢想过的未来。原本只是能与她同行，知道她看着自己会觉得欢喜，就已足够了。她才初入江湖没多久，或许哪日会遇到更好的人，或许会因此改了主意。

　　他对这场相遇心怀感激，于是时时提醒自己按住心中的那股独占欲。但现在……

　　那双杏眼仍然温柔地看着他。

　　卫疏听见自己回答：“好。”

　　小医仙看起来更欢快了。她低头继续换剩下的纱布，一边絮絮叨叨地同他说起回春谷的事。于是卫疏知道了安若素性情宽和，回春谷四季分明，同门相处如兄弟姐妹。白小娇的屋前有她精心培育的药草，后院则养了一匹名叫半夏的白马，特别善解人意。

　　她兴致勃勃地讲着这些，换个药的功夫，已经将他们接下来的春夏秋冬都安排了个遍。卫疏静静听着，心脏慢慢被一种陌生的安定感包裹。那些他不曾看清的未来，此刻在她口中一一展开。

　　白小娇说了个尽兴。待收了药罐，她抬头朝青年看去，才发现卫疏有些失神。她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抱歉喔，我一下子太兴奋了。你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其实……其实也不急着去回春谷的。”

　　想起卫疏背着的血海深仇，白小娇咬了咬唇，心下懊恼。刚才自己得意忘形，一点都没考虑他的心情。她摩挲着药罐，拿不准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卫疏回了神，笑得有些无奈：“无妨。是我不曾同你说明，该我道歉才是。”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除了常年握刀结的薄茧之外，便是诸多细碎的伤痕。他心想：自己能同她说的，与她方才讲的那些全然不同。

　　但事到如今，他并不打算对她隐瞒任何事情。白小娇听着青年用淡然的语气说着那些惊天的往事，一颗心被慢慢攥紧。她本就有些奇怪秦征对卫疏的态度，现下终于明白过来。

　　卫疏说完抬头时，看到的便是小医仙眼尾微红的模样。每次见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卫疏都会觉得罪过。于是他温声哄她：“此番因缘际会得知真相，又有多方助力，亦可算是幸事。待此间事了，我便再无牵挂。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同你一起。”

　　白小娇定定地看着他，眼中又是他看不懂的情绪。她似乎犹豫了下，随即俯下身，轻轻地抱住了他。

　　卫疏下意识抬了手，克制地虚虚环住那温热的身躯。他听见小医仙的声音从肩头传来：“以后有我同你一起。无论什么事，你都可以同我说的。”

　　微苦的药香萦绕在鼻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终于忍不住覆上微微颤抖的脊背，又慢慢施了力，一点点赶走两人之间的空隙。卫疏闭了眼，轻轻“嗯”了一声。

　　这是个太过柔软而温暖的拥抱。若非听到明显的脚步声，卫疏怀疑自己也许难以找回仅存的那点自制力。他拍了拍白小娇的肩头，轻声道：“我没事。”

　　山洞外传来秦征的轻咳，小医仙慢慢松了手，耳尖微红地直起身来。

　　若非担心暴露行踪，秦征并不想在这种气氛下闯进这个山洞。他方才只瞥了一眼，便匆忙退出几步，然后才加重了脚步磨蹭到洞口。

　　这会儿他目不斜视地走进来，语气自然地开口：“我已同瑞泽城通了信。和生会的先行人马正在曲城附近布置，再过几日我们便去同他们汇合。”

　　白小娇应了声好，又问他：“瑞泽城那边怎么样了？有什么消息吗？”

　　秦征回道：“只说薛志鹏已经指认了钟啸海，但姜岳要清理门户许是还要些功夫。”

　　卫疏思忖片刻，接着问：“镇源城情况如何？”

　　秦征迟疑地看了一眼白小娇。卫疏了然，淡淡道：“她都知道，直说便是。”

　　被点到名的小医仙摸了摸鼻子，端端正正地坐在一边。她忽然想到秦征算起来是卫疏的半个长辈，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秦征一愣，随即对她和善地笑笑，方才开口：“尉迟年初便做了布置，现下应是在等栗山这边先出乱子。许知行性情多疑，届时待他先动，尉迟自有后招。”

　　他顿了顿，又道：“你放心。你不愿做的事情，她不会再提。”

　　卫疏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待栗山事毕，我想去趟镇源城。”

　　秦征垂眸应了声好，假装没有看到小医仙轻轻地握住了青年的手。
　　他忽然不再忧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