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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瘦落街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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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逐华是在第三天的下午醒来的,他的身体一直都不好,也对许多事物过敏,韩希曾引用过一句他喜欢的话剧的台词:你是对生活过敏。
他想也是的,甚至是遇上换季吹一下凉风就会病倒的地步。即便是他哥哥来到家里后便一直照顾他,也只是让他每逢换季时过得舒服一些。
他睁眼,第一下便是把呼吸管从鼻子里扯了出来,甚至不需要看周围是哪里,只要他哥哥趴在床头握住他的手,他便知道又是难家私立医院中他的专属病房。
“潮生……”他哥困倦的睁开眼睛,柔声唤他。
“哥。”难逐华伸手,轻轻的摸着哥哥细软的发丝。
他哥无疑是这个家中他最喜欢的人,霜似琉璃透,他哥好像也能透净的看清他心中的每一个想法。
他曾怯懦地站在父亲身旁,听父亲脸色难看,极为冷淡地介绍:“这是你哥哥,明霜琉,比你大六岁。这是你后妈,明斐,叫她明阿姨就行了。”
明霜琉站在他对面,朝他点点头。他走上前拉住明霜琉的手,只觉得这个哥哥可真高啊。明霜琉意识到手上的触感,愣了一瞬,然后便伸出手,牵住了他。
明阿姨站在明霜琉身旁,言笑晏晏地看着他,恍然间,好像他们才是幸福的一家四口。
“哥,你要困的话在旁边床上再睡会吧。”难逐华问他。
“没事……潮生,下次生病了要早点打电话给哥哥。”明霜琉仍握着他的手,那双被秘书部背后讨论出最深情的幻想片刻中的柔软桃花眼正水波潋滟地注视着他。
“好的。”难逐华低下头,不去看他。
“对了,”明霜琉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闻昼锦,你见过了吧?他暑假在我这边实习,我才知道他也在深陆念书。我让他平时多照顾照顾你,你如果想回家的话可以随时回去,他们不在。”
难逐华这一次住了一周便出了院,只是又拿回家一大堆药。其实他和明霜琉都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常年保持在水平线正中央偏下一点点,再坏也只是进ICU躺几天,不会真的挂掉,但再往上也好不到哪去。
他出生那一年,母亲娘家派来了一位世代为家中人看相的大师来医院看相,那位大师只是摸了摸胡子,下了判决:“命薄如纸,有刑克之相,要好好养着,不然会早夭。”
明霜琉在多年后偶然从佣人嘴里得知此事后,却时常担忧他是否会真的早早死去,每次生病后都仔细监督着他吃药。不过他从哥哥家里搬出来半年,吃药也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初冬的深洛是一种萧瑟的冷意,红叶仍落在地上,可冬天的第一场雪还未落下。
他哥开着车任劳任怨地把他送回了家。把他送进了家门,又坐在沙发上,边给他分药,边细细叮嘱:“我给你每天打三次视频电话,你都给我在视频里好好把药吃了,药盒我给你挂上定位了,每天一定要放在包里。我等会回去加班,平时有事找小闻。”
“好啦好啦知道啦。”难逐华坐下来帮着哥哥分他自己的药。
“哥,我想吃你做的西红柿鸡蛋面。”他撒娇地跟明霜琉说
他哥瞥了他一眼:“好好吃药再说这些。”
穿过午夜寂静的郊区马路,韩希熟门熟路地将车在废弃厂房改建的停车场内停好,喊醒了靠在副驾驶的难逐华。
这个地方他们来过许多次,一家由废弃厂房改建的Club,有严格的着装规定,门口的保安不会在意来人是素人、网红还是明星,只是一视同仁,若不符合的便连进门付门票钱的资格都被剥夺。
“今晚你在前面玩吧,我在吧台那边喝点糖水。”难逐华还有些困,跟韩希说道。
“早知道你这么脆就不带你来了。”韩希嘟着嘴抱怨,他们一同往门口走去。
推开隔音良好的铁门,韩希脱下大衣,露出一套高露肤度的酸性设计钢铁战衣,难逐华揉揉眼睛跟在韩希身后,对保安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体恤长裤和黑色保温水杯,说:“被蹂躏的期末学生set,相当特别。”
韩希叹了口气,在大衣口袋里摸摸索索,掏出一张会员卡,保安一看便让他们进了门。
韩希走在前面,念念不忘地跟难逐华说:“你看,我特地在服装设计他们系借工作室做的衣服,结果为了捞你还是拿了卡,保安的胸针也没给我别。别人怎么能知道我的服装有多被认可啊。”
难逐华拍拍他的肩,安慰他:“没事,就你最特别,全场你的衣服最好看,你是一只银色的花蝴蝶。”
韩希摇着头哼了一声,向DJ台走去,今晚是他最喜欢的DJ巡演,自然懒得理脚不能动的难逐华,难逐华见韩希不回头,又拍拍他:“跳完来吧台找我。”
“知道啦知道啦。帮我拿着外套。”韩希一边开始踢腿搓手热身,一边向舞池最前方奔去。
难逐华瘪了瘪嘴,作出遗憾的样子目送他离开,随后快步往吧台走去,走慢点可就挤不出去了。
穿过拥挤的人潮,他取下套在手腕上的发圈,慢条斯理的将长发束了起来。强劲的音浪渐渐离他远去,他左右开弓,不太真心地低着头和被他推开的男女说着对不起,熟稔地向吧台穿行而去。
他数着砖,寻思应该快到了。
一抬眼,却发现一个熟悉的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里?”难逐华走上前。
“我也想问你怎么在这里呢,逐华同学,不是刚和我说完晚安去睡觉了吗。”那人摇晃着酒杯问他。
难逐华心虚地打着哈哈,其实他们并不熟,他听哥哥叮嘱完和人家发了几条信息而已,“哈哈!好巧啊闻哥,刚说完晚安我就发现出现在这里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也没说错,他在韩希车上发去的晚安,而他也睡了。
“好了,我又不是你哥。你要喝什么?我请你一杯。”闻昼锦接过他手上韩希的大衣。
“这好吗。”难逐华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你哥给我开的工资还挺多的,一杯饮料还是负担得起的。”闻昼锦好笑地安慰他。
“那我要朗姆可乐,记得让Jason放多几片柠檬。”难逐华不客气了。
“熟客啊。”闻昼锦挑挑眉,问他。
“还好……多来了那么几次。”难逐华心虚。
这时Jason从吧台后面走了过来,听到他们的谈话,插嘴:“你今年得有小半年和你朋友泡在这里吧。”
浑身黑衣,不发一语的Jason经常被他和韩希在背后吐槽为乌鸦兄,但他此时只觉得,乌鸦兄真是牙尖嘴利。
“你哥知道吗?放心,我不会和他告状的。”闻昼锦又问他。
“他知道吧。”难逐华接过Jason递过来的酒。“反正韩希说他跟我哥说过。”
闻昼锦只觉得这小孩相当好玩,扎着长发,瘦瘦小小的站在那里一条,心虚的时候脸都红了。他清了清嗓,“没事,我不告诉他。”
难逐华慢慢抿着酒,只是又抬眼觑他。
“你不去跳舞吗?”他问闻昼锦。
“不去,我朋友在台上打碟。”闻昼锦向前望了望,舞池里群魔乱舞,黑的白的银的金的纠缠在一起,Techno冰冷的节拍击打着耳膜,舞池最中间是一位在室内戴着墨镜,身着仿生设计的银质脊骨胸衣,不辨男女的卷毛踩着六亲不认的舞步,狠狠砸向舞池地面。
“靠!韩希,他从哪掏出来的墨镜。”难逐华惊呼一声,掏出手机给韩希发信息。
韩希在自己中场休息的时候来吧台找难逐华,顺便想点些小吃。
难逐华指了指他的墨镜,问他:“哪掏出来的。”
韩希大叫一声不好,“啊啊啊啊啊是我从DJ头上扒下来的,我走之前忘记还给他了!我说他老看我干什么。”
他又回头望了眼舞池,“好多人。我要是放在保安那里的话你说可以吗。”
难逐华乐了,“你给人家的set都给破坏了,自己去送去。”
韩希刚准备挤回去还墨镜,就听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大胸肌帅哥笑了一下:“没事,DJ是我朋友,等会他演完我让他过来拿。”
韩希拍拍胸长舒一口气,又感谢他,把墨镜递给这位大胸肌帅哥,然后问难逐华要不要出门透个气。难逐华摆摆手拒绝,韩希也不打算去了。
难逐华开口问:“打算啥时候回去。”
韩希看了看时间表,已是凌晨四点。考虑到难逐华这个病患在,他安慰难逐华:“等滴锥哥下来拿墨镜,拿完我就送你回去。”
“滴锥哥?怎么又滴锥哥了?”难逐华奇道。
“他说不定在心里正骂我偷子哥呢,我叫他滴锥哥那咋了。”韩希翻了个银戴珊式的白眼。
“你别这样。”
闻昼锦旁听他们的对话,刚以为是难逐华受不了这位脱线的朋友,已经做好了深夜载他回家的准备。
“你没做美甲,没那个味。”难逐华补刀。
“行,等我寒假做完超延长美甲你给我拍个小视频。”韩希又摆出那副很mean的表情。
“你寒假不画画?”
“寒假画什么画,我作品集校考都考完了才不画呢。”韩希晃晃头,花枝招展的向另一个朋友走过去问好。
“他平时真的不这样,”难逐华向旁边的闻昼锦苍白的解释,他感觉韩希并没有认出这是谁,还想给朋友挽回点面子。
台上的DJ退场了,换了另外一位。
不一会,难逐华只觉得有个人神出鬼没的站在了他的身边。一站过来便开口同闻昼锦抱怨:“有个卷毛把我刚买的GentleMonster顺走了。”
闻昼锦慢悠悠开口:“顺走呗。”
“我都搞音乐了,本来就够穷了,赔本巡演诶,这下还损失一支墨镜。”那人继续抱怨。
“好了好了,别叽叽喳喳了,给你。”闻昼锦把墨镜塞人手上。
“诶——怎么在你这。”那人接过去也不擦擦,直接戴上眼。
“介绍一下,我朋友,IceGhost,叫他Ice就行。”闻昼锦戳戳难逐华的手臂。韩希这时也结束了交际,走了回来。
“滴锥哥!”韩希指着他小小尖叫出声。
“卷毛!”Ice也冲着韩希小小尖叫。
“什么啊,我叫韩希。”
“我还想问你呢,你在我身边蹦来蹦去,不知道我是谁吗?”
两人在旁边开始斗嘴,最后又加上了社交软件。
韩希同他们道别,难逐华在后面跟着他走出了门外。
深秋的天有些冷,室外除了扎堆在一起聊天的Ravers便没有其他人。
“你抽烟吗?”韩希掏出烟盒问他。
“不抽,”难逐华拒绝。
韩希自顾自点上了烟,他们俩无声的走着,开始在停车场里找车。
“你下次能不能在你那个破二手车上装个定位。”难逐华在后面小声问他。
“送我。”韩希快步走着,一排一排的找他的破二手车。
“等会吃个粉在我家睡吧。”难逐华小跑几步,跟上他。
“行啊,吃啥粉。”
曾有位运动员说过,“你见过凌晨四点的深洛吗?”
韩希不喜欢运动员,听说了这句话只是站在早晨八点的深洛街道上颇为嘲讽的吐槽:“他见过通宵后还要去上课画画的期末季学生吗?”
当时还是高中生的难逐华站在他身旁笑,他平时不爱说话,但是爱笑,爱捧场。
而他此时此刻,正坐在韩希的破二手车中,支棱着手臂,将头趴在车窗上,视线中的东西逐渐从荒郊野岭,工厂林立的郊区,驶入凌晨四点仍闪烁着冰冷金光的深洛市区。
暖黄色的光点冷冽地跳跃着,这些灯由于外观设计,通常在使用寿命的一生中都不会被关掉几次。而这些不停工作的光点,组成了深洛市区颇为宏伟的天际线,它们静谧的存在着,偶然间灭去,却仍谨遵着严格的秩序,构筑出这些经过精妙设计的宏伟建筑的体积。
难逐华叹了口气,身体向座椅靠去,韩希仍全神贯注地开着车。
电台正播放着RNB歌曲,暧昧又绝望的旋律萦绕于这小小的车子之内。恍然间他也变成了歌曲中的主人公,缠绵悱恻的破灭之后,极望向剩余的世界,只是这世界亦无他的容身之地。
“到了,走吧潮生,去吃肠粉。”韩希的声音突然响起。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