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计·三》漫禾苏梦

101、例外

　　珀罗城外，有些死寂。静得不似人间应有。

　　他往回走，又在那处荒地之中驻足。抬眼看着那棵白花树。

　　终不似来时心境。若不是他有意要带上秋邙走，大致也遭不得这般罪。

　　“对不起。我知道你听得到，终是我不曾相护好。”他对着那棵花树，花枝竟都长得粗壮，也难得。

　　“我也知道，我这一生，其实错事不断。”他抱着人，如今何处去？恐只有容朝能帮上这个忙了。

　　只是，容朝不一定会救一个凡人吧。更何况这人还是晏凝渊。

　　但若就此作罢，他心有不甘。思之，终叹息。后唇微启合，只一瞬，他便在荒地之中消匿。

　　剩一棵花白的树留于此处。

　　“这个章悯，差些要给他气死了。合着你当初为什么要将珀罗给这样的人啊。”宥一回来便看见了门前正站一人。正愁没处抱怨呢。

　　“宥。母神还在里边呢。”那人闻声提醒道。

　　“妄栖，你这脸…”宥走上前，瞧清的时候忍不住要笑。不知是上哪儿抹了炭，再加上那五官错乱的脸，能不笑都算是宥能忍吧。

　　“我怕被人盯上。”他冷然道。

　　似乎有些不大想理会这个哥哥。

　　上头夜灯之多使得翎青的居所如白昼。所以宥才看得这么清。

　　“妄栖。”翎青在里边唤了一声，妄栖便也抬脚进了去。而宥则抱着臂靠上了一旁的树，抬眼看着上边的一盏灯。

　　状似莲，而自己无论看多久都不会厌。可能，不止是自己吧。

　　这最开始好像就是父神亲手做了放上去的。只因母神说好看，他才弄多了许多，使这儿能够时时如白昼一般。

　　“父神……”他看着那些灯，似乎想起了以往。

　　他的父神还在的时候。母神还不至于这般疯，如今…起码在他眼里，是疯了的。妄栖也应当一直相安于南域，不用在外头奔走。对，还有爻婴，一定也能好好的。

　　都好好的。

　　他还在想，原本，他不该名宥。他觉着自己最为记仇。

　　到如今所做之多，不过将计就计。

　　鬼界。

　　市上游鬼之多。许潇远就走在鬼群之中，无论是早不算人的自己，还是已经被厉鬼缠身的秋邙。

　　都不会引起太多的目光。

　　“哎哟，怎地出手这般阔绰了。往前不都抠抠搜搜的嘛。”一女鬼声尖锐刺耳，但余光却瞥见了许潇远。

　　“后人当了大商贾，纸钱都比以前烧多了数倍。”

　　“你看那个，像不像人。”她捉过那人的肩，让他看向许潇远。确实有些像人吧，但好像又不是。

　　“莫非，他风华正茂就寿终正寝了？”那个男鬼道。却被那女鬼拍了一下脑袋。

　　也许是察觉到了那儿的目光，许潇远也是一下子在人群中匿了身影。偌大的鬼界，鬼王不在自己的鬼宫之中。

　　倒是叫他不好去寻了。

　　但他此刻心急万分。不过，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来。鬼宫中都是鬼王的心腹，那容朝在鬼界，依旧是窝在自己家里最合理啊。

　　他就这般想着，又好似不无道理。

　　“…阿爹。”他抱了这么久的人，终于是被这嘈杂的声音吵醒了。唤了他一声。

　　“哎。”他即刻应道。还是这模样，倒叫秋邙不习惯了。

　　“阿爹，我冷。”似乎是出自本能地将话说出。

　　“我抱着你呢。阿邙乖，我去给你找法子治病，好不好？”

　　秋邙闻声没再说话，只是用力地眨了眨眼。许潇远见之则是轻笑起，可怎么看都像是在假笑。

　　怎么可能笑得出来。若不是他非要躲着宁知珞，也不至于跑到珀罗城去。

　　更不会让秋邙遭此难。

　　他径直走到了鬼宫之中。不知为何，里边竟没有任何守卫。

　　到处都能见到散乱的纸钱。许潇远拧了一下眉心，想来是忘了时日。

　　怪不得珀罗城灯会这么多鬼出行。原来今日是鬼节。

　　可他也绝不可能错怪章悯。单是那一张红色的面具，就足以说明此事皆为章悯所主张。可他就是不明白了，究竟谁如此忌惮晏凝渊的转世活着。

　　又究竟是谁将章悯安置在人间小城。一步步将他牵引至此。

　　可他所走，从无目的。谁又真的能算到自己的下一步？

　　“报上名来吧。我盯了你许久。”许潇远还未想出个所以来，便闻一声。只见一鬼坐于墙头之上，幽绿的瞳正盯着许潇远看。

　　“容朝何处？有事来寻。”

　　“尊王早便形灭，你是何处前来闹事的！”他喝道。

　　“我要见容朝。否则我不介意一把火烧掉他的殿。”许潇远自然是笑意不减。怀中的人意识昏昏沉沉，闻声却是皱了皱眉。

　　“你敢！”

　　“有何不敢？我知道他在此处，劳烦通传一声。”那些纸钱随之被吹起，墙上的人只是一跃下，只道了声“候着”便没其他话了。

　　若是神来此，容朝知道后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可他若是容朝的旧友，自己不放进去了又不是。

　　“尊王。”

　　他走到一处静殿内，容朝正看着一堆碎纸发愁。见人匆匆来却只是“嗯”了声。

　　“外头来了个人。来人直呼尊王名讳，还直言要烧掉尊王的殿。”

　　“谁啊。”容朝黑着一张脸，他这几日一直就是这般模样，因为本来就是鬼嘛。又窝在这儿不见人，也懒得管。

　　“高高的，像人…又好像不是。”

　　“让他滚进来便是。尽说废话。”容朝终于站起来了。转而又看向那些绿纱，似乎不满意了又重新弄过。

　　那人很快就折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灰蓝衣物的人。容朝只闻气息便知晓是哪位熟人了。

　　“今日鬼节，你来鬼界。合理。”容朝背着他，脸还是黑的，基本看不见五官。那些纱他一遍遍地捋着。

　　许潇远看着这儿的杂乱，像是许久不曾有人住过的旧宅一样。但容朝看样子大致是一直就待在这儿的吧。

　　“还请鬼王相助。帮我救一个人。”他开口。

　　“不是吧许潇远，我帮你救人？你忘了上次自己是怎么做的。不帮。”容朝听着有些想笑。他还以为许潇远有什么事才寻来呢。

　　“一码归一码。这事儿……事关你鬼界害人，鬼王帮着也只是顺手的事吧。”

　　“啧。”容朝没有过多的话语，只道：“什么人？凡人一律不救。”

　　“我要是说让你救一个魔头，你也不乐意的吧。既然凡人你也不救，那他便是神了。”许潇远这会儿倒先说起了笑来。

　　他就怕这容朝像章悯一样。

　　“许潇远，你还真是一成不变。”他转过身来。见那许潇远抱着一个小儿，看样子是人不错了。

　　既然是人，他为何要救？

　　“你这脸还黑啊。”许潇远看到他的第一眼反倒是嘴角抽了一下。

　　“管我这么多。他这…”容朝见之一顿，不过很快又开了口：“这是谁啊，我怎的看着这么眼熟？”

　　他皱着眉头，想要一把从许潇远那儿将人抢过。

　　因为他甚至在那小儿的身上瞧见了楚厌清那所谓“少了的东西”。

　　“能不能救，给个准话。不想的话我也不多留。”许潇远开始有些慌了，若是晏凝渊让认出来，谁人还敢冒险让他活。

　　“救，一定救。只是你清楚一点，他是人，而且年纪不大。”容朝看了看许潇远抱着的人。没想到再见会是这般。

　　更没想到许潇远带着他都找到鬼界来了。

　　容朝一把接过。是又小心翼翼。

　　费了许多心思才将那些怨鬼全都扯了出来。

　　而那个小儿却是经此难愈。恐是日后都要拖着这样的病躯走了。

　　换作他人，容朝可能揭一揭就过去了。可这人是晏凝渊，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不管的。

　　“是何人所为？”他问道。

　　“珀罗城，章悯。”许潇远答。

　　“需静养几日，一个凡人在我鬼界恐是不好。不如，你先带他返人间，剩下的交给我。”他那张黑脸，实在瞧不出表情来。

　　但光凭声音的话，似乎能听出他有些不悦。

　　“麻烦了。”

　　“你今日若是带了别人来，我都得犹豫再三。只是，他于我而言永远是例外。”他的话音几近温柔。

　　“什么乱七八糟。”许潇远根本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自来这儿他的心就是悬着的。但没想到容朝是真的愿意帮。

　　“没什么。好生养着吧，凡人沾这么重的鬼气，活不了几年。”他笑着。又走上前去，扯住了一旁的青纱，慢慢地放了下来。

　　许潇远也抱着人转身往外边走去。

　　容朝看着他的影，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他明白，若是许潇远养着晏凝渊的这一世，大致会养得很好。

　　可是，那样晏凝渊有可能就真的再回不去。也可能会就此而消散。

　　“进来吧。我有话同你说。”他唤了声。随后还是坐了下去。

　　方才那人从外边走了进来。

　　“你去珀罗传个话吧。收了那儿的厉鬼，不用罚重，吓唬吓唬就好了。就说他害的是我的哥哥，我此刻大发雷霆。”

　　他说罢，那人欲要走。容朝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来，便是又补道：“对了，鬼界商人嘛。百年内价格免半，他做错了事，这点诚意还是有的。”

　　“是。”

　　那人怕容朝再补什么他记不住，话语方落便不见了。容朝黑着脸在那儿，不知为何，有些似在假寐。

　　他为何不肯重罚，是因为他觉得章悯所做定有人指点。而此人，也定有法子让晏凝渊回来。

　　自己何不就帮这一把？

　　总的来说，方才那个又不是真真正正的晏凝渊。他想要的，是晏凝渊能够真正地站在他面前，就算是冷着一张脸看他又何妨？

　　“哥哥。你喜欢楚厌清，我认了。可是你若死了，我又靠什么活下去呢？”他直接躺了下去。是啊，他这一段执念，真的有太久了。

　　久到忘了年岁，忘了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