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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亦兄 ...

  •   果不其然,徐力不在苍山阁内。听仆从说,徐大人一天前孤身一人出了阁就再未回来,不知所踪。
      权子钦心下一沉,连带着面上颜色都冷了三分,仆从见了簌簌颤抖,跪地不起。他一挥手打发人退下,一面站在阁外高台上,俯瞰大地。如此恶劣之寒,如此雪虐风饕,冰霜盈尺之际,徐力能去哪里?除了丁氏,他想不到其他地方。可他去丁氏要做何事?
      正思忖着,忽然远远一人御剑飞来,近了高阁上头高声喊着:“阁主,是我!”
      权子钦退开些许,那人带着另外一人落地,一下子瘫在面前的雪地上。被带来之人全身仰面摔在地上,毫无知觉,伤口凝固地变为褐红,发丝凌乱,双眼紧闭好像是晕过去了又好像已经没气了。
      “阁主,容在下解释!”徐力甫一下地还没站稳,气喘吁吁地就跪地拉着权子钦衣摆,“此人便是小环兄弟。丁氏这几日遇到大劫,好多人都丧命了。他们一口咬定是那天送信的小环办事不周招揽仇家引火烧身,快要把他打死了!小环只能灵鸟传音向在下求助,在下去的时间他已经被打晕了,旧时之情在下不能不帮…”
      丁氏大概知晓那次夜晚行动与王室有关,丁小环无非是他们出气的靶子,下一步他们很可能会反上王城,届时又要去解决掉…不管了,来一个灭一个就是了,至于这个丁小环,权子钦想,他伤成这样,几乎可以到皮开肉绽的地步,无处可去,暂时也构不成威胁,由徐力带着他也不会影响什么。
      “起来,把人扶进去。”权子钦道,“收拾好了,来我那儿一趟。”
      徐力连连致谢,早已顾不上阁主过会是要发火还是要抽人,拖着丁小环就去阁中医师房问药去了。
      权子钦摇首,一转身合上大门。
      等到一切办妥,徐力将小环安置在他卧房隔间,看着人睡去,这才扣开权子钦的房门。
      本以为要招致权子钦的责备,没想到对方却温上热茶,一人小案上多了第二盅茶盏,那是为他留了座。徐力有时认为,权子钦性格虽然大多都说一不二,亦兄亦父那样严厉且刻板地对待属下,可偶尔还是觉出他内心深处的另一面,便是柔情的那一面。虽然他很少在下属面前展露出来,而就在此刻,徐力莫名觉得感觉出来对方铁血里头那一星半点的温柔。
      那人手握杯盏,看着徐力赧然的表情沉静地开口:“你和丁小环乃是故交,你此举合情合理,符合道义,我不会怪你。”
      徐力这才坐得踏实些,脸上也有了踏实的情绪,忽地提出疑问:“阁主,丁氏此次身受重创,听说他们掌门昏迷不醒,几位长老当场就遇害了……江湖上都在猜测此事谁最有动机,丁氏祖上打渔没有结仇的门派,他们会不会将这把火烧到帝宫的头上?”
      权子钦道:“这便是我让你来的目的。徐力,如若我说丁氏之难是我干的,你当如何。”
      听了这话,徐力端着茶盏的手一下子没放稳,所幸茶水残余杯底所剩不多,没有洒出。他讶然地看着权子钦,不过很快就开口道:“也是了,江湖上还没有谁能于此短短一个时辰内解决掉那么多长老客卿,除了阁主您。”说着瞥一眼权子钦,发现他并没有过多表示,甚至也没有多余表情,只是默默听着,间或喝一口茶,他便继续说,“丁氏派小环威胁陛下,必是谋定而后动,他们一定早就计划了一切,迟早要造反。这桩麻烦事应当尽早处理,只是没想到阁主您下手这么快。在下实在是,佩服不已。”
      权子钦慢慢拎着杯盖撇去茶上浮沫,不作回应,他总是这么一副沉思的模样,叫人时常弄不清楚他到底在思考什么,或是他下一步想干什么。此刻他闻言只是微微勾动嘴角,却转了话题:“你知道,这是什么茶么?”
      权子钦好酒好茶,平日里不是喝酒就是喝茶,对此了解颇深。徐力只是喜欢饮酒,却对茶道知之甚浅。冷不丁阁主抛出这么一个问题,他有点茫然,随口答道:“洞庭茶?”
      洞庭茶是姑苏有名的茶种,历史悠久,产于太湖的东洞庭山及西洞庭山一带,由此得名。相传有一尼姑上山游春,顺手摘了几片茶叶带回,泡茶后一股奇香扑鼻,脱口而道“香得吓煞人”,由此当地人便也将此茶叫“吓煞人香”。徐力对此逸事略有耳闻,还可说上一二,然而却见权子钦微微摇头:“你看这茶色泽如何。”
      徐力望向杯中,只见那茶叶肥壮圆结、色泽呈暗绿色,虽然与洞庭茶一般也呈螺旋状,但似乎与印象中洞庭茶银白如玉、色泽翠绿之态大相径庭。
      看着徐力略显困惑的神情,权子钦继续道:“此茶色泽较洞庭茶更为暗沉,两者不一。此茶名为北苑茶,乃是闽地特色茶种。”
      徐力略顿片刻,忽然意识到什么。闽地的东西……
      权子钦继续道:“闽东丁氏去年岁贡,其中就向陛下呈上许多这样的北苑茶。此茶唯闽地所有,在江南很少能买到,然而陛下只收下了他们的金银绢帛,能吃的都不曾自己留下。”
      徐力看向权子钦,发觉对方也在注视自己,“此茶香醇独特,陛下也是喜茶之人,为何宁愿将这么好的茶全部赠予下人,自己一概不留,其中缘由想必你早就猜到。”
      “陛下是怕…”徐力脱口而出,后半句却变成了低语,“丁氏于茶干中下毒暗算他。”
      卫柯多疑多虑,这并不是他不可能不考虑的事。
      “陛下在很早的时候,大概就在提防丁氏,暗里多招了卫兵加守王城,以备其反心。我尝过了,此茶无毒,但从去年起也暗自留了心眼。此前信件之事,算是丁氏初露锋芒。丁氏庞大,恐怕此后江湖上会有一场大劫,所以我很快下手,击其中枢,令其掌门失去左膀右臂,若是日后开战才可占得一席上风之地。”
      权子钦如此防微杜渐,是徐力不曾考虑到的。于是语气中多了敬意,徐力愈发觉得权子钦能坐上阁主与帝君心腹之位是他自身千虑一得,计谋得当,换作是自己决计不可能想到这么多,也决计不可能在茶之一事上想这么多。
      “在下受教了。”徐力道。
      权子钦这时才放开茶盏,看着对方。他眉眼深邃,自带威严之气,此刻虽然眼神宁静,可仍旧让被看之人颇感压迫。徐力有时觉得,苍山阁没有女修的原因大概不仅在于权子钦清心寡欲,恐怕真来了姑娘,没有一个人能够在这么一位气势强势平日里笑也不笑之人眼下安心做得了事,平时看着吓也被吓死了。
      “苍山阁作为王室暗卫所在,自入门后最重要的事情便是确保陛下的安危,其余什么流言蜚语都不必多想,有些王室之事也不是我们可以触及的。”
      徐力点点头。
      “去吧,”权子钦道,“看好你那位朋友。雪要下大了。”
      忽地室内无风自寒。徐力不知为何后背一凉,匆匆退去,还是没缓过来。权子钦在他身后掩了门,然后打开格窗,飞身跃了出去,踩着枝头提气朝王宫而去。
      他总是有种异样的敏锐,大雨将至之前,他很想多陪陪卫柯。
      窗外料峭的夜风一下子就将他案头烛火掐灭了。

      帝宫内还是他离开时一样,乌黢黢的,卫柯靠在王座上歇息。陈公公大概期间来过一次,添了把炭火,因为明显室内温度更热了。
      权子钦就这么无声无息来到卫柯跟前,为他扶好身上盖着却倾斜曳地的大氅。大氅上金色的鹤似乎展翅欲飞,又似被禁锢一般挣扎不已,栩栩若生。权子钦瞧着卫柯静默的睡颜,一时心下平静些许,感觉时间都流动地慢了,就那么一直站在原地出神间,寂然的空气里忽地有了声音:“孤杀了你,孤…要杀了你…”
      座上那人挣扎着,呼吸困难似地,抬掌狠狠拍在扶手上,忽地一下子惊醒。第一眼就看见权子钦,那人紧紧盯着自己,挨得很近,颜色极深的眉眼里添了关切:“陛下,您方才梦魇了。”
      卫柯神思还不算不清晰,微微眯了眼,适应一旁不算昏昧的烛火:“几时了?”
      很可惜,卫柯并没看到对方眼里的深情。
      权子钦望着外头沉沉月色,雪仍旧在飘。那飞天的雪色挤满眸间的湖泊,他看着王座上的人将头偏过去,他的心在一刹那也似覆盖了这片冰点之温。
      “寅时了。”他道,他就像在照顾一个孩童一般轻声发着哄人的气音,“再睡会吧,马上天就亮了。”
      卫柯使劲揉了揉眼睛,盯着身上披着的大氅看了一会,想起了白日里种种经过,自己精神不振,后来权子钦哄自己入睡,大半夜过去了,醒开来睁眼第一眼还是他。
      他忽然不想睡了。
      “子钦,孤又做噩梦了,孤自从那日来,就一直做噩梦…你说,孤是不是要疯了。”他有点无力,语气轻飘飘的,似叹非叹。
      “怎会。”权子钦道,“陛下,我在呢。”上前一步本想拉住对方的手,然而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这个动作,毕竟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还是僭越了。他永远记得卫柯少年时期每次起夜都特别怕黑,一定要把他摇醒,让他拉着他,陪着他。握着那只温热的手掌,权子钦每次在黑暗里的眼神都异常灼热。而人不可能永远都是少年,卫柯君临天下怀拥宠妾之后,他与对方的接触就少了,从前玩闹的时光几乎不复存在,更别说他堂堂帝君在起夜时还需要自己跟着。有时候真的很怀念过去,卫柯身边只有他的时候,他以贴身侍卫的身份爱着他,护着他,好像也是在私心霸占着他。
      所以他现在只能隐忍。
      “不睡了么。”他温柔地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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