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抬起头》papercutV

12、肩部伤

　　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们三人身上，灯光师还好死不死地把光圈调整到我们的头顶，显得更加引人注目了。
　　于竟闻没有顺从地站起身，只是呆坐着，双手下意识地收成拳，攥得死紧，放在双腿之上。他朝黄女士投去无措、求救的目光，黄女士皱着眉头，冲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想让他先原地不动。
　　我太阳穴的青筋狂跳，愤怒的感觉从胸腔直冲天灵盖，好像一个快要沸腾的开水壶。
　　我实在不懂孟老这未提前打过招呼、莫名其妙的邀请究竟意义何在，难道他就喜欢看别人站在几十双眼睛之前，在探究的目光之中撕开自己的伪装，展示自己血淋淋的过往吗？
　　于竟闻能有什么光鲜亮丽的过往呢，只不过是一个自从有记忆起便失去双亲，从小被外婆喊着“拖油瓶”长大的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而已。
　　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穿着一双草鞋，走将近十公里的山路去乡村里的小学念书，放学回家再帮家里放放牛，喂喂鸡，干许许多多的家务活。劳累穷苦的每一天组成了灰色的童年。

　　来我家之后，于竟闻从来不主动提以前的事情，只是努力地学习普通话，努力地补上学校里的知识短板，努力地追上身边的同龄人。
　　他已经足够努力了，足够努力的人值得被鼓励，而不是被嘲弄。

　　我想站起身替于竟闻回绝这个无礼的邀请，身边的于竟闻却先我一步站了起来。我抬起头看向他的侧脸，他紧紧咬着牙关，下颌线绷的很紧，像一根快要断掉的弦。他高挑的身躯投射下来一片阴影，笼罩着我。
　　我想伸手抓住他的衣角，可他却已经迈开了步子，朝主舞台的方向走去，像一阵微风，从我的手心轻轻地吹走了。
　　他的背影显得有些单薄，但脊背却挺得像直尺一样，从后脑勺到肩胛骨再到腰腹，一条直线下来，没有半点弯曲。一步一步，目视前方，走得不卑不亢。

　　他走到主舞台，站定在孟老先生的身侧，微微弯下腰，让自己的嘴唇正对着立式话筒。他额前的碎发垂下来一点儿，显得脸上的轮廓更加柔和。
　　于竟闻温柔醇厚的嗓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会场：“在场的各位来宾，大家晚上好，我的名字是于竟闻。十几年前的我，完全想象不到自己会过上如今这样安逸舒适的生活，因此，我要由衷地感谢我的老师——黄亦玲女士。她用她的善意改变了我本该浑浑噩噩度过的一生，她不仅教会了我生活的意义，还教会了我各种各样的谋生技能，她是当之无愧的，我的人生导师。”
　　于竟闻说完这段话，侧过身看向站在一旁的孟老先生，孟老先生要比他矮足足一个半头，他要低下头才能跟孟老先生四目相对。
　　他略微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我要感谢孟老先生给我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让我能在这样一个隆重的场合，衷心地向我的老师，表达我真挚地感激，我会继续努力，不负老师的期望和栽培。”
　　说完，于竟闻朝黄女士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直起身，往台下走。他的腰背自始自终都挺得笔直，仪态从容，每一步都踩得稳当，不慌不忙之中又流露出一股利落劲儿。
　　于竟闻很巧妙地把孟老要求的“分享经历”转变为“表达感谢”，既没有拂了孟老的面子，又不用勉强自己揭开不愿提及的过往。

　　混乱的一天终于结束，我们驱车回到了在郊区的别墅。我的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一回到家就甩掉脚上的高跟鞋，瘫软在沙发上。
　　黄女士满脸嫌弃地数落我：“别这样坐没坐相的，快点去卫生间把妆卸了早点睡觉！”
　　我不满地哼唧了几声，转脸朝于竟闻撒娇。
　　于竟闻脱下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穿着件白衬衫，边走过来边挽起袖子。他坐在我的身旁，给我揉揉僵硬的肩膀，捶捶酸痛的小腿，他的眼神柔和而又恬静，手上的力度正正好好，我很是受用，舒服地哼哼。
　　黄女士实在看不下去了，给我留下一个警告意义的眼神，就转身上楼了。

　　“好啦好啦。”我及时喊停。
　　于竟闻立马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不解但睁大眼睛看着我，一副逆来顺受的乖巧模样。我被他可爱到了，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你也很累啦，谢谢你，于竟闻。”
　　于竟闻温柔地朝我笑了笑，眼角弯成浅淡的月牙形状。
　　他的掌心带着温热的温度，从我的头顶一下一下地往下顺，我顺势把头靠进他的肩窝，闭上眼睛感受他脖颈传来的温度。
　　头顶上的灯光很暗淡，周遭很安静，只有我们彼此的呼吸声，而我靠在他的肩头，觉得那一刻就是我想要的永恒。

　　晚上，我洗漱完敷上一片面膜，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打算睡前再刷一下手机。忽地，聊天软件跳出来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我点开，是一个二次元Q版小人的头像，还挺可爱。申请信息里写着：“我是孟奚川。”
　　我吓得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面膜都差点掉了。
　　如果脑子里能发弹幕的话，现在里面应该充满着问号。
　　他加我干嘛？
　　我靠，不会是来真的吧？
　　我在心里脑补了一出被迫相亲，商业联姻，无爱生恨的狗血大戏。

　　就在我疯狂脑补的时候，孟奚川又发了一遍好友申请。我犹豫再三，还是点了同意。
　　在我还在斟酌开场白的时候，他就发来一连串小白狗摇尾巴的表情包。我看着表情包里的小狗的卷毛，觉得跟他的发型还挺像的。
　　我奋力敲字：“你哪来的我微信号？”
　　孟奚川???倒是非常实诚：“你妈妈推给我妈妈的。”
　　我：……
　　我发过去一个扶额苦笑的表情。

　　孟奚川回敬给我一个小狗惊讶的表情。
　　他：“你放心，我对你也没有兴趣，我加你只是想完成任务而已。”
　　我：“……什么任务，你是秘密特工吗？”
　　孟奚川：“我妈叫我邀请你来我下个月的生日会，如果你来的话，她就答应给我买很贵的游戏设备！”
　　孟奚川一连发了三个小狗星星眼的表情包。

　　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
　　我说：“你喜欢打游戏啊？”
　　孟奚川发了一个小狗叉腰的表情包：“对呀对呀，我跟你说我打游戏可厉害了，看我直播的粉丝可多了呢。”
　　我发了个“哇哦”的表情包以示捧场。
　　他继续用星星眼的表情包轰炸我：“所以你来吗来吗？”
　　我无奈：“你放心吧，我有空一定来。具体在什么时间？”
　　孟奚川发了一个哦耶的表情：“太好啦！在下个月十三号！”

　　我打开手机里的日程表，确认了一下之后给孟奚川发消息：“我十一号比完赛，十三号有空的。”
　　孟奚川回复的很快：“好呀好呀，预祝你比赛顺利哈，有空的话我也过来给你加油！”
　　我发了一个“谢谢”的表情。
　　他没有再继续回复我，我也不想再找新的话题，把面膜摘了洗了把脸，就躺下安然地进入了梦乡。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都在认真准备下个月的全国游泳冠军赛，如果表现得好的话，我将可以拿到明年开春的世界级联赛的入场券。
　　我很想证明自己的实力，步入更大更有代表性的舞台。所以我一刻都不能松懈。

　　我的精神高度紧绷，训练强度也不断增强，但比起令人骄傲的成绩，率先到来的是我的肩伤。运动员在平时训练的时候或者赛场上受伤是很正常的，对于游泳运动员，尤其是蝶泳和自由泳的选手来说，肩部的相关损伤是最容易出现的损伤。
　　我在一年前就得了肩袖肌腱炎，是因为蝶泳的高频次划水会让肩袖肌腱长期处于紧张状态，反复摩擦肩峰下间隙而导致的炎症，这会让肩关节活动受限，外展、旋转时疼痛加剧。

　　这一年来，我时常在训练的时候因为发力时肩关节的剧烈疼痛而被迫停止训练，去医院理疗，拖累了我的整个训练计划。
　　但这个事情，又不能急功近利，身体最重要，我只能尽力地配合医生和教练，调整我的日常训练方案。

　　本来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旧伤复发了，临到比赛，却突然肩部肌肉拉伤了。我站在泳池的中央，捂住自己的右肩膀，表情痛苦不已，无助地呻吟。
　　教练吓坏了，赶紧把我送去了医院。

　　我躺在病床上，肩膀因为过度疼痛而动弹不得，只能无力地睁开眼盯着雪白的天花板，不住地叹气。
　　率先赶来的是于竟闻，他外套和围巾都来不及摘，先坐到了病床边，一脸担忧地看向我。估计是一路跑来的，还在止不住地小幅度喘气。
　　我盯着他干裂的嘴唇，笑了一下：“最近很干燥，你要记得抹唇膏。”
　　他点点头：“好，我回去就抹。”
　　我神游天外了片刻，对他说：“诶，于竟闻，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医院的病房？”

作者有话说

　　[三花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