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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胡陆葫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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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脚刚沾地,元和景便在脸上堆起笑容,讨好地说:“那个,好久不见……你用过午饭了吗?”
胡陆慢慢悠悠地把尾巴收回,单手撑着下颌,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嗤笑,语调慵懒:“还以为你会避我如蛇蝎,没想到竟是如此亲热。”
元和景扯扯嘴角,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了。古有虎落平阳被犬欺,今有她元和景畏惧妖力赔狐笑,至此还被看作是亲热的象征,若非是打不过,谁会委曲求全憋屈至此。
“如此,本狐名胡陆,告诉我你的名字。”
“葫芦?”元和景下意识重复一遍,不该抖的机灵在这时突然活泛起来,“你不是狐狸吗,怎么又成葫芦了?”
眼见那条张牙舞爪的大尾巴又要朝自己飞来,元和景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说过名字后又恭恭敬敬地道:“拜见狐狸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之前不小心打伤了你的腿,还把你关在笼子里,晚上还搂着……”
话到一半却是说不下去了,她很快将胡陆和那只神出鬼没的红狐狸联系到一起,此言的本意是想打打感情牌,让他能念及自己的好放人一马,却没料到想到都是不好的,这要全让他回忆起来的话,有九条命也不够死的了!
“胡言乱语!”胡陆直起身子,凝眉喝道,“本狐从不以本体示人,岂容你在此编排?”
说着,他目光微转,像是想到什么,语气又缓和下来:“不过你说的,怕是另一个人。”
狐妖不止一个的消息显然在此时战胜了恐惧,元和景连忙想要确认:“你不是红色、尾巴上带点白毛的那个?”
胡陆眉头轻挑,唇角露出一抹神秘莫测的笑:“有趣,这个弟弟我也许久未见了。”
元和景:“那是谁?”
问题问得有些多,胡陆心底冒出些不耐烦来,但瞧着对方天真又愚蠢的模样,他还是大发慈悲地道:“就我所知本体为红色的狐狸,只有胡拾。”
“胡拾?”
见她一副求知欲旺盛的样子,胡陆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正要出声打断,门外先传来一女子的呼唤,由远及近,应是正在往这里来。
元和景听到姐姐的声音后才想起自己来这的目的,可现在不仅一点也没收拾,床上还躺着个衣衫不整的大男人,这要让元纪宁看见,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不如就先回你自己家睡吧,这张床有点硬,你睡不舒服的。”
分明都已经火烧眉毛了,她还要耐着性子把胡陆哄走,若是有天真能学武功,一定要把这狐狸打趴下,以解她此时心头之恨。
胡陆看起来倒是悠哉游哉,捻起一缕搭在胸膛上的发丝细细把玩着,道:“你知道的,我在找人,而这个人的踪迹只有你知,告诉我他在哪,我就走。”
这话元和景上次也听过,但那日脱险后她便忘了个一干二净,更别说刨根问底细细追究,现在只能诚实地问:“你到底要找谁?”
胡陆:“我不知道。”
元和景:“……”
胡陆又接着说:“但你知道。”
元和景:“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胡陆慢吞吞地躺了回去:“你不说我便不走。”
元和景:“你!”
“小景,可收拾好了?”
元纪宁的声音就在门外,应是下一步便要进来,元和景没空再跟他周旋,只能双手合十求爷爷告奶奶般的低声下气道:“狐狸大人你先变回本体吧,有事我们回元家再……”
“小景,你在和谁说话?”
伴着“吱呀”的声响,半边门被推开,元纪宁探寻的目光从元和景脸上扫到屋子里,末了一差不差地定格在床上。
果然……被发现了!
“我记得你那只狐狸是火红色,这是……”
元和景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床上哪里还有男人的身影,反倒是一只浑身雪白狐狸趴在上面,正自顾自舔着毛。
“啊!没错没错。”元和景慌忙找补,“它就是太爱干净,一天要舔几百次毛,都给自己舔掉色了,哈哈。”
元纪宁脸上出现片刻茫然,胡陆更是毫不留情地露出鄙夷之色,元和景只想他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大摇大摆地忽视了这个插曲,转移话题道:“衣服还没收呢,姐你快来帮帮我。”
两人安置好东西,跟祝老夫人告别后就一同归家。刚进屋子,元和景便找来之前那个大铁笼给胡陆关进去,为免意外发生还多加了道锁,然后毫不留情地丢进柴房。
狐狸用身体止不住地撞,“哐哐”的声响虽大,笼子却是纹丝不动,元和景见状安心下来,朝他得意洋洋地做个鬼脸后就离开了。
一家人在夜里吃了顿还算和气的晚饭,谁也没提和离相关的事,如此也算是翻了篇。元和景又过回闲散三小姐的日子,直到某天在大街上听到有人谈论才发现,昨日竟是童试通过名单出来的时候。
还不知道纳兰卿的考试结果如何,抱着这样的念头,元和景便想着去南风馆看看,路过墨斋时还买了好些上乘的笔墨纸张,吩咐人装好后就送去南风馆。
许是时辰还早,南风馆里人并不多,客人也多在二三楼的包厢。元和景本想自己去找纳兰卿,但耐不住门口的招待太过热情,直接引着她上楼,边走还在边絮叨着酒水歌舞,想来是把她当成生意了。
过转角后正好看见一扇门从里打开,纳兰卿照例一袭不染尘埃的白袍,发冠上的玉簪虽朴素,却极衬他的气质,未挽起的发丝柔而服帖地垂于背后,就像布匹店里材质最好的绸缎。
门内有人朝外丢了把铜板,接着高高低低的哄笑声响起,有几个笑得格外猖狂,一听便知是故意的,还有人扯着嗓子道:“爷赏你的,还不快说谢谢?”
元和景登时一股无名火冒,纳兰公子在她心中向来是清雅如兰的存在,怎能被羞辱至此?可反观纳兰卿,他只是垂下眸,声若蚊呐地说了句“多谢”,然后俯身把铜板一个一个捡起来。
“捡快点,那儿还有呢。”
“你瞧他那副样子,跟大街上的乞丐有何区别?”
在他们口中的话变得更难听之前,元和景终于忍不住冲了过去,站在门口对那群人怒道:“人家靠自己本事赚钱吃饭,比你们这群酒囊饭袋强多了!”
说罢,她便拉着纳兰卿头也不回地离开。
包厢里多是小门小户的纨绔公子哥,靠着家里的资产胡作非为而没什么真才实学,不过是欺软怕硬的草包。有人气不过想要追出来,却被那几个认出元和景身份的拦住了。
一路拉着人走到拐角,接待见势不对早已下楼。元和景心里还憋着火,松开手后也还是气不过,可想着纳兰卿毕竟是寄人篱下,只能以此为生,又跟哑巴吃黄连似的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
纳兰卿语气有些生硬,脸色冷得像是结了层霜,方才捡来的那几个铜板还在手里捏着,混着掌心的汗水,触感温热而粘腻。
元和景明白他的意思,更知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本想抬头看他的表情,却在触及对方身侧握紧的拳头时顿住了。
“我……”
“无妨。”纳兰卿深吸一口气,这两个字也不知是说给谁听,只是再开口时已然和缓了许多,“多谢你替我解围,我们进屋去说吧。”
元和景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小心翼翼地问:“那些客人怎么办?”
纳兰卿垂眸看她,笑容中隐约透出几分勉强:“琴已弹毕,不用再管了,你今日来是有何事?”
想起此行的目的,元和景又犯起难来,当时听到消息后就兴冲冲地来了,却没在心里提前打个腹稿。含蓄的问法她一时想不出来,可直接问的话,万一结果是个坏的,那更不好收场了。
“就是你最近……心情如何?”闷了半晌,元和景只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她的犹豫纠结都被看在眼里,纳兰卿心下了然,道:“通过了童试,心情自然是不错。”
“通过了?”
元和景担心是耳朵听岔了,不放心地问。
纳兰卿点点头,声音不掩愉悦:“嗯。”
“通过了!”
元和景差点在走廊里蹦起来,幸亏被纳兰卿及时拉住,否则就该遭这边屋子里的客人投诉了。
行动上没法表达,元和景只能报复似的一个劲猛夸,从走廊口说到他房间门前还不带停的。而纳兰卿从始至终只抿着唇浅笑,向来淡然如水的脸上浮现几分绯红,应当也是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总之往后还要继续准备,现在庆祝未免也太早,乡试比童试难度更大,竞争也更激烈,这一考又要三五年了。”
“那广文馆里专门备考的书生也是考了三五年呢。”元和景捧着脸,眸子里还是亮晶晶的,“纳兰公子一点也不比别人差,日后若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就是,我一定尽力帮忙!”
元和景说得慷慨激昂,纳兰卿的神色却是悄然阴沉了下来。他借倒茶的机会将那几个铜板丢进抽屉里,捏着茶杯递给她时,指尖有不易察觉的颤。
元和景有些奇怪地皱起眉,问:“纳兰公子你怎么了?”
“无碍。”纳兰卿扯起个心事重重的笑,又将杯子推了推,“快喝吧。”
“哦。”
“小景……”
元和景放下杯子:“嗯?”
“就是……”
纳兰卿将脸转向一边,唇紧紧抿着,像是生怕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跑出来,喉结上下滚动好几次,最后也只艰涩地吐出两个字:“无碍。”
元和景即便再迟钝也该看出不对来,着急地道:“哪有话说一半不说的道理?你若是还拿我当朋友,就有话直说。”
“我并非不拿你当朋友。”
纳兰卿叹了口气,眉眼间尽是化不开的愁绪,喉头颤了颤,好一会才艰涩地开口:“报名乡试有一条件,即家世身份干净。也就是说……”
“娼妓和特殊从业者不可报考。”
最后几个字被他咬得重极了,虽是在复述规则,却更像给自己下了宣判。
即便并未真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他现在卖身于南风馆是不争的事实,只要一日不赎身,他便脱离不了这个名头,乡试对她来说就更是无望了。
元和景哑然,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而纳兰卿见她没有回复,只好垂下头,将心底酝酿过千百遍的话说了出来:
“赎身的钱还差得多,你能不能……借我一些。”
语毕,他那向来如青竹般挺立的脊背颓然佝偻下去,胸膛和腰腹之间形成了一个很夸张的弧度,像有什么东西正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
那些孤傲的、不羁的文人风骨,终究还是被一斗金压弯了。
元和景不知怎的鼻头止不住发酸:“你说多少钱,我回去凑,实在不够的话还可以找我姐姐借,一定会有办法的。”
“多谢。”纳兰卿不敢抬头看她,声音低得快要落进尘埃里,“还差五十两。”
元和景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即便她未曾经商理财,却也知道这是笔不小的数目。可现实就是如此,拿不出这么多钱,纳兰卿就无法赎身,即便他准备得再好,也连乡试的考场都踏不进去。
“好。”元和景咬咬牙,“我去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