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语》氷凌江煦

4、嘿!我这暴脾气!

　　柳棠的意识像是沉在深海里，一点点艰难地上浮。最先恢复的是听觉，耳边是叽叽喳喳、七嘴八舌的讨论声，语调各异。

　　“晕了这么久？体质太差了吧？”

　　“是不是你长得太丑吓到人家了，阿金？”

　　“放屁！老子鳞片亮得很！肯定是你站我头上姿势太嚣张！”

　　“啧，人类幼崽真是脆弱。”

　　“要不要舔她一下？我听说舔舔能醒？”

　　“白朔你敢用你那倒刺舌头舔她我就跟你拼了！脏死了！”

　　……这些对话内容怎么这么奇怪？

　　柳棠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苏院长温柔中带着点无奈笑意的脸庞。这让她稍微安心了一点。

　　然后，她的视线缓缓移动……

　　左边，是那颗巨大的、正微微吐着信子的金色蟒蛇头，冰冷的竖瞳正好奇地盯着她！

　　右边，那只华丽的金钱豹歪着头，琥珀色的眼睛几乎贴到她脸上！

　　头顶上方，绚彩鹦鹉扑棱着翅膀，黑豆眼一眨不眨。

　　旁边，白虎白朔打了个哈欠，露出尖利的牙齿。

　　就连那只最小的绿绒兽也凑在她手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

　　柳棠：“！！！”

　　她感觉自己就像砧板上的一块肉，被一群饥饿的猛兽围观的肉！下一秒就要被分而食之了！

　　“啊——！”她短促地惊叫一声，猛地想坐起来，却因为头晕又软倒回去，小脸惨白，瑟瑟发抖地看着围着自己的这一圈“猎食者”。

　　“醒了醒了！”绚彩立刻大叫。

　　苏清和赶紧扶住她，忍俊不禁：“别怕别怕，它们就是好奇，不会伤害你的。”她指了指那一圈灵兽，“它们都是青芜院的守护灵兽，算是你们的……嗯，学长？”

　　柳棠惊魂未定，牙齿都在打颤，看着那条巨蟒信子嘶嘶作响，感觉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好、好……学长们好……”她几乎是带着哭音，哆哆嗦嗦地回应，生怕回应晚了就被一口吞了。

　　苏清和看着她这可怜又好笑的样子，清了清嗓子，决定说正事转移她的注意力：“好了，既然醒了，说正事。从明天开始，你们所有新生，不分学院，将进行为期一年的统一体能训练。”

　　“会有专门的教官负责操练你们，地点在学院最大的演武场，七个学院的人都会在一起。”苏清和解释道，“这是打基础的阶段，很辛苦，但非常重要，关系到你们后续能否承受与灵兽契约的力量，也关系到一年后的第一次淘汰。”

　　听到“淘汰”二字，柳棠的脸色更白了。

　　“我呢，这几天要去秘境采集一些特殊的灵植给你们后续修炼用，所以暂时不在院里。”

　　苏清和说着，拍了拍手站起身，语气轻松地仿佛只是出门买个菜，“你们俩就乖乖待在院里，熟悉一下环境。它们——”

　　她指了指身边那一圈眼巴巴看着两人的灵兽，“会陪着你们的，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它们。”

　　柳棠：“？？？”

　　啊？让她们两个……和这群……“学长”待在一起？和一条蟒蛇、一只豹子、一只老虎、一只话痨鹦鹉以及一只不知道会不会也突然说话的小猫咪待在一起？

　　老师您是对“陪着”有什么误解吗？这真的不是“看守食材”吗？

　　就在柳棠内心疯狂呐喊，试图消化要和这群“学长学姐”独处的恐怖事实时，古树后方更深的阴影里，传来一声极其不耐烦的、带着冰冷煞气的低吼：

　　“吵死了！叽叽喳喳的，还让不让狼睡觉了？！”

　　声音是清晰冷冽的女声，带着刚被吵醒的浓重起床气。

　　紧接着，一头通体覆盖着暗银色皮毛、体型比白朔稍小但同样矫健威猛的巨狼，迈着优雅而充满力量的步伐走了出来。

　　它的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在场所有“人”和兽，最后不耐烦地甩了甩头，仿佛想把这些噪音从耳朵里甩出去。

　　柳棠：“！！！”

　　还、还、还有？！而且是一头狼！一头看起来脾气非常非常不好的狼！

　　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下意识地就往后退，恨不得能把自己缩进地里去。

　　“幽岚的冷冷地扫过鹦鹉、老虎和巨蟒，“尤其是你，绚彩，再聒噪我就把你毛拔了当毽子踢。”

　　绚彩鹦鹉瞬间噤声，乖乖地飞到白虎头顶，把自己缩成一团彩色毛球，假装自己不存在。

　　白朔也识趣地闭上了打哈欠的嘴。巨蟒阿金默默地把脑袋压低了一些。

　　显然，这头名叫幽岚的银狼，是这群“学长学姐”里地位很高的存在。

　　幽岚的目光最后落在吓得快缩成鹌鹑的柳棠和依旧事不关己的谢芷晴身上，眉头似乎皱了一下。

　　“就是这两个新来的小不点吵醒我的？”她的声音带着审视和不悦。

　　“不、不是的！幽岚学姐！”柳棠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立正站好，声音带着哭腔拼命解释，“是、是我不好！我不该晕倒！吵到您睡觉了！对不起！非常对不起！”她吓得都快鞠躬了。

　　幽岚看着她这副没出息的样子，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气，又看向谢芷晴：“你呢？哑巴？”

　　谢芷晴终于抬眸，淡淡地瞥了幽岚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既无恐惧也无讨好，就像看一块石头、一棵树一样寻常。然后，她又漠然地移开了视线。

　　幽岚银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似乎被这种彻底的无视激起了点怒火。但她还没开口，旁边的绚彩又忍不住小声嘀咕：

　　“幽岚姐，那个是冰块，不理人的。还是这个胆小鬼好玩，一问一答，还会自己晕倒……”

　　幽岚的注意力果然被拉回了柳棠身上。她迈着步子，慢慢逼近柳棠，巨大的狼首凑近，冰冷的鼻息几乎喷到柳棠脸上。

　　柳棠吓得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忘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看到对方锐利的牙齿和那双仿佛能看透灵魂的银色眼眸。

　　“胆子这么小，”幽岚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危险的玩味，“是怎么被选进青芜院的？嗯？小点心？”

　　“我、我……”柳棠眼泪终于憋不住，滚落下来，“我不知道……呜呜……别吃我……我不好吃……”

　　“啧，”幽岚似乎觉得无趣，退开了一点，“哭什么哭，眼泪汪汪的，影响胃口。”

　　苏清和看着这场面，终于再次开口，语气里满是无奈的笑意：“好了幽岚，别吓她了。柳棠，谢芷晴，这是幽岚，她脾气是有点……直接，但不会真的伤害你们。好了，我真的得走了，你们……好好交流。”

　　就在苏清和话音刚落的瞬间，古树后面传来一阵更加沉重、甚至让地面都微微震颤的脚步声。一个巨大、毛茸茸的黑色身影，像一座移动的小山，慢吞吞地、略显笨拙地挪了出来。

　　那是一头体型极为壮硕的黑熊！它浑身的毛发乌黑油亮，圆圆的耳朵，湿漉漉的黑鼻子抽动了两下，一双棕色的眼睛看起来……竟然有点憨厚和迷茫，仿佛还没完全睡醒。

　　它用粗壮的熊掌揉了揉眼睛，瓮声瓮气地开口，是一个低沉而略显笨拙的男声：“唔……咋这么吵？开、开饭了？”

　　柳棠看着这头仿佛一巴掌就能把她拍成小饼饼的巨熊，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地一声，彻底崩断了。

　　她小嘴一瘪，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再也忍不住，带着绝望的哭腔，小声地、颤抖地呜咽出声：

　　“妈妈……呜呜……我想回家……这里太可怕了……”

　　先是蟒蛇豹子，然后是老虎鹦鹉，接着是凶巴巴的狼，现在连熊都出来了！这哪里是学院，这分明是猛兽集中营！她只想回孤儿院，回院长妈妈身边，哪怕天天喝稀粥也好过在这里当“小点心”！

　　黑熊似乎这才注意到地上还坐着个哭得稀里哗啦的人类小不点，它困惑地歪了歪大脑袋，笨拙地往前凑了凑，试图看清柳棠：“咦？新来的？咋哭咧？谁、谁欺负你了？跟俺老黑说，俺、俺帮你……”

　　它本想表达友善，但那巨大的熊首突然靠近，带来的压迫感是毁灭性的。尤其是它张嘴说话时，露出的牙齿虽然不像其他猛兽那样尖利，但也足够吓人。

　　柳棠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熊脸，听着那“帮你”两个字，自动在脑海里补全成了“帮你拍成肉饼”，吓得她“嗝”了一声，哭声都噎住了，只剩下无声的颤抖和流泪，看起来更可怜了。

　　“黑山！退后点！你吓到她了！”幽岚不耐烦地用尾巴抽了一下黑熊粗壮的后腿。

　　名叫黑山的巨熊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笨拙地往后缩了缩，一屁股坐在地上，地面都跟着晃了晃。它有点委屈地用熊掌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俺、俺没想吓她……俺就是想问问……”

　　“问什么问！没看见人家都快被你吓晕过去第二回了吗？”绚彩终于忍不住又开口了，站在白虎头上趾高气扬地指责黑熊。

　　白朔叹了口气：“唉，队伍越来越难带了。”

　　巨蟒阿金默默地把身体盘得更紧了些。

　　金钱豹阿罗优雅地舔着爪子，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绿绒兽担忧地又蹭了蹭柳棠冰凉的手。

　　而谢芷晴，依旧坐在她的角落里，仿佛眼前这鸡飞狗跳、熊哭狼嚎的一切都是一场无声的默剧，与她毫无关系。

　　她甚至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本小小的、看起来就很深奥的书，开始翻阅起来。

　　柳棠看着这混乱到极致的一幕，看着那头委屈巴巴的黑熊，看着一群“性格鲜明”的学长学姐，再看向那个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室友……

　　苏院长……您到底是去采灵植，还是把我们扔进灵兽的食堂了啊？！

　　就在柳棠觉得自己今天注定要成为某位“学长”的盘中餐，内心一片凄风苦雨时，那头脾气暴躁的银狼幽岚却忽然甩了甩尾巴，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

　　她银色的眼眸扫过哭得直打嗝的柳棠和那边仿佛入定了的谢芷晴，不耐烦地道：“行了，哭什么哭，吵得狼头疼。苏清和那女人溜得快，把你们俩小麻烦扔给我们。”

　　她用下巴指了指院子另一边那片明显被精心照料、灵气氤氲的药圃：“看见没？那是青芜院的灵植园。以后你们的伙食，还有我们几个的零嘴，多半得从那里出。”

　　柳棠的哭声小了点，泪眼朦胧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各种她认识或不认识的蔬菜瓜果、奇异的香料植物长得郁郁葱葱，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和香气。

　　幽岚踱步到柳棠面前，巨大的狼首低下，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苏清和不在，规矩就得按我们的来。在这里，自己的饭自己解决。我们可不负责喂饱你们两个人类幼崽。”

　　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要是你们饿死了，或者做出的东西难吃得要命……呵，那就别怪我们换种方式‘解决’伙食问题了。”那眼神，分明就是在看备用粮。

　　柳棠吓得一哆嗦，但“做饭”这两个字，却像是一把钥匙，意外地打开了她某个熟悉的开关。在孤儿院，为了照顾弟弟妹妹，她可是很小就开始在厨房帮忙了，院长妈妈都夸她手艺好，有天赋……

　　她看着那片琳琅满目的灵植，下意识地小声喃喃：“那个……金纹茄……配月光椒爆炒最好吃……凝露草炖汤很鲜的……还有那个炽焰果，剁碎了做蘸料是一绝……”

　　她越说越顺，眼睛因为还含着泪而显得亮晶晶的，甚至暂时忘了害怕，伸出小手指数着：“要是有点面粉，我还能烙饼，用那个香香脆脆的黄金豆磨成粉……”

　　院子里突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所有灵兽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刚刚还哭哭啼啼、此刻却说得头头是道的小不点身上。

　　金钱豹阿罗最先反应过来，琥珀色的眼睛猛地亮了，尾巴尖兴奋地翘起：“爆炒？小不点，你会做饭？”

　　巨蟒阿金吐了吐信子，声音带着一丝期待：“炖汤？俺老金好久没喝过热乎的汤了……”

　　白虎白朔也来了精神，凑近了些：“烙饼？是那种脆脆香香，一口咬下去嘎嘣响的东西吗？”他以前偷偷溜去人类集市见过。

　　就连站在他头上的绚彩鹦鹉也忘了幽岚的威胁，扑棱着翅膀叫起来：“好吃的！好吃的！小笨蛋会做好吃的！”

　　最夸张的是黑熊黑山，它“咕咚”一声咽了一大口口水，那声音响得像打雷。它笨拙地往前爬了两步，眼巴巴地看着柳棠，憨厚的熊脸上写满了渴望：“俺、俺想吃饼……蘸那个……那个火辣辣的酱……”

　　幽岚银色的眼眸里也闪过一丝诧异……她围着柳棠转了一圈，重新打量这个胆小鬼，鼻子里哼了一声：“啧，没想到你这小点心还有点用处。”

　　她用尾巴尖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柳棠的小腿（吓得柳棠又是一抖），语气依旧高傲，但那股杀气却消散了不少：“行吧，看在你似乎能让我们吃点不一样的东西的份上……”

　　幽岚微微低下头，狼吻几乎贴着柳棠的耳朵，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勉为其难的“恩赐”：

　　“小点心，你今天……暂时安全了。我不吃你了。”

　　柳棠：“！！！”

　　巨大的、死里逃生的喜悦瞬间冲垮了恐惧！她腿一软，差点又坐倒在地，但这次是因为高兴和放松。

　　“真、真的吗？谢谢幽岚学姐！谢谢！”她激动得语无伦次，眼泪又冒了出来，但这次是庆幸的泪水，“我、我这就去摘菜！我给你们做好吃的！保证好吃！”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那片灵植园，仿佛那不是菜地，而是她的救命符。

　　幽岚看着柳棠忙碌的小身影，满意地甩了甩尾巴，对谢芷晴扬了扬下巴：“喂，冰块，你去帮她打下手。

　　谢芷晴合上书，站起身，没有看幽岚，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向宿舍方向。

　　幽岚银色的眼眸危险地眯了起来，尾巴尖不耐烦地快速甩动，在地上扫起一小片尘土。

　　“嘿——！”她拉长了音调，声音里带着明显被挑衅的怒火，“我这暴脾气！你个冰块，给你点颜色你还开起染坊了？”

　　她巨大的狼首猛地转向谢芷晴即将消失在宿舍门后的背影，发出一声极具穿透力的低吼：“喂！那个冰块！你给我站住！”

　　谢芷晴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幽岚的怒火更盛：“我让你帮忙是给你面子！你别不识好歹！在这院里，还没谁敢这么驳我的面子！现在，立刻，滚回来，给这小点心打下手！不然……”

　　她威胁的话语还没说完，只见谢芷晴缓缓转过身。

　　她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她只是平静地看着暴怒的银狼，然后，用那种清冷得能冻住空气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的面子，与我何干？”

　　说完，她不再给幽岚任何反应的时间，径直推开宿舍门，走了进去，然后“咔哒”一声，从里面轻轻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