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湿空阶》司马辩机

15、告一段落

　　“果然没白等，我看看都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王梓桐迫不及待地迎上来，伸手去翻清霁怀里的东西。
　　清霁早猜到王土匪会有此举，提前就把金银收在了耀离背上的包袱里，自己抱着一大堆特产等着被抢。
　　明明就是给他们带的，他偏不拿出来，还要故意气他，说什么都没给他带。王梓桐信以为真，追着他提拳要揍，清霁嘻嘻哈哈地跑开了，他便转而和耀离勾肩搭背，亲切地嘘寒问暖，企图从他这里抠点好东西。
　　耀离包袱里全是金灿灿白花花的钱，他到现在想起这一堆金子还有些发懵，怕被王梓桐翻看，他赶紧借口包袱里是他们的换洗衣裳，特产都在清霁那里。
　　王梓桐看看不远处朝他挤眉弄眼的清霁，胳膊肘捅了捅弘澈，大声道：“咱们别告诉他南夫人来过。”
　　“哎！”清霁急急跑回来了，“我娘真来过呀？”
　　弘澈点点头：“上个旬假来的。”
　　听见自己亲娘来过，他立刻顾不上胡闹了，把包袱往王梓桐手里一推，急着打听他们是怎么搪塞的。王梓桐不紧不慢地打开包袱，和弘澈各拿了一个鹧鸪头啃，把清霁晾得差不多了，他才悠悠道，“正好书童不知道你们请假出去玩了，我就让他转告南夫人，说你在房里抄书，抄完之前不能出来。”
　　“好你个王梓桐！”清霁从他手里抢回了包袱。
　　王梓桐翻他一个白眼：“那怎么说？说你放旬假出去玩了？南夫人第二天还来怎么办？”
　　“那有没有什么事让你们转告我呀？”
　　“没有，南夫人就是想儿子了，结果儿子不争气，正好被罚抄书。”
　　清霁肺都要气炸了，按住王梓桐狠狠殴了他几拳。
　　“别打了。”弘澈挡在他们中间，岔开了话题，“你们都去哪了？这是哪买的麻团？挺好吃的。”
　　清霁拉着耀离，神气道：“我陪离弟回狐狸洞玩啦～”
　　这下连弘澈都翻他白眼了。
　　“切！早知道你这样，我才不给你带生辰礼呢。”嘴上这么说，清霁手上却没停，打开一个匣子递到弘澈眼前。
　　匣子里立着一只小蓝鸟，背上背了一个石刻圆盘，分布着填了朱的十二时辰，嵌一根银针随时辰转动。若是懒得看时辰，也可以呼唤三遍小鸟的名字向它询问，还可以嘱托它定时呼起，免得睡过头。
　　这玩意在魔界叫“自移晷”，家家都有一个，不过到了人界就稀罕了，弘澈和王梓桐的目光打它被拿出来起就没挪开，翻来覆去地研究小鸟，试着与它对话，玩得不亦乐乎。
　　王梓桐看得眼热，非说自己的生辰就在明天，让清霁也送他一个，结果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拆穿：“你之前不是说你是正月初五的生辰吗？亏我还记着！”
　　王梓桐一愣，完全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说过，清霁气呼呼地瞪着他，等他狡辩，耀离和弘澈在旁边笑个不停。
　　笑了一会，耀离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清霁的生辰，一问才得知，他的生辰在三月廿一，就是家中婢女来给他送新茶那日，早过了。
　　“我应该早点问的……等我把礼物给你补上。”耀离暗自懊恼，后悔那天没多问几句。
　　弘澈道：“不怪你，怪他自己不早说。”
　　清霁不以为然：“怎么啦？你们也没问呀。”
　　王梓桐呸了他一声：“爱说不说，你不说我们就当不知道，反正我们的生辰礼你得给。”
　　“给就给，切～”他现在可以有钱人了，莫说三份生辰礼，三十份都不在话下！
　　等会，好像还不知道离弟的生辰。
　　清霁正琢磨着怎么问，王梓桐已经开了口，耀离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抿抿唇，实话实说道：“可能在九月吧，我是被捡回书院的，没有生辰。”
　　相处久了，大家自然而然地就淡忘了耀离是个被捡回书院的魔，除了外貌略有差异，他们都一样，吃一样的米，读一样的书，说一样的语言。
　　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没什么能真正把大家区分开。
　　王梓桐性格大条，问出口之后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妥，还纳闷好兄弟弘澈为什么要从背后捣他，听完耀离的回答，他才反应过来，笨嘴拙舌地给他道歉。
　　“没什么的，爷爷对我很好，现在清霁也很好。”耀离的笑丝毫不掺假，想了想，他又补道，“你们也很好。”
　　“离弟以后和我同一天生辰！咱们当一窝的狐狸。”
　　清霁豪气地揽过耀离，耀离被扯得身形一歪，两颗头上的花簪碰到了一起，一红一蓝，花头齐齐颤动几下，好在有灵力维持，没有撞掉花瓣。
　　弘澈这才注意到他们发髻上的花簪，他偷偷了观察一会，确认这两种花自己从来没见过，和刚刚那个麻团外裹的果仁一样陌生，再看看匣中的自移晷，他越发觉得清霁可能没骗他。
　　“你们真是去狐狸洞了吗？离临安远吗？”
　　“那当然，我还能骗你？狐狸洞肯定远呀，都在大山里，因为狐狸得躲开人修炼。不过会有小狐狸腾云驾雾来接我们，一会就到啦。”清霁胡说八道，嘴里没一句真话，脸上却一本正经。
　　弘澈点点头，信以为真：“你带回来的东西临安都没有，马上就放田假了，能不能带我们也去看看？”
　　清霁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我答应离弟啦，田假要带他去我家。”
　　耀离用力嗯了一声，他一直记得这件事。
　　在旁人眼里，清霁极度的不靠谱，什么瞎话都敢说，什么瞎事都敢做，而且说完做完就忘。
　　但在耀离这里，他从来都极度靠谱，说一是一，哪怕是随口一提也绝不食言。
　　他把偏爱都给了耀离，王梓桐和弘澈必然是有意见的，不过转念一想，耀离是他们四人里最小的，以前过的还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对他多些偏爱也没什么。
　　思及此处，二人不约而同地把意见咽回了肚子里。
　　他们溜溜达达地往馆舍走，王梓桐和弘澈的房间靠前些，是先到的，但他们不愿意这么早就回去，都想再搜刮一下还有没有好东西，然后打听点狐狸洞的趣事。
　　清霁急着回去藏钱，自然不能让这俩人跟着，他扯了个谎，和他们改约在了晚饭后，那二人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各自回了房，清霁一直等到那两扇门关拢，才鬼鬼祟祟地拉着耀离回去。
　　他们的房间平日有书童打扫，即便离开半个月也一尘不染，耀离卸下沉甸甸的包袱，一屁股坐在了几案边的蒲团上。
　　清霁做贼似的把门关上，还煞有其事地从里面闩住，连窗户都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才在耀离对面坐下，解开包袱上的结。
　　包袱散开，亮闪闪的金银晃得他们一阵眼晕，清霁嘶了一下，捏起两块金铤敲敲，一皱眉又丢了回去，越看越头疼。
　　原本就想弄点零用，结果弄来一堆烫手山芋。
　　一魔一人围着一堆金银坐了一会，还是清霁先有了动作，将耀离那份推给他，然后划拉过自己那份圈在手臂里。
　　“还是好多呀……离弟，你说我告诉我娘这是我捡来的她信吗？”
　　耀离只留下了那一小袋魔界钱币，金银原样推还给了他：“五两是捡，十两也是捡。”
　　清霁苦着脸，对天长叹：“你可真是我的好离弟呀！”
　　他的父亲清洲为人一向正直，即便得了盐务这个肥差也从未拿过一文不该拿的钱。用魔界特产和柳絮换来几两金子或许在贪官污吏家什么都不算，但在清家，这可了不得！
　　这钱的来路不是不清白，爹娘也不是不讲道理，只要他能证明他真的去过魔界就行，但他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耀离是魔、是人界的另类。
　　皱眉苦想一会，这钱只有存进钱庄这一条路。
　　小声商议了几句，谁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他们对视一眼，默契地点了一下头，收拾起包袱立即奔钱庄去——书院五月五端阳开始放田假，今日是田假前最后一个旬假了。
　　凭着对钱庄仅有的了解，清霁领着耀离转悠到了一个较大的钱庄门前，他记得自己在家乡苏州城里也见过这家钱庄，应当是在各地都有联号的，往后父亲不在临安做官了，他取钱也方便。
　　两个孩子出游穿的布衣还未换下，风尘仆仆地背着个小包袱，纵使生了钟灵毓秀的容貌与气度，也没什么人把他们当回事，他们就这样背着一笔巨财大摇大摆地进了钱庄。
　　清霁出身官宦人家，存如此大笔的钱财容易授人以柄，于是这一包金银便由耀离出面存下，等他波澜不惊地拿了银票，钱庄里的伙计已经打量这两个衣着打扮皆不起眼的孩子有一会了。
　　整数的金银存进钱庄，散碎的钱就留在随身的钱袋里，一下多了一笔零花，清霁的笑就没停过，带着耀离一路往回走一路买，待回到书院，两个肚子均已吃得溜圆，四只手里也提满了东西。
　　清霁手上哗啦哗啦解着九连环，心里还没忘那堆金银的分配问题，莫说画传送阵时耀离流了许多血，就论他们的关系，这钱他也断不能独吞。
　　耀离打认识起就承他照顾，平日里都极听他的话，唯独这件事倔了起来，听他讲道理听烦了，就干脆把手里清霁给买的玩意全还他了：“一定要分得这样清吗？”
　　他黑里透出暗红的眼瞳紧盯清霁，盯得太紧，那眸中暗红似是丝丝缕缕地流了出来，蔓延到眼白上，染得整个眼睛都红通通的。
　　清霁两只手正解着九连环，怀里突然多出一大堆东西，摇摇欲坠的，他动都不敢动，想给耀离掰扯清一码归一码，可和那双红红的眼瞳对视上，听到那如同控诉的问话，他就不知该怎么说了。
　　“哎呀……”他原地思考了一会，然后试探着哄道，“那就当我替你保管的怎么样？你要的时候就来找我取。”
　　耀离默了几息，轻轻点了一下头，马上又像是澄清一样急急道：“我留下了魔界的钱，以后还可以去魔界摘草药的。”
　　“你过些年再去呗，总不能老划手心呀。”
　　清霁抱着两人份的玩意，小心地迈开步子，蹒跚地往馆舍走，耀离不说话，亦步亦趋地跟着。
　　过些年再去是不可能的，他下个破日就要去，换些钱来给他的清霁买生辰礼，买一切他有可能喜欢的东西。
　　至于伤口，他还有另一只手可以划，还有胳膊、腿……但确实也得好好修炼了，人界灵气不比魔界，估计会困难许多。
　　晚饭后，王梓桐和弘澈如约来到清霁的馆舍，四个孩子各执一杯茶相对而坐，清霁把他们在魔界的经历改了改，再添油加醋一番，讲出来比话本还精彩，王梓桐和弘澈被深深吸引，聚精会神地听着，眼都不眨一下，嘴也不知不觉地张开了。
　　耀离趁此时机再度凝神吸收起灵气来，与在魔界不同，人界的灵气除了阴冷的那个还有一种温热的，一冷一热两股灵气混杂一起进入他体内，在经脉里游走运转。它们似乎走的是一条路，又好像不是，若硬要形容，有些像重叠的两条路，浊气走一条，清气走一条，互不干扰，但因为道路相叠，所以会有两股气走在同一条路上的感觉。
　　一回来就有用的没用的全往经脉里钻，难怪独眼魔说人界灵气混乱，魔尊不稀罕要。
　　看来他还得剥离体内的清气，就像下界修士剥离体内浊气一样，路漫漫其修远兮！
　　耀离默叹一声，收起思绪静心修炼，尝试分离出浊气，但总不得其法，两种灵气依然混成一团，与先前每一次一样，在全身经脉运转一周进入丹田，被小小的花苞吸收，花苞一如既往地颤了颤，花瓣没有任何动静。
　　白日他们忙着处置带回的特产和换来的钱财，晚上一个静心修炼，一个叽里呱啦地说书，一直到沉沉睡去也没谁想起要交还告假时领来的竹签。
　　到他们想起那根竹签，已经过去整整两日了，一魔一人又是求情又是拉人作证，好说歹说才换来一句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