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放假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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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五月五开始放田假，一共十五日，许多心急的学子初四就打点好了行囊，课业一结束便赶回家去了。清霁倒是不急，在书院又睡了一夜，翌日一早神清气爽地爬起来，背好小包袱拉好耀离，一魔一人一起到书院门口等待清洲夫妇来接。
他们刚迈出大门，熟悉的马车就到了，南行云迫不及待地撩开车帘，招呼他们上了车。
她早想儿子了，清霁一上车就被她拉进怀里，一张粉面在那小小的额头上蹭了又蹭，把脂粉都蹭掉一层。
“娘……”清霁怪难为情的。
“怎么？娘想儿子了有什么丢人的？小没良心的！”南行云戳了清霁一指头，拉着他左看右看，生怕他在书院累瘦了。
“娘，我爹呢？”没见清洲的影子，清霁略有些失落，拉着耀离坐下了。
“你爹本来是要一块来的，谁知道夜里出了事，才三更他就赶过去了。”
清霁早习惯清洲这样的性格了，闻言只是哦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给母亲介绍起耀离来。
南行云一直记得耀离，当时清霁一进书院就结识他了，还兴高采烈地给爹娘介绍来着。而且耀离生得实在是好看，五官尚稚气，却已经能看出日后的明艳来，见过一面想忘记都难。
此刻耀离正坐在清霁旁边，谨慎的模样落在长辈眼里全成了乖巧，除了刚上来时向南行云行礼问好外，他没再发出任何声响，沉默得让人几要忽略车里还有他这个魔。
南行云朝他看去，一双弯起的笑眼亮晶晶的，很是好看，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耀离藏在袖子里的手攥了攥，带起点本能的胆怯。
“哎，不用小霁说我都记得你，你叫耀离对不对？这么漂亮的孩子想忘了都难。你也别见外，小霁的好朋友就是我半个儿，往后常来家里坐坐。”
南行云的手越过清霁，在耀离头上揉了揉，她的手暖暖的，软软的，袖口传出的味道也是暖暖的，软软的，和他想象中母亲的模样高度重合。不待他反应，那只又暖又软的手已经挪开，从小桌上拿了果子递给两个孩子。
耀离现在终于知道清霁的性子随谁了，面对热情的南夫人，他像初见清霁时一样手足无措，接过果子小声道了谢，脸还是红的，一直退不下去。
清霁四仰八叉地靠在耀离身上啃果子，另一只手去扯南行云的袖子：“娘，您说离弟像不像小狐狸？下辈子我也想当狐狸，狐狸好看。”
“去！净胡说！好好的人哪有像狐狸的？”她唉声叹气，捧起儿子沾满果汁的小脸，语重心长，“儿啊，你这张嘴可是能气死人的，在书院千万别乱说话别欺负人知道吗？”
“我没欺负人！”清霁争辩。
南行云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性，闻言当然是不信的，于是母子二人一同转头看向了耀离，一个一脸狐疑，一个一脸不忿。
耀离实话实说：“清霁对我很好……很照顾我……”
清霁骄傲地一昂头，神气十足。
南行云点点头：“那我便放心了。小霁以前没进过书院，我还怕他和你们处不好。”
亲娘又把自己当小孩！小大人清霁非常不乐意，朝她撅撅嘴，重新赖回了耀离身上，一边啃果子一边和他说悄悄话。
还是离弟好，天天夸他，让他可有成就感了！
和清霁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耀离感觉还没过多久，马车就在一个小院门口停下了。
有清洲这样的一家之主在，简单三口之家自然不会弄一座多豪华的琼楼玉宇，仅一间院落坐落在深巷中，铜门环上插着一把新鲜菖蒲，外墙爬满了藤蔓和青苔，既显得有些古旧，又有些清幽。
一大两小下了车，南行云一手拉着一个，说说笑笑地带他们进了大门，门内庭院亦不大，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雄黄味，堂屋前一个中年人正在洒扫，见他们回来，他弓腰行礼，待他们走远才继续挥动竹帚，扫去庭前落叶与灰尘。
清霁早就吵着要喝娘煮的茶，南行云牵着他们一路去了茶室，门扇一开，扑鼻的茶香就飘了出来，她在几案后的蒲团上坐了，熟练地舀水点炉，烹一壶秋月白。两个孩子在她对面坐下，眨巴着眼睛，静静观赏她行云流水的动作。
清霁的嘴总也不闲着，才安静了一会，就说起了去西湖和虎跑泉的经历，绘声绘色地给娘讲那只木雀、烟雨里的短啸、泉边草庐、八种茶混杂的怪异味道……
南行云脸上盈着笑意，手中蒲扇扇动炉火，不时点一下头算作回应。说着说着，茶壶里的水初沸，壶嘴升起一股袅袅的白烟，气氛很是祥和，耀离浑身都放松下来，认真盯着茶炉，耳朵听着清霁絮絮叨叨。
兼具月色隐晦与皎洁的秋月白投入壶内，闻着熟悉的味道，清霁一下想起些什么，声调都高了：“对了！娘！您不知道，离弟夸我煮的秋月白像春雨里的西湖呢！”
南行云脸上笑意更盛了：“呦，是吗？那改天给娘也尝尝春雨里的西湖好不好？”
清霁当然不会放过在爹娘面前露一手的机会，立即就同意了，清俊的小脸上神采飞扬，耀离默默注视着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他深深吸引住了。
茶水煮好，南行云提起壶梁微微倾斜手腕，一线红棕色的茶汤注到了三个杯盏里，茶香满室，清霁鼻子凑近盏沿翕动几下，不慎碰到了滚热的茶盏，烫得他哎呦一声，揉揉鼻子弹了起来。
“总是这么毛躁。”南行云端着茶盏，低头吹动里面的茶汤，口气半是嗔怪半是无奈。
耀离看着端庄慈和的南夫人，心里头一回对清霁生出艳羡来。
稍晾了晾，清霁就迫不及待地一饮而尽，随后催促道：“离弟，快尝尝，我和我娘的手艺你更喜欢谁的呀？”
都是水煮秋月白，对于不擅品茶的人来说，是辨别不出有什么区别的，耀离仔细尝过，也只觉出南夫人煮的茶味道更苦一些，汤色更红亮，若是非要论个高低，他肯定选清霁的。
可当着南夫人，他不好意思说，只得答非所问：“茶叶好像不一样……”
南夫人掩口笑了起来，清霁啧啧出声：“确实不一样，我娘煮的是老茶，我喜欢新茶，老茶喝着有股怪味。”
南夫人不屑地轻嗤一声：“你懂什么？等你大了就知道白茶还是老的好了。”
清霁回以一个鬼脸：“不好喝就是不好喝嘛。”
“不好喝你别喝！”南夫人秀气的眉一皱，一改先前的端庄优雅，抄起手边蒲扇作势要打。
门吱呀被推开，清洲笑嘻嘻地迈进来，身上官服还未换下，但看起来也没什么官员的威严，反衬得他格外儒雅。
“原来都躲在这里喝茶。”他在两个孩子头顶各摸了一把，然后扯过一个蒲团，在清霁旁边坐下了。
南行云在他面前放下一个杯盏，提起茶壶给四个杯里添了茶。
清洲连喝几杯茶解了渴，才开始与他们闲话：“小霁，你怎么没多带几个朋友回来？就交了一个朋友还是……”
“别人都不好看。”
父子异口同声地说完了后面的话。
耀离脸又红了，南行云捧腹笑个不停，清霁一揽耀离，两张风格迥异却不分伯仲的漂亮小脸贴在了一起：“我和离弟可是星月同辉！别人嘛……不行不行。”
清洲不轻不重地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你是读书去了还是选秀去了？”
清霁振振有词：“体貌闲丽，所受于天也。①天与弗取，反受其咎。②”
清洲夫妇张口欲斥，碍于耀离在，他们又咽回了那句掷地铿锵的“放屁”，改为一句轻飘飘的“胡说八道”出口。
清霁知道爹娘没说出口的是什么，嘻嘻乐个不停，惟有耀离被蒙在鼓里，还以为清洲夫妇皆是文雅随和的人。
得知清洲还没来得及用饭，南行云止了他端茶杯的动作，让婢女端了几碟茶食来，盯着夫君垫过肚子，方添水开始煮第二道茶。
夫妻间的一举一动都有爱意流动，不用谁说，耀离就已知晓，南夫人和清大人必定爱极了对方，也爱极了他们相爱的结果——清霁。
那自己的爹娘呢，他们是否相爱？又是否爱他？是因为爱他才抛弃他？还是因为恨他？
反应过来自己又在想爹娘，耀离偷偷掐了手心一下，强行打断了思绪。
清霁正摆弄着几上一只茶宠，那茶宠是个圆溜溜的桃，转过来露出上面趴的一只带条纹的小青蛙，若不是还不及指肚大，乍看一定会当成真的。
清洲夫妇在交谈，清霁懒得听他们在说什么，埋头和耀离玩这个桃，他把桃倒过来，点了深色釉的尖冲下，像陀螺一样在几上转。可桃上趴的青蛙影响了平衡，根本转不起来，一旋就倒下，磕在几上铛铛作响。
耀离的手挡在几案边沿，防止桃掉下去，见清霁十分认真地和桃较劲，他唇角勾起一个弧度，低声道：“有青蛙的那边重，转不起来的。”
清霁抠抠青蛙，声音压得更低：“回头咱们把这臭□□凿下来。”
话音刚落，对面就伸来一只手夺走了桃，还在他的手上打了一下。
馊主意被娘听到了，清霁也不怵，一脸无辜地坐正，表情比谁都正直。
“下午我要去西湖看赛龙舟，谁想跟我一起去呀？”南行云把茶宠放回原来的地方，浇了半盏残茶上去。
两个孩子都窜了起来。莫说是初到临安的清霁，自从陈老先生过世，耀离也好几年没看过龙舟赛了，幼时剩余的一点记忆早模糊了。
他们要去，南行云便与他们约法三章，诸如不能乱跑之类的，耳提面命完了，清洲拍拍清霁的肩，饶有兴致：“去看看好，别处的端阳都是纪念屈原的，和咱们那不一样，等晚上吃饭的时候你给爹说说，都有什么不一样。”
耀离听得一愣，忍不住问道：“苏州不是纪念屈原的吗？”
清洲摇摇头，笑得很和蔼：“我们是纪念伍子胥。”
耀离头一次听说端阳纪念的不是屈大夫，不由地睁大了眼睛，清霁亦是头一次听说端阳纪念的不是伍子胥，顿时兴致更高了，一个劲地向耀离追问临安过端阳的习俗，整整一个上午，他不是缠着耀离就是催问母亲什么时候开饭，弄得清洲夫妇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到了吃饭的时候，他的嘴仍是闲不住，掰着手指，小声和耀离猜测一会能不能碰见谁，要是碰上王梓桐和弘澈，那得好好闹他们一闹，要是碰上不待见的某些人嘛……就跟娘狠狠告一状！这回不在书院里，把他们推进西湖都没人管！
他净顾着说悄悄话，吃饭的速度自然就慢了，清洲是最先吃饱的，他抹抹嘴站起身，给了儿子一贯钱，嘱咐他买东西时想着给耀离也买一份，然后和夫人温声说了几句情意绵绵的话，换好官服出门往盐务署去。
他走了才一小会，南行云也擦擦嘴角起了身，回房去更衣，桌上四副碗筷，就清霁碗里还剩着半碗饭没吃净。
他心里念着龙舟赛，肚里不是很饿，索性把碗一推，拉着耀离去母亲房间门口等候了。南行云换好衣裳出来，像回家时那样，一手牵起一个，带他们上了马车，出城往西湖边去。
两个孩子都情绪高涨，清霁适时说起了那只木雀，磨着娘一会买给他。南行云没拒绝，只是点点他的鼻尖，道：“五两银子一只呢，你可别玩一个月又不喜欢了。”
“我哪有那么喜新厌旧呀？不会的！您买就是了嘛。”
南行云不反驳，就那样睨着他，等他慢慢回忆起家里一样样他没玩多久就腻了的玩意，然后气焰一点点弱下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耀离的心随之慢慢揪紧，小心翼翼地问他：“那你会再过几个月就不喜欢我了吗？”
“不会不会！你别信我娘的，你可是我最喜欢的狐狸弟弟，怎么会讨厌你呀？”
耀离将信将疑：“那我要是……不好看了呢？”
“呸呸呸！不许乱说！”清霁又是捂他的嘴又是捂自己的耳朵，两只手都不够用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弟弟，我不会不喜欢你的！”
耀离轻轻嗯了一声，却未完全放下心来，一路都在想清霁喜欢好看的，他要小心一点，一直好看下去才成，往后要是这张脸清霁看腻了……腻了……他就用法术改换容貌！总有办法可以让他的清霁一直喜欢他的
①：出自宋玉《登徒子好色赋》。
②：出自《史记·越王勾践世家》。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放假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