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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旧案与新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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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尔因严重的凝血障碍症而最终未能抢救过来,这个消息像一块沉重的巨石,砸碎了专案组连日来所有的努力和刚刚燃起的希望。他的死亡,不仅让那条关于“同谋”的宝贵线索彻底断裂,也意味着这起轰动一时的“素描屠夫”案,在法律程序上,不得不画上了一个仓促而遗憾的句号。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挫败与压抑。
“可恶!”原本默默收拾着散落资料的苏菲,越想越觉得憋闷,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她情不自禁地大喊了一声,将手里厚厚一沓文件重重摔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打破了死寂。
杰克闻声看了一眼胸口剧烈起伏的苏菲,他心里明白,苏菲的怒气不仅仅源于多日辛苦查案却徒劳无功,或许更多的,是随着道尔死亡、案件终结,那位来自中央的英俊专家尤里?费歇尔也将随之离开,两人再见的机会变得渺茫至近乎于零。这对一直默默关注着苏菲的杰克而言,本该是一件好事,但此刻,被迫接受这样窝囊的结局,也让他的心情无比郁闷,实在提不起丝毫庆幸的念头。
阿曼达沉默地坐在自己的工位前,摊开的手,手心还依稀残留着那两个字的痕迹。可如今,这两个字背后可能隐藏的一切秘密,都已随着道尔被永远地埋入了冰冷的地下,再无人能够解读。饶是她心有不甘,百般无奈,也只能暗自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感。
不远处,里昂队长面朝着玻璃窗,一言不发,只是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灰白色的烟雾缭绕升腾,将他映在玻璃上的模糊面孔切割得忽明忽暗,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真实的神情,只有那不时急促亮起的烟头火星,显露出他内心的烦躁。
一室的沉默,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唯有挂在墙上的那个圆形时钟,依旧不管不顾地、滴滴答答地走着,冷漠地丈量着这凝固的时间。
终于,里昂掐灭了最后一支烟,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也将胸中的郁闷一同吐出。他转过身,选择面对现实。警察生涯教会他最重要的一课就是:并非所有的努力都能获得对等的回报,罪恶有时就是能侥幸逃脱审判。但是,工作还要继续,生活也不能永远停留在颓废之中。
“好了好了!都打起精神来!”里昂用力拍了两下手,试图驱散笼罩在办公室上空的低气压,“这个案子……就先到这里了。在正式接手下一个新案子之前,日子会相对轻松一些。不过,”他话锋一转,指向角落里堆积如山的档案箱,“那些陈年旧案的复查清理是上级布置的硬性任务,大家也要抓紧时间看起来,说不定里面就藏着被忽略的真相。”
……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阿曼达难得在这个时间点已经回到家中。她没有开灯,而是静静地坐在窗前,望着窗外那铺满了大半个天空的壮丽晚霞。瑰丽的橘红色、紫色与金色交织在一起,像上帝打翻了调色盘,却丝毫无法驱散她心头的迷雾。
她手上拿着的一沓关于“西桥案”的卷宗资料,已经反复看了大半天,可惜依旧毫无突破性的头绪。
西桥案——十一年前那起曾轰动一时却又迅速沉寂的无头公案。一对居住在西桥区的中年夫妇在家中遇害,死亡三日后才被邻居发现,他们领养的孩子康斯坦丁也同时神秘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案发现场警方几乎没能找到任何与凶手直接相关的有力线索,事后的广泛走访中,也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目击信息或矛盾点。
当时的调查材料上白纸黑字地写着:所有被询问的亲属和邻居,其证词都惊人一致地表明,这对夫妇生前为人极为和善,乐于助人,从未与任何人结过仇怨,甚至连红脸的口角都几乎没有发生过。一位邻居老太太在回忆中还特别提到,案发前一天还看到夫妇二人有说有笑地和她打招呼,精神状态很好,完全没有异样。并且,那一段时间前后,也未有任何陌生人在其住所附近频繁出没。
一切看似完美的表象,却恰恰将这个案子的侦破工作推进了死胡同,而且一搁置就是漫长的十一年。卷宗第三遍看下来,阿曼达心中其实已经隐隐有了一些模糊的想法:找到那个失踪的孩子康斯坦丁,或许是破解此案唯一也是最大的关键。可这又谈何容易?十一年过去了,要在全国上亿的人海中寻找一个当年只是幼童、如今不知容貌不知去向的孩子,无异于大海捞针。况且,没有人敢保证,这个孩子当年是否就已遭遇不测。
但此刻闲来无事,一种不甘心的劲头推动着阿曼达。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她都想要尽力一试。于是,她决定跟里昂请一天假,亲自去案发地西桥区转转,希望能凭借现场的氛围找到一些卷宗文字之外的感觉,或许能有意外的收获。
里昂倒是颇为爽快地批准了。次日,阿曼达独自坐着长途汽车,经过近三个小时的颠簸,总算到达了远离市区的西桥区。这里虽比不上市中心的繁华喧嚣,但得益于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和保存完好的古镇风貌,平日里倒也吸引不少游客前来,显得宁静而富有生机。
具体的案发地点,是在距离西桥风景区还有一段路程的周边小镇上。要去往那里,需要换乘专门的区间大巴车。
“不好意思,请问这个位置有人吗?”由于上车稍晚,阿曼达好不容易才在车厢尾部找到一个靠窗的空位。只不过此刻这个座位上放着一个黑色的男士背包。
“噢,抱歉!”坐在靠过道位置的男人似乎方才在小憩,闻声立刻抬起头,用一双明亮且满含歉意的眼睛看向阿曼达,连忙把背包拿起来抱在自己怀里,让出座位,“没人,请坐。”
“谢谢。”阿曼达向男人低声道谢,顺势坐了下来。
大巴车一路摇晃着向前行驶,途中陆陆续续有不少乘客下了车。十个、九个、七个、四个……临近终点站之际,偌大的车厢里,除去司机,竟然只剩下阿曼达和她身旁的那个男人。
“你也住在这边吗?”男人忽然开口,声音温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礼貌。他有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配上他标准的、充满亲和力的微笑,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阿曼达微微一怔。这男人看上去比自己要年轻几岁,笑容阳光,很有感染力。她不确定这算不算是一种友善的搭讪,但长期职业习惯形成的警惕性和固有的疏离感,让她此刻觉得有些许不自在。于是,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略显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模糊的笑意,随后便偏过头,假装专注地看向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
这显然是男人第一次碰到如此冷遇,不过他似乎并未感到窘迫或恼怒,只是不甚介意地笑了笑,也转回了头,不再多言。
大巴车终于在终点站停了下来。阿曼达和男人一前一后下了车,彼此默契地、没有任何交流地,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走去,仿佛刚才车厢里那短暂的相邻从未发生过。
根据资料上的地址提示,阿曼达很快找到了案发的那栋小楼。它孤零零地立在街角,看起来早已废弃多年,墙皮剥落,门窗破损,缠绕着蛛网,散发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荒凉气息。幸运的是,离它不远处的一栋样式相似的小楼,窗台上摆放着几盆绿植,窗帘也干净整洁,似乎还有人居住。
阿曼达尝试着按响了门铃。等待了一会儿,门内传来略显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门开了,一位上了年纪、头发早已花白如雪的老奶奶出现在门后。她那双有些浑浊却依然温和的眼睛,带着些许疑惑,看向门外的陌生来客。
“您好!我是来自K城警局的警员,阿曼达?艾德里安,”阿曼达掏出自己的警员证,语气尽量柔和,“想跟您了解一些关于十一年前那起‘西桥案’的有关细节,不知道是否打扰到您了?”
“……哦,你说的是那个案子啊,”老奶奶在脑中思索了片刻,昏黄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恍然与惋惜,“进来吧,孩子,进来坐吧。”她颤巍巍地让开身。
小屋内部陈设简单却整洁,充满了生活的气息。老奶奶给阿曼达倒了一杯热茶,然后缓缓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你想知道些什么?时间太久了,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记得清……”
“那孩子,是叫康斯坦丁,对吧?”阿曼达引导着话题。
“是啊,康斯坦丁……”一提到这个名字,老奶奶的思绪似乎立刻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脸上浮现出慈祥的神色,“那真是一个很棒的孩子!既聪明又懂礼貌,见到人总是笑眯眯的,我很喜欢他!不过……哎,真是可惜了!”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您知道这孩子是什么时候被那对夫妇领养的吗?”
“……具体日子记不清了,应该是案发的前一年吧。对,差不多就是那时候。”
“那对夫妇和这个孩子平时的关系怎么样?您有观察到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他们关系看着特别融洽,真的。”老奶奶努力回忆着,“虽然说是领养的孩子,但是我能看得出来,夫妇俩人很爱他,视如己出。那孩子也很依赖他们。”
“那男孩呢?他爱他的养父母吗?您觉得他是发自内心的吗?”阿曼达追问得更深了一些。
“当然!”老奶奶回答得很肯定,“至少在我看来是的。那孩子眼神很干净,不像是装出来的。”
“您知道这孩子具体是从哪个孤儿院被领养来的吗?这一点对我们可能很重要。”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老奶奶摇了摇头,“不过,当时好像听说是从另外一个城市的孤儿院领来的……嗯……好像是T市吧?对,应该是T市。”
“您这里,或者附近邻居,有那个孩子康斯坦丁的照片吗?任何照片都可以。”阿曼达抱着一丝希望。
“这还真没有。”老奶奶再次摇了摇头,“那孩子好像特别不喜欢照相,非常抗拒镜头,从来都不肯跟任何人合影,就连学校里组织的集体活动拍照,他都会想办法躲开。”
“和他的养父母也没有过合影?”阿曼达感到有些意外。
“没有。一次都没有。”老奶奶的语气十分肯定。
这次走访虽然并没有带来什么决定性的突破证据,但阿曼达觉得方向似乎清晰了一些。她接下来可以试着从T市的孤儿院系统入手调查,尽管这同样是大海捞针。
但新的问题随之而来:男孩被领养之前,他的名字就叫“康斯坦丁”吗?还是后来那对夫妇给他新取的名字?手头那沓有限的资料中,并没有这方面的任何信息。如果真要从这个方向入手,查阅十一年前T市所有孤儿院的领养记录……这将是一个极其繁琐、任务量巨大的工程。
带着这些纷乱复杂的思绪和重重疑虑,阿曼达坐上了返回市区的最后一班汽车。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
第二天一早,里昂前脚刚踏进办公室,阿曼达后脚便跟了过去。
“队长,关于‘西桥案’,局里的档案库是否还有另外更详细的补充资料?”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西桥案’啊……”里昂放下公文包,揉了揉眉心,“这个案子你先放一放,别急着深入。现在我有一个更紧急的案子要交给你负责。”
“是什么案子?”阿曼达问道。
“等他来了,让他亲自说给你听吧,他更了解情况。”里昂说着,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他应该快到了……你看,说曹操曹操到!”
顺着里昂手指的方向,阿曼达意外地看到办公室门口出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高大身影和一张带笑的脸孔。她微微一愣,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好,里昂队长!”来人声音清爽响亮,带着笑意。
“你好,林奈!你可真准时,正正好好八点半。”里昂笑着迎上去,和他握了握手。
“来,我来给你介绍,”里昂侧身,将阿曼达让出来,“这位是我们局的资深警员,阿曼达?艾德里安,能力非常出色。接下来一段时间,就由她全力协助你在本市的调查工作。”然后他又转向阿曼达,“阿曼达,这位是林奈?索兰德警官,从B市警局过来。”
“你好!艾德里安警员,我是林奈……”来人微笑着转向阿曼达,正准备例行公事地自我介绍,却在看清阿曼达脸庞的刹那,发出了惊讶的轻呼,“……是你?!真巧啊!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阿曼达这时也完全认出了对方——正是昨天在大巴车上坐在她旁边那个笑容阳光的男人。
“你们……认识?”里昂的目光惊讶地在二人脸上来回移动,好奇地问道。
“昨天我回家的时候,这位警员刚好坐在了我的旁边。”林奈?索兰德笑着解释道,语气轻松,“我们还简单打了个招呼呢,真是奇妙的缘分!”
“这样啊,那可真是巧了!”里昂也笑了起来,“好啊,看来合作起来会更顺畅。那我还有些急事要处理,你们先聊,具体需要怎么配合,林奈你直接和阿曼达沟通就好。”他冲林奈点了点头,便拿着文件匆匆走出了办公室。
不知为何,这个时间点苏菲和杰克都还未出现在办公室,一时间,办公室里只剩下阿曼达和这位名叫林奈?索兰德的陌生男警官。面对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且熟悉自己工作体系的男人,阿曼达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启话题,气氛有片刻的微妙凝滞。
“重新正式认识一下,”林奈?索兰德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些许不自在,再次主动开口,那抹如阳光般灿烂而真诚的笑容,有效地冲淡了空气中弥漫的尴尬因子,“我叫林奈?索兰德,来自B市警局重案组。你可以直接叫我林奈。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要多多麻烦你了!”他伸出手。
“不必客气,这是我的工作职责。”阿曼达与他握了握手,感觉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需要我做什么,或者需要协调本市哪些资源,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一定尽力协助。”
“那太好了!我先谢谢你了!”林奈的笑容更加舒展了。
“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案子而来?需要我如何协助?”阿曼达切入正题。
“也是一件纠缠了很久的老案子了。”林奈的神色稍稍严肃了一些,“一个非常狡猾的罪犯。这三年来,我一直在追踪他的下落。可惜这家伙反侦查能力很强,极其擅长隐藏和伪装,几次都快摸到边了,又被他溜掉。直到不久前,我们接到一个相对可靠的线报,有人目击说他曾在这里的香榭大街一带出现,我便立刻跟了过来。”
“香榭大街?”阿曼达重复了一遍这个本市著名的商业街名字。
脑中那些残缺的、始终无法拼凑完整的记忆碎片,仿佛被这个词突然触动了,竟在此刻微微震颤,露出些模糊不清的影子,却依然抓不住关键。
“他叫什么名字?”阿曼达听到自己的声音问道,心跳莫名地有些加速。
“罗伯特?霍曼。”林奈清晰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罗伯特?霍曼!
……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记忆的迷雾!阿曼达的耳畔不由自主地回响起十年前那个雨夜,上司冰冷而严厉的斥责:“……你放走了罗伯特?霍曼,这是非常严重的失职!我会把你的情况详细汇报给上级,这两天你先停职在家,好好反思自己的行为!”
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阿曼达只觉得一股冷意猛地从脊椎窜起,直冲头顶!十年了……整整十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将这个名字和那段过往深埋心底,没想到命运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让它重新浮出水面!此时此刻,阿曼达的心中五味杂陈,震惊、愕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宿命感。十年前的那个雨夜,十年后的今天,这场由命运在幕后操控的漫长游戏,似乎并未就此结束,而是悄然拉开了新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