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下的无题小说》万里不系舟

2、第 2 章

　　林屿风清楚地记得章一帆说的是明天就能见到小崽，他不知道的是，小崽崽当天晚上就出来了，只不过等到他见到小崽，已经是十几天后放学回来以后了。
　　朱彩霞生产的过程并不顺利，原本想着能顺产就顺产，但是真等到了医院，经过漫长的宫缩之后，宫口开得实在是太慢。最近一次产检的时候医生就告诉她，虽然胎儿发育一切正常，胎位也很正常适合顺产，但因为羊水过多，可能不利于顺产。再加上朱彩霞本身也是一个高龄产妇，医生也建议可以剖腹产。那个年头，剖腹产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最重要的是保证母子平安。
　　即便已经被这样告知，朱彩霞还是想试一试。
　　据说，顺产的孩子会更聪明。虽然不知道是根据谁说，或者本身是真是假，但每个快要做妈妈的人，只要听到这么一句对孩子将来有用的话，就像被植入在了潜意识里，真到了生产的那天就总会想着还是要试一试。毕竟，高龄产妇最怕的也不过是生下来的是个傻子，好多报道都说高龄产妇生下来的孩子四肢健全却患了唐氏综合症。
　　门外站着章一帆，刚刚赶到的丈母娘和两个舅子，他们都对这小家伙的到来充满了期待。章一帆和朱彩霞可以说是晚婚中的晚婚，晚到朱彩霞的兄弟姐妹们都已经生给这个小家伙生了几个表哥了，小家伙现在才姗姗来迟。
　　但结果却不尽人意，当朱彩霞在产房哀嚎了一个多小时，助产士和医生时不时检查B超影像，反复确认吼，立马通知章一帆，“羊水太多，做剖腹产最安全。这是手术知情同意书，你赶紧签字，赶紧签，不然孩子可能出来有困难。”
　　章一帆那时候都快满四十一了，放二十年前可以说是老来得子都不为过的年纪，听医生这么一说，哪里还顾得上要不要顺产，顺产的孩子是不是更聪明这回事。
　　刷刷刷几笔，生怕自己签得慢了。签好了之后立马把同意书交还给医生，“麻烦你们了，麻烦你们了……一定要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你放心，放心，现在剖腹产的技术已经很成熟了，几乎没有风险。”医生匆匆安慰了两句，就立马进产房准备把朱彩霞转手术室了。章一帆看见同为邻居的器械护士进了手术室，一颗心也稍放下了。
　　好在手术室在同一个楼层，不需要等待太多时间，朱彩霞就顺利上了手术台。
　　做手术比先前的艰难生产顺利多了，上了手术台就开始打腰麻，接着就是一层一层剖开肚皮，直到剖开子宫取出那个差点被自己的羊水溺毙的婴儿。刚拎出来的婴儿反应有点慢，护士用力拍了一下两个脚心，“哇——”的一声，洪亮的婴儿哭声从手术室里传出来。
　　手术室外，章一帆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了下来。
　　不管是男是女，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虽然还没有到七老八十的岁数，章一帆还是体验了一把老来得子的感觉，夏天还没过完，医院的走廊里面闷热如常，他已经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
　　看看这层楼哪里可以洗个手，方便他待会儿抱孩子。刚这么想着，手术室里就出来一个小护士。
　　“朱彩霞的家属，朱彩霞的家属在吗？”护士急匆匆出来，按照惯例先通知家属。
　　“在这！在这！”章一帆刚从手术室门口离开不到两步，听到护士的声音，立马折返回来。
　　“母女平安，你放心，六斤。现在里面还在缝合，结束了就会一起推出来。”护士按照惯例先给家属报平安，又好像有点狐疑的样子，仔仔细细看了下章一帆的脸，“是个女孩，只可惜……长得比较像你。”倒也是不避讳，明明她看见手术台上躺着的妈妈是那么浓眉大眼的一个人，生下来的小婴儿却眉眼一点都不像她。出来看到孩子父亲，才知道孩子长得那么像爸爸。
　　说完，护士就又进了手术室，留下章一帆和一众亲戚，还在消化护士刚刚的话。
　　“我当爸爸了！！！”章一帆欣喜若狂，四十一年了，他终于多了一个自己骨血孕育出来的家人，她有着他一半的遗传，长大也许还会继承他的习惯或性格。他有属于自己的亲人，他的人生有了完整的一个家了。
　　抬表看了下时间，分针还未过当天的晚上12点，小家伙的啼声打破了原本万籁俱静子时的寂静。
　　又等了半小时多，刚来通知章一帆的护士这回抱着小孩出来了。再见章一帆，依旧是愣了一下。
　　“来，爸爸先看一下，妈妈马上就出来。”话一说完，手术室的门就打开，朱彩霞从里面推了出来。
　　夏天炎热，术后的伤口需要每日换药防止感染，章一帆就和母女俩需要遵医嘱在医院里面住三天，医院的陪床又小又硬，睡醒的一身骨头嘎吱作响。
　　刚出生的小婴儿，不似同病房里的其他小孩一般，时时刻刻都可能会哭出声来。这个小婴儿饿了哭，喂饱了就睡，尿了哭，换了尿布处理干净了就接着睡。比起同病房的其他小孩，可以说算是天使了。
　　除了那一身皱皱巴巴的皮肤。
　　也许是因为在羊水里面泡的时间太久，章夏鸢被医生从肚子里托出来的时候，一身皱皱巴巴的，脸也是皱皱巴巴的，五官只能勉强辨认出，丝毫不像手术台上的妈妈。
　　紧闭的眼睛，紧蹙的眉头，还是很稀疏的眉毛和头发，能看出来眉眼像他，鼻子也像他，嘴巴小小的也像他，倒是耳朵不像他，全身的皮肤又红又皱。还不如像他的呢，这耳朵小小的耳垂也小小的，老人家都说大耳朵长耳垂有福气，这点却是没有遗传到章一帆的。
　　他见到章夏鸢的第一个念头，“这个浑身皱巴巴的小东西，乍一看好像块抹布啊。”
　　这是章夏鸢收到来自亲爸的第一个评价，有点恶意的，初为人父的，理性又中肯的一个评价。可能是父女间的心电感应，虽然没有说出口，章夏鸢还是感受到了来自自己父亲带着些许恶意的打趣，从此刻开始了她的野蛮生长。等章夏鸢长到了能走能跳能说会道的年纪，如果章一帆知道托尔斯泰，他一定会跟托尔斯泰争论，那句话应该是“听话的孩子都是相似的，不听话的孩子各有各的不听话。”
　　但此时此刻的他，还是欣喜的，开心的，人生新篇章刚刚翻开第一页的，一个父亲。
　　剖腹产的伤口一直都不见好，朱彩霞在陆陆续续在发烧，所以母女俩在医院里又多住了十几天。十几天后，章一帆在医院跑上跑下终于办妥了出院手续，带着包衣包着的小婴儿，一家人回到了三口之家的地方。
　　小小的房间多了一个小婴儿，又多了一个来探望小孩的外婆，房间里感觉一下子就挤满了人。
　　按照习俗，洗三是在医院就洗过了，虽然节气已过立秋，但气温仍在盛夏。每日都要擦洗好几次的小婴儿，好像也把五官擦明晰了，一点一点没了刚出生那会儿皱巴巴的模样。
　　林屿风就是在章夏鸢刚回到家的这天见到她第一面的。
　　邻居们知道章一帆一家从医院回来了，下了班回来之后都纷纷来章一帆家里祝贺送礼，看着小婴儿，或逗弄一下，或试着抱一下。不吵不闹安静睡觉的小婴儿谁都喜欢。
　　林水一家三口是最晚来的，林水加班回到家，章一帆他们刚刚吃好晚饭。
　　章夏鸢刚吃完一天好几餐中的一餐，难得还醒着，睁着小眼睛左望望右看看，虽然世界模糊，但还是努力探索这个新的世界。妈妈的味道最熟悉，虽然刚吃饱，她的鼻子还是牵着脑袋往朱彩霞怀里靠。
　　林屿风见到的就是眼神飘忽不定不知道在张望着什么的章夏鸢。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想去摸一下小婴儿的鼻子，突然想起来出门前妈妈交代了不能随便摸婴儿的脸，只好用两只手比划出自己的鼻子再把手放到章夏鸢的鼻子上丈量一下比比两个人鼻子的尺寸差异。婴儿好像什么都是小小的，鼻子小小的，还不到他比划长度的一半。嘴巴也小小的，一张小嘴巴刚吃饱喝足现在还在贪婪着，一张又一张地好像在尝周边空气的味道。耳朵也小小的，几乎贴着头皮，看形状不像章叔叔的耳朵，那应该是像朱阿姨的了，朱阿姨他没怎么观察过，但小孩子不像爸爸那就应该是像妈妈了。四肢也小小的，在大了好几圈的婴儿服里面晃来晃去。她的眼球好大，但是眼睛又好小，不像朱阿姨的眼睛确实可惜了。阿姨一双大眼睛双眼皮，生的好看。
　　好奇的小男孩一直盯着她看，可能是感觉到视线范围内有人，看不清是谁，但好像周围的气味变了，不是熟悉的妈妈的味道。一向只在意吃吃喝喝睡觉的婴儿，突然哭出了声。
　　这声啼哭是章夏鸢对林屿风打的第一声招呼。
　　林水正跟章一帆说这话恭喜他，听到婴儿的哭声马上看了过来。
　　“看妹妹就看妹妹，你怎么就把她惹哭了呢？”林水以为儿子刚在逗弄小婴儿，责备道。
　　林屿风一向乖巧，从上幼儿园开始就几乎不用父母操心，林水和杨淼平日里对他几乎没有说过什么重话。
　　这是林屿风印象中，林水第一回因为外人对他说重话。五岁的小朋友之前收获的全是来自父母亲朋好友的赞赏，心里只有骄傲和对自己什么都能做好的自信，哪里听到过爸爸对自己说这样的重话。
　　他突然就觉得，这个小崽跟自己之前摸阿姨肚子时候里面的小东西不一样。最起码，他不会因为她还在肚子里就挨爸爸的骂。
　　他不喜欢这个小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