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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雨声渐密,敲打在庭前青石与芭蕉叶上,淅淅沥沥,衬得室内愈发静谧。

      约莫半个时辰后,廊下传来脚步声,较之王威的铿锵,此人的步伐显得沉稳而收敛。

      “阿郎,刘司马到了。”苍头在门外禀道。

      “快请。”李渊应道,稍稍坐直了身子。

      门帘轻启,一人步入室内。来人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目光沉静,身着青色常服,外罩半旧蓑衣,犹带湿气,正是晋阳令刘文静。他手中提着一方紫檀木棋枰,身后小僮捧着两盒棋子。

      “文静见过唐公。”刘文静将棋枰交给小僮,上前几步,躬身施礼,姿态恭谨,“闻唐公偶感不适,心下挂念。又闻唐公欲寻手谈,故冒昧前来,但愿能稍解唐公烦闷。”

      “肇仁来了。”李渊露出些许笑意,示意他近前,“病中无聊,忽忆及与汝上次对弈未竟之局,心痒难耐。快坐。”他称呼的是刘文静的表字,显得亲近。

      小僮将棋枰置于榻前小案,打开棋盒,黑白云子光泽温润。随后便与苍头一同悄声退至外间等候。

      刘文静于案前跪坐,目光快速掠过李渊面色,缓声道:“唐公气色似比前日稍佳,但仍需静心调养为是。”

      “老毛病了,奈何。”李渊拈起一枚白子,指尖微凉,“近日阴雨连绵,倒是弈棋的好时节。只是恐耽搁汝公务。”

      “唐公言重了。城中诸事,自有僚属分理。王、高二位将军于防务治安更是尽心竭力,文静倒也清闲。”刘文静语气平淡,执黑先行,落子星位。

      棋局伊始,二人皆不语,只闻棋子轻叩枰声与窗外雨音相和。十余手后,格局初定。

      李渊似随意开口,目光仍落在棋枰上:“方才王将军亦来探视,言及城中流民增多,恐生事端,高将军已加派人手巡访。”

      刘文静执棋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落下,声音压得极低:“高将军确然‘勤勉’,近日市井闾巷之间,询问‘异动’者甚众。便是郡衙之中,亦多有耳目。”他语含深意。

      李渊不动声色,白子落下,看似围空,实则隐隐逼向黑棋一块弱棋:“哦?竟至如此。也是为安靖地方着想。只是……过犹不及,反易惊扰百姓。”

      “唐公所言极是。”刘文静会意,黑棋补强,转而问道,“听闻日前有河东商队入城?如今道路艰险,行商不易。”

      “确有此事。王将军方才亦提及,其路引似有疑点,已命人严查。”李渊淡淡道,白子一记“点”,看似轻巧,却直刺黑棋要害,“凡事依律而行,便出不了大错。”

      刘文静眉心微蹙,凝神应对,落子防守,口中道:“唐公持重。然非常之时,或有非常之情。马邑郡尉刘武周,上月竟杀太守王仁恭而自立,勾连突厥,其势汹汹。雁门、楼烦皆告急。太原虽坚,然若外围尽失,恐成孤城。”他话语渐急,透出忧虑。

      李渊执子的手停在半空,片刻后,缓缓落下,却非继续进攻,而是转而巩固外势。“刘武周悍然作乱,实乃国朝大患。然……剿抚之事,自有朝廷决断,江都亦必有旨意。我等守土有责,谨守门户,静待王命便是。”他语气沉缓,似乎全然无意他图。

      刘文静抬头看了李渊一眼,见对方面色平静,目光深邃,忽觉今日之唐公,与往日那般时常抱怨“时局艰难”、“帝心难测”的模样,颇有不同。这份沉静,反而更令人琢磨不透。

      他心下一横,黑棋毅然投入白棋大势之中,似要强行破空,言语亦随之大胆起来:“唐公!如今天子远在江都,海内分崩,群雄并起。李密据洛口,威逼东都;窦建德纵横河北;刘武周又北连突厥,南窥晋阳。太原乃天下精兵所集之地,唐公负社稷之望,握强兵于手,岂可一味固守待变?若待贼势养成,或……或江都再有严旨降下,悔之晚矣!”

      此言几近直言劝进,风险极大。刘文静说完,心跳不禁加速,目光紧盯着李渊。

      李渊手中白子迟迟未落,凝视棋局良久。室内只闻雨声更急。

      终于,他指尖微动,白子落下,并非屠龙,亦非强硬围剿,只是一着看似平淡的“长”,既避开了黑棋的锋芒,又隐隐扩大了自身影响范围,稳持先手。

      “肇仁。”李渊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你的心思,我知晓。然行事如同弈棋,须得时机分明,次序井然。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如今这晋阳城内,并非只有你我二人对坐。”

      他抬眼,目光扫过门窗方向,意有所指:“强攻不如厚势,冒进不如待机。眼下,‘静养’二字,最为紧要。其余诸事,”他顿了顿,语气加重,“需待‘病愈’之后,方可徐徐图之。汝……明白否?”

      刘文静是何等聪明之人,闻言心中剧震,瞬间明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激动,黑棋转而求活,语气恢复平静:“文静……明白了。唐公深谋远虑,非文静所能及。确是……需待病体康泰,方能布局长远。”他此刻再看棋局,白棋外势雄厚,根基稳固,虽未激烈搏杀,却已占尽先机,黑棋先前冒进之子,反成负担。

      “明白便好。”李渊颔首,露出一丝真正的倦色,“今日弈棋,颇耗心神。且到此为止吧。”

      “是。唐公保重身体,文静告退。”刘文静恭敬行礼,心中已是一片雪亮,再无半分焦虑,只余下谨慎的兴奋与期待。

      他细心收好棋枰棋子,带着小僮悄然离去。

      雨仍在下。李渊独自坐在榻上,看着窗外迷蒙的雨幕。

      种子,已经播下。只待合适的土壤与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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