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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我见众生皆草木 ...

  •   贺乘风说留下来便留下来,除了去看燕牵机和燕牵机来的那几天,每天都是超负荷工作,跟着楼悬月从这座城走到那座城。
      行医的时间长了,手底下的人命一条条垒起来,眼里看见的尸体总是多过活人,甚至有时还能遇着人食人,啃到只剩白骨为止。
      贺乘风第一次看见的时候,蹲在楼悬月身后吐了半个时辰,又闭着眼缓了好久,气虚地撑着膝盖,问楼悬月:“师父,战乱我们没办法吗?”
      “君子不救,圣人当仁不让。”楼悬月道,“我愧为医圣。”
      她救不了。
      如今被逼得人食人的百姓是,当年被迫替她做决定的爹娘亦是。她是医圣,但她仍然救不了任何人。
      那时被藏起来的小女孩到现在也没走出地道,她上面是堆积如山的尸体,里面有她爹娘的,她下面是沁出土的鲜血,里面也有她爹娘的。
      满城的人,除了她,皆被屠杀殆尽,只是为了那上面人的一己私欲。
      她软弱,谋权篡位失败后,只立下规矩,惟皇室不救,从此销声匿迹。如今走在世间,只以楼悬月之名。
      在这里走了几年,楼悬月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怎么走也走不出的地道,潮湿,这里那里都漫着铁锈味,哎哎呀呀的痛苦呻吟一刻不停地萦绕在耳朵旁,看到人食人的时候她都恍惚了一下,以为自己还没逃出来。
      贺乘风又吐起来,哇哇吐了一地。楼悬月没心思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递给他一壶水,拽着他走远了些,看不见了才算完。
      后来几次贺乘风渐渐适应了,能面不改色地路过他们,如果燕牵机也在,还能捂着他的眼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这场仗怎么还没打完?还要打多久?”贺乘风总是问楼悬月这两个问题,但每次只能得到个不知道,其他什么也得不到。
      贺乘风就会开始抱怨,甚至憎恨当权者,“六七年了都,怎么还不消停?看不见人都少一半了吗?抢来的地没人有个屁用?!他怎么不自己来感受感受,坐在那上面天天吃喝玩乐……”
      楼悬月也不阻止,就静静地听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他说完再给他一壶水润润喉。
      贺乘风喝完继续说:“我都多久没好好陪陪我小师弟了,小师弟就跟守活寡一样,心疼死我了。还有这儿的山那儿的水,我也没空去看去玩,都怪那缺心眼玩意儿!”
      楼悬月走在山道上,向下瞥了眼死寂的城,开口道:“走吧,还有好多人呢。”
      “哦。”
      再后来,四季轮转,贺乘风的燕子来了走走了来,最后留在他身边,陪他一同走过这场人厄,回了万毒谷。
      贺乘风一下子扑上燕牵机的床,把被子卷在自己身上打了几个滚,再舒展开身体,如释重负道:“终于结束了,又能去游山玩水了!”
      燕牵机默默点头,换下身上的脏衣服放在一边,走过去拍拍他,然后就静静看着他。
      贺乘风也看他,敞开怀朝他笑笑,邀请道:“要来吗?让我抱抱你。”
      燕牵机摇摇头,曲着一条腿跪在他两腿之间,伸手向他身上衣服,扯开腰带和衣带还有裤带,把他的袍子里衣裤子里裤全扒了个遍。
      “这这这是做什么?”贺乘风略显局促地又裹起来,往里面滚了滚,抬头问燕牵机。
      燕牵机抱着衣服向外走,闻言回头看向他,想了想给他施了个净身诀,微微扬起胳膊,说道:“太脏了。”
      贺乘风眼里的失望肉眼可见,但很快又欢喜起来,像个毛毛虫一样蠕动到床边,一步一挪走到燕牵机身边,在他颈窝里蹭蹭,提议道:“跟我去沐浴,怎么样?”
      燕牵机把怀里衣服推给他,淡淡道:“你洗。”
      “好呀。”贺乘风把衣服拢进随身空间,又随便拿了一套衣服迅速换上,揽着燕牵机的肩说说笑笑地走出去。
      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开就听到敲门声,燕牵机上前开了门,见是落回便行礼问道:“师父您有什么事吗?”
      落回看看他,再向后看看贺乘风,觉得没发生什么才揉揉他脑袋,说道:“没什么,来找贺乘风的。”
      “我?落回师父,找我什么事?”贺乘风问道。
      落回道:“你师父呢?怎么没一起回来?”
      贺乘风道:“师父说要收个尾,事情反正不多就让我先回来了,怎么了?”
      “没事。”落回说罢,转身就要走,方抬一步又回过身,疑惑地看着他俩,问道:“你俩要去干嘛?”
      燕牵机垂眸恭敬回道:“去桃源林沐浴。”
      落回沉默一瞬,道:“注意安全。”
      燕牵机不太明白,只是去沐浴而已,怎么会有危险?但他还是行礼道:“弟子明白。”
      贺乘风走过来将燕牵机缓缓推走,偏头对落回说:“落回师父,我们先走了哈,不然等会儿小师弟要嫌弃我的。”
      落回无奈地点点头,帮他们关好门便下山去寻楼悬月了。
      燕牵机安静走着,他身边贺乘风叽叽喳喳的,从南说到北,从水里说到天上,似乎之后的每一天都计划好了去哪里游玩,看得出来这十几年是憋屈死他了。
      燕牵机看他掰着指头说给自己听,忽然问:“与自由比,与山水比,你更喜欢我吗?”
      “嗯?”贺乘风的动作顿了下,抬眼看向他慢慢反应过来,凑过去抱着亲了下,笑话他道:“小师弟问的是什么蠢问题,自然是你啦,那两样有什么能和你比的?再说,我要的自由,我看的山水,从来都是你呀。”
      “我只要你,”贺乘风道,“如今除了你,其他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燕牵机凝视他片刻,淡声问道:“你为什么叫乐山水?”
      贺乘风转转眼珠,拿过他的手掌在他手心里写字,含着笑说道:“乐山水,药山水,要山水,山水是山是水,也是你。”
      燕牵机感受着他指尖划过手心,无意识蜷了下手指,顺势握住贺乘风的手,另一只手也覆上来合起来。贺乘风有些疑惑地看着,迟疑了下,抬起他另一只手叠在燕牵机手上,弯起眸朝他笑笑。
      燕牵机看着相互交叠的手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再抬眼时,素来无波无澜的青眸漾起轻微的波纹。贺乘风愣了下,确定那是忧伤后,慌忙问道:“怎么了?怎么突然这样了?我攥疼了吗?”
      他边说边松手,但燕牵机按住他往回缩的手,轻声道:“又要落雪了。”
      我们还没去看望过她们。
      贺乘风抵在他肩头,温柔哄道:“那我们洗完就去看看她们,然后再去寻寻山谷,把她们接来,好不好?”
      燕牵机没说话。贺乘风说的岁月静好,但他莫名有一种很强的预感,坏的预感,类似于那次幻境并非虚妄的坏预感。
      贺乘风会瞎,贺乘风会死,四个墓碑会变成五个。
      “再等等吧,等我们准备好。”燕牵机说。
      “好。”贺乘风向来迁就他,笑着答应了就开始想要准备什么,像他阿娘的胭脂,阿昭阿离的棋盘,还有他阿爹的狼毫笔,细细想来确实一堆东西需要准备准备。
      贺乘风向着燕牵机身上打皂角,两个人都滑溜溜的。贺乘风孩子心性上来了,在手里打出沫抹在燕牵机头上,精细地捏出个形状,稍离远些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你弄了什么?”燕牵机抬眼看他。
      贺乘风道:“猫耳朵。”他伸手从燕牵机脑后滑下,一根手指一直滑到燕牵机没在水里的后腰上,再向后游,在燕牵机身后画出条尾巴,笑眼弯弯地盯着看了会儿。
      燕牵机偏头向后看了看,又移过眼珠,看着贺乘风身后说道:“你也有。”
      贺乘风刚好在自己脑袋上弄好了两只狗耳朵,闻言晃了晃,理所应当道:“当然了,你不说我是狗吗?”
      “我说的是像。”
      “都一样,都一样。”
      燕牵机不与他争辩,一言不发地被他洗好捞上去,沉默地被他穿好衣服,然后莫名其妙道:“我想要你的眼泪。”
      “嗯?好啊。”贺乘风不是很理解,但无条件服从。
      燕牵机解释说道:“加在渡人间里,我想看看人的眼泪和它的眼泪有什么区别。”
      “嗯嗯,那我是现在哭,还是你挑时间我哭?”贺乘风问。
      “随便你。”
      贺乘风当场挤了几滴眼泪出来。小瓷瓶盛了浅浅的一层,燕牵机粗略地感觉了下,说道:“不够。”
      “我没有了,”贺乘风撒娇一样地抱上来,“小师弟哄哄我说不定还能有点。”
      燕牵机问道:“怎么哄?”
      贺乘风笑笑。
      ……
      “小师弟。”贺乘风拿来鱼肠,可怜兮兮地唤了声,见燕牵机抬眼看向他才继续说,“要不你来吧,我不敢,怕弄疼你。”
      燕牵机无波无澜的眸子里泛起疑惑,稍抬了眉用眼神询问他认真的吗。
      “你来吧,我不怕疼,随你弄。”贺乘风点了下头,翻身躺在床上,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
      燕牵机坐起来看了会儿他,起身将他腿并上了。贺乘风以为他要学上次那样,想要开口说几句玩笑话,却发觉燕牵机已经跨坐在自己身上。
      ……
      明明这是个淫靡的动作,明明这人眸中已泛起水光,可他的表情却还是漠然,似乎只有贺乘风一个人陷在这段感情里无法自拔,而他们只是在各取所需。
      贺乘风把手放在他的腰上,捏了捏又抚了抚,明知道不是那样的也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喜欢我吗?”
      “嗯?”燕牵机不太能理解他在这种情况下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歪了脑袋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小师弟,你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贺乘风道,“一次都没有。”
      听出来他语气里带着的委屈,燕牵机俯下身在他唇角落了几个吻,“抱歉。”看着贺乘风的眼睛,燕牵机始终淡漠的眸子有了些许变化,一层朦胧的情愫在其中漫开。
      燕牵机慢慢道:“我喜欢你,如你喜欢我,我爱你,亦如你爱我。”他浅笑着补道:“或许比你我想象中还要喜欢你,还要爱你。”
      ……
      “我也喜欢你,我也爱你。”贺乘风一遍遍在燕牵机耳旁说道,每一遍都真挚而深情。
      ……
      燕牵机用早就迷离的双眸注视着贺乘风,抬手轻柔抚上他的脸颊,“我知道。”
      ……
      翻云覆雨中,燕牵机不忘笑话他:“你这也是个蠢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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