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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bright moo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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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觉寺法会,乃是京中一等一的盛事。
这一日,天还未亮透,镇北侯府门前已是灯火通明。玄甲亲卫肃立两侧,鸦雀无声,唯有旗帜在微明的晨风中猎猎作响。
秦姝身着按品级赶制出的侯夫人朝服,庄重华贵,却也沉甸甸地压在身上。
梳着高耸繁复的凌云髻,戴着一整套赤金点翠嵌红宝石头面,步摇垂下细碎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映得她本就出色的容貌愈发惊心动魄。
只是这过于隆重的装扮和即将面对的压力,让她脸色略显苍白。
傅云峥也是一身亲王级别的侯爵常服,更衬得他身姿挺拔,气势迫人。
他目光扫过盛装下的秦姝,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伸出手:“走吧。”
他的手掌宽厚温热,稳稳地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秦姝深吸一口气,借着他的力道,登上了那辆规制宏大的玄色马车。
车内空间宽敞,铺设着厚实的软垫,角落里固定的沉水香驱散了清晨的寒意。两人并肩而坐,一时无话。
车轮滚动,驶离侯府,朝着位于京郊的皇觉寺而去。
越是靠近皇觉寺,沿途的车驾仪仗便越多,皆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勋贵官宦家眷。
见到镇北侯府的车驾,无不纷纷避让,车帘后投来无数道,敬畏,好奇,探究的目光。
秦姝能感觉到那些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下颌微收,努力维持着镇定。
傅云峥似乎察觉她的紧绷,淡淡开口:“不过是一些闲人,无需理会。”
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却奇异地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皇觉寺山门前,已是人潮如织,但秩序井然。
镇北侯府的车驾一到,原本略显喧闹的场面顿时安静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过来。
傅云峥率先下车,随即转身,搀扶秦姝下车。
他这一举动,看似寻常,却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谁不知道镇北侯傅云峥是出了名的冷硬不近女色,往日这种场合,他要么独来独往,何曾见过他如此细心周到地对待一位女眷?
更何况,这位女眷还是那位传闻中“替嫁”的庶女。
各种意味不明的视线在秦姝身上来回穿梭,有惊艳,有嫉妒,有鄙夷,也有难以置信。
秦姝指尖微微颤抖,却强自镇定地将手搭在傅云峥的臂弯上,借力下车,站稳。
她微微抬着下巴,目光平静地扫过前方,并不与任何人对视。
傅云峥对她这般表现似乎颇为满意,臂弯微微收紧,带着她,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向着寺内专为勋贵女眷准备的歇息禅院走去。
他所过之处,人群如同潮水般无声分开,无人敢上前搭讪,只余下无数窃窃私语在身后蔓延。
“那就是秦家的庶女?竟生得这般模样……”
“难怪能迷住镇北侯……”
“替嫁都能有这般造化,真是……”
“小声点!不要命了!”
秦姝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
她知道,从她踏上这辆马车,站在傅云峥身边的那一刻起,她就已无路可退,只能迎头而上。
进入禅院,早已到的各家女眷纷纷起身见礼。目光交汇间,更是暗潮汹涌。几位与秦家相熟、或是与王氏交好的夫人,看着秦姝的眼神尤其复杂。
一位穿着绛紫色诰命服制,体态微丰的夫人,似是吏部侍郎的母亲,笑着开口,语气却带着刺:“这位便是镇北侯夫人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说起来,与秦家大小姐倒是并不太相像呢。”
这话意有所指,瞬间让周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秦姝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应对。
秦姝心中微沉,面上却笑意不减,声音清越温和:“李夫人说笑了。世间姐妹容貌各有不同,亦是常情。倒是夫人气色红润,福泽深厚,叫人羡慕。”
她既不否认,也不接那话茬,反而将话题引到对方身上,夸赞了一句。
那李夫人一拳打在棉花上,反倒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干笑两声:“侯夫人真是会说话。”
傅云峥站在她身侧,并未插话,只目光淡淡扫过那位李夫人,后者顿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笑容僵在脸上。
这时,主持法会的皇室成员与太后銮驾将至,众人纷纷整理衣冠,准备前去迎驾。紧张的气氛稍稍缓解。
秦姝暗暗松了口气,却感觉傅云峥的手臂并未松开,反而带着她,走向一处相对僻静的回廊角落。
“做得不错。”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
秦姝微微一怔,抬头看他。他目光并未看她,而是望着远处逐渐走近的皇室仪仗,但那句短暂的认可,却像一股暖流,悄然注入她心间。
“妾身只是不想给侯爷丢脸。”她低声回道。
傅云峥极轻地哼了一声,未再言语。
太后銮驾在众星捧月中驾临。这位虽常年礼佛,看似不问世事的老人家,气场却丝毫不弱,慈祥的笑容下,目光缓缓扫过跪迎的众人。
“都平身吧。”
众人谢恩起身。
太后的目光在人群中掠过,最终落在了傅云峥与他身侧的秦姝身上,笑容深了些:“云峥也来了。身边这位,便是哀家新晋的侄媳妇吧?上前来让哀家瞧瞧。”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过来。
秦姝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在傅云峥眼神的示意下,上前一步,依礼再次深深拜下:“臣妇秦氏,叩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抬起头来。”太后的声音带着一丝好奇。
秦姝缓缓抬头,目光谦恭地垂视下方,并未直视凤颜。
太后仔细打量着她,眼中闪过明显的惊艳,随即笑道:“容貌倒是标志,这通身的气派,倒不像秦家能养出来的。起来吧。”
这话听起来是夸奖,却暗藏机锋。既赞了秦姝,又微妙地贬低了秦家,更暗示了对她出身的知情。
秦姝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依言起身,柔顺道:“太后娘娘谬赞,臣妇愧不敢当。”
太后又笑着问了几句家常,例如在侯府住得可习惯,云峥待她可好之类。秦姝一一谨慎应答。
问话间,太后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她发间那支赤金红宝步摇,笑道:“这支步摇倒是别致,红宝成色极好,看着有些眼熟。”
傅云峥此时方才开口,语气平静:“是臣母亲旧物。臣见与她相配,便取出来戴了。”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更深的笑意:“原来如此。确是相配,很好。
秦姝自己也是心中惊愕,她竟不知这头面还有如此来历。
太后似乎满意了,不再多问,移驾前往大雄宝殿主持法会。
庄严的法会过程,秦姝始终保持着端庄的仪态,跟在傅云峥身侧,应对着各方投来的目光,心思却百转千回。
太后的试探,傅云峥不经意间展露的维护,都让她意识到,今日这场法会,远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法会间歇,众人于禅院中用斋。秦姝寻了个借口暂离,想到后院透透气,整理一下思绪。
走到一处僻静的竹林小径,却迎面撞见了一位不速之客——永嘉郡主。
这位郡主是当今圣上的侄女,太后的心头肉,在京中是出了名的骄纵,她倾慕傅云峥已久,在京中早已不是秘密。
永嘉郡主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秦姝。她上下打量着秦姝,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嫉妒与敌意。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秦庶女。”她开口,特意加重了“庶女”二字,“怎么?攀上了高枝,就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也不瞧瞧自己的出身,配站在云峥哥哥身边吗?”
“郡主慎言。”她语气平静,“臣妇是镇北侯明媒正娶的夫人,站在侯爷身边,乃是理所应当。至于配与不配,自有侯爷定夺,不劳郡主费心。”
“你!”永嘉郡主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顶回来,顿时恼羞成怒,“就你伶牙俐齿!别以为云峥哥哥一时被你迷惑,就能长久!不过是个替身,真拿自己当回事了!”
她说着,竟上前一步,似乎想动手。
秦姝眼神一冷,正要后退避开,一个冰冷的声音却比她更快响起:
“永嘉。”
傅云峥不知何时出现。
永嘉郡主动作一僵,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挤出笑容:“云峥哥哥,我……”
“本侯的夫人,何时轮到你来评头论足?”傅云峥打断她,声音不高,“郡主若是忘了规矩,本侯不介意请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好好教教你何为礼数。”
永嘉郡主脸色瞬间煞白,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太后。若真被当众让女官教规矩,她的脸面可就丢尽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支吾着,狠狠瞪了秦姝一眼,终究没敢再放肆,跺了跺脚,转身飞快地跑了。
傅云峥这才将目光转向秦姝,眉头微蹙:“没事吧?”
秦姝摇摇头:“谢侯爷,妾身无事。”
“日后离她远些。”傅云峥淡淡道,语气却不容置疑,“疯狗咬人,不必理会。”
他竟然将金尊玉贵的郡主比作疯狗,秦姝心下愕然。
“嗯。”她低声应了。
经此一事,后半程的法会,再无人敢上前来自讨没趣。秦姝安然待到法会结束,随着傅云峥辞驾回府。
回程的马车上,卸下繁重的头面和朝服,秦姝只觉一身轻松。她靠在车壁上,微微侧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夕阳的余晖为京城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喧嚣的市井声隔着车帘传来,充满了烟火气息。
忙碌整日,此刻松懈下来,竟感到一阵疲惫袭来。她的眼皮渐渐沉重,脑袋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最终,轻轻靠在了身旁傅云峥的肩膀上。
傅云峥感受到肩头的重量,侧头看着秦姝的睡颜,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她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即便是昨夜那个拥抱,也带着更多情绪的宣泄。
她忽然想起白日里,他看似无意却步步为营的维护,想起他递给太后那杯茶时的默契,想起他斥责永嘉郡主时的冷厉……点点滴滴,汇聚成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这个男人,强大,冷酷,心思深沉,让人畏惧。可他也会在深夜为她端来一碗甜羹,会在她紧张时给予笨拙的安抚,会在她疲惫时……借给她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她看不透他,却又忍不住靠近他。
就在她思绪纷飞、半睡半醒之际,马车似乎碾过一块石子,轻微地颠簸了一下。
傅云峥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护住了她,避免她滑下去。
秦姝的睫毛颤了颤,没有睁眼,却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温热的大手轻轻握住。
没有言语,只有彼此交握的手,和车厢内渐渐同步的呼吸声。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透过车窗缝隙,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暖而静谧。
这一刻,什么侯府深院,什么明枪暗箭,什么替嫁庶女的身份……仿佛都暂时远去。
马车平稳地驶向镇北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