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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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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铭在阿斯塔纳的成功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尚未完全平复。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即将降落在拉萨贡嘎国际机场。地面温度摄氏3度,请注意高原反应,祝您旅途愉快。”
机舱广播响起,渊铭从浅眠中惊醒。舷窗外,景象已与中亚的雪原截然不同。青藏高原在清晨稀薄的空气中呈现出一种坚硬的、巨古的苍黄。山脊的线条如同用钝刀刻入天穹,锋利而沉默,没有阿斯塔纳那种被精心规划过的、带着寒光的现代感,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原始而庞大,压迫着人类的尺度。
舱门打开的瞬间,涌入的不是西伯利亚那种干冽如刀的寒流,而是一种稀薄的冷。空气像被抽走了某种实质性的东西,冷得空旷,冷得寂静。他深吸一口,肺部立刻传来轻微的抗议——氧气含量只有平地的百分之六十五。他扶住舱门框定了定神,才稳步走下舷梯。
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是一种近乎暴烈的明亮,将机场建筑顶端的经幡映照得鲜艳夺目。风很大,吹动着那些蓝、白、红、绿、黄的布条猎猎作响,诵经般的声响低回在空旷的停机坪上空。
打开手机,信号恢复的瞬间,消息涌了进来。Sanny的简短汇报:“铭总,我和温纳已适应,温纳略有反应,无大碍。今日按计划考察凌湾区备选点。”
接他的是一辆改装过的越野车,司机是个黝黑敦实的藏族汉子,叫多吉,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口音,但笑容像这里的阳光一样直接热烈。“渊老板,Sanny交代了,直接去驻地。”
车子驶离机场,沿着江河谷前行。河水是不可思议的碧绿色,在冬日的阳光下流淌得缓慢而厚重。远处,山峦顶着终年不化的雪冠,沉默地矗立在天边。景象壮阔得令人失语。渊铭摇下车窗,让那冷冽纯净的风吹在脸上,试图驱散长途飞行和轻微高反带来的滞涩感。
驻地是Sanny提前租下的一处藏式院落,位于拉萨市郊,白墙黑框,屋顶飘扬着风马旗。他刚下车,就看到温纳裹着一件臃肿的羽绒服,脸蛋红扑扑的,正蹲在院子一角,好奇地试图用手指去触碰一只晒太阳的野猫。她看起来比在公司时生动了许多,尽管嘴唇因干燥有些起皮。
“铭!你终于来了!” 她抬起头,笑着的说,“这里的天好蓝,蓝得像假的!就是走路有点喘。”
Sanny从里屋迎出来,递给他一杯热气腾腾的红景天茶:“先喝这个,别急着活动。温纳适应得不错,就是好奇心太重,差点想跑去爬布达拉宫后面的山,被我按住了。”
渊铭接过茶杯,温热透过瓷壁传来。他打量着Sanny,她看起来比在都市时清减了些,肤色也深了一层,但眼神锐利依旧。
“情况如何?” 他问,直接切入正题。
Sanny引他进屋,摊开地图和资料。“凌湾区的点位交通便利,靠近铁路,但地价超出预算百分之十五。下午我们去看看另一个选择,在当甯县附近,更靠近念青唐古拉山脚,地价合适,自然条件也好,有天然低温优势,但基础设施几乎为零,需要从头建设,而且……” 她顿了顿,“海拔更高,接近4000米,对施工和后期运维都是很大问题。”
渊铭看着地图上那两个被标记出来的点,一个在相对繁华的河谷,一个在更接近天空的荒野。
“都去看看。” 他说。
下午,越野车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颠簸。随着海拔不断攀升,渊铭感到太阳穴传来隐隐的胀痛,呼吸需要更深的节奏来配合。窗外的景色愈发苍茫,广阔的草甸枯黄一片,一直延伸到雪线之下,牦牛像散落的黑点,缓慢移动。天空是那种毫无杂质的湛蓝,云朵低垂,仿佛触手可及。一种绝对的、近乎神性的寂静笼罩着四野,只有风声和越野车的引擎声。
当甯县附近的备选点在一片开阔的谷地中。远处,念青唐古拉山的群峰在阳光下闪耀着冷硬的白光,如同巨大的屏风。这里除了风声,几乎听不到任何人类活动的声响。地面冻得坚硬,覆盖着薄霜。
Sanny在一旁介绍着地质勘测数据和水电接入的难度。温纳则裹紧了衣服,有些敬畏地看着远处的雪山,小声嘀咕:“在这里盖仓库……感觉像在上帝眼皮底下动土。”
渊铭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一处稍高的土坡上,极目远眺。西藏仓的意义,在阿斯塔纳的谈判桌上,是地图上的一个节点,是缩短天数、降低成本的数字。而此刻,站在这片真实的、呼吸艰难的土地上,它变成了一个具体而微、充满艰难险阻的工程,一个需要与自然、与文化、与极限条件对话的承诺。
寒风卷起地面的沙尘,打在他的脸上。他想起阿斯塔纳酒馆里那条成功的短信,想起贝卡先生说的“在不可能的地方创造可能”。那种成功的喜悦,在这里,被稀释成了沉甸甸的责任和更为冷静的审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拿出一看,是闵嫣然发来的:“一切顺利?”
他抬头,望向连绵的雪山,山脊在夕阳的照射下开始泛起金红色的光芒,壮丽得令人屏息。他将手机收回口袋,没有立刻回复。
在这里,信号可以暂时搁置,都市的纠葛仿佛也被这海拔和距离滤去了些许锋芒。他面对的,是更原始、也更本质的挑战——如何让一个现代物流的梦想,在这片离天空最近的土地上扎根。
“回驻地,” 他对Sanny和温纳说,声音在风中有些飘忽,但语气坚定,“把两个点的详细优劣,做成最终对比报告。今晚我看。”
夜幕降临高原,气温骤降。院落里点燃了牛粪炉,暖意混着一种特殊的烟尘气弥漫开来。渊铭在灯下仔细阅读报告,头痛依然隐约存在,但思维在极度安静的环境中异常清晰。他知道,选择哪一块地,不仅仅是商业考量,更是一种姿态,是对这片土地和未来的一份沉重契约。
窗外,星空低垂,银河清晰可见,璀璨得像洒落的钻石粉末,与阿斯塔纳冬夜那种被城市灯光晕染的天空截然不同。这里离商业世界的喧嚣很远,离星空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