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不会游泳的鱼》不秋草儿

9、第 9 章

　　“我的爱人。”我这样说着，心脏砰砰乱跳。

　　“哦，挺好的。”程兴说。

　　他不再过问，而是拿起手机，给我转了一笔钱，上面的数字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没敢收：“这太多了。”

　　他吐着烟雾：“有一部分是学费，退给你了。”

　　“为什么？”

　　“我没有教会你游泳。”

　　我的确还不会游泳，可我势必要学会游泳的，但程兴或许是不愿意再教我游泳了。他催促着我把钱收下。

　　我只好收下钱，而后我们坐在沙发上沉默地吸烟，他那边的烟雾和我这边的融在一块，我感到尴尬、局促，就四处看（这或许不是一个很好的习惯），但因此我注意到旁边的墙壁上贴满了褶皱的奖状。

　　奖状上都是程兴的名字，告诉我他数次在游泳比赛中获得了冠军。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奖状的主人很快发现了我的目光。

　　我收回目光，似乎是不知道说什么，就学着他刚才的那句：“哦，挺好的。”

　　四下无言。我总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朝也一定还在那盏路灯下面等着我，我应该要离开。可是我已经收了钱。

　　“我们......”我尝试着聊天，“我们不算朋友吧。”

　　“......”

　　果然，我还是不适合聊天。

　　我只好硬着头皮等待。在这段时间里，我回忆起我的一生里，有多少个这样硬着头皮继续的时刻，我的学生时代、工作任务、以及不愿意回想起的监狱生活，与此同时我忍不住思考人的一生里，到底要有多少个这样的时刻，又为什么要有。

　　很快程兴的爸爸妈妈喊我们吃饭。

　　我已经太久没有和这么多人一起吃饭，因此很不自在，可是程兴的爸爸妈妈却好像根本看不出我和程兴不是朋友，还叫我常常过来玩。

　　程兴的爸爸说：“我们小兴哪里都好，就是不爱和人打交道。”

　　我说：“其实我也是。”

　　这句话让我放松不少，我终于没有那么局促，大口大口地吃起饭。程兴的爸爸妈妈厨艺很好，我忍不住赞叹，他们高兴得笑起来，脸上的褶皱就像是墙上的奖状那么多。

　　我想，如果我的爸爸妈妈有幸活到这个年纪，也会有如此美丽的岁月的痕迹。

　　我低下头，眼泪滑落到饭里面。

　　我在这顿熟悉又陌生的晚饭里，错过了回到阳光公寓的最后一班车，程兴提出送我回去。

　　在回去的路上，程兴忽然说：“我感觉你最近开朗了不少，黑眼圈也没了。”

　　我一愣：“是吗？”

　　“是。”他按着导航的提示，向右转弯，又忽然紧急刹车，我吓了一跳，他解释，“刚刚有一只，不知道是狗还是猫，蹿过去了。”

　　我没有说话，车辆继续行驶。直到导航提示快要接近目的地，程兴忽然说：“其实是我不打算继续教了，我没那么喜欢教游泳。”

　　我干巴巴地接：“啊......这样啊.....”

　　“嗯。”他说，“原本打算把你们都教会再辞职，但没想到你一直没学会。”

　　“我.....”

　　“我知道，你怕水。”他打断我，说道，“能学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很厉害了。说实话，你给了我很多的勇气。”

　　对此我几乎是难以置信，我这样一无是处、胆小卑微的人，竟然也会给另一个人带来勇气。

　　他继续说：“我小时候很喜欢游泳，也很有天赋，就一直梦想着当奥运冠军，后来出了一场车祸，几场重要的比赛全部错过了，身体没有办法再恢复到之前的水平，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萎靡不振，还把之前得到的奖状全部撕掉了。”

　　导航的提示音响起来：“导航结束，期待下次再见。”

　　他猝不及防地掩面哭了起来：“然后我的爸妈就帮我拼起来重新贴到了墙上，我那时候不懂，但现在回想起来感觉特别对不起他们。”

　　我沉默地看他许久，车窗外并不明亮的灯光落在他同样不再年轻的身体上，不管是现在，亦或是很久以后，我都想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要将一切告诉我，我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一口气。

　　是不是人活着就是要拥有数不清的事与愿违才能够顺利地死去？我想。

　　我去看车窗外，路灯下，那里空空荡荡，没有朝也的身影，只有无数的小虫子在挨着灯在飞舞。

　　......

　　我去给朝也买了一枚戒指。

　　这枚戒指由一串小鱼儿组成，通体银，经过拉丝之后表面就像是闪烁着一群萤火那样——就像是朝也笑起来时的眼睛一样，很亮。

　　我参照我的指围买下来，戴在朝也的手上竟然也是刚刚好，我感到欣喜，朝也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问：“为什么是小鱼儿啊？”

　　我说：“有一天我梦见地球上一直在下雨，于是所有人的都变成了鱼，生活在水里。”

　　朝也就笑。

　　天已经很晚，云层薄薄一层盖在月亮的身上，月亮似乎已经入睡，我仍在积极寻找下一份工作，朝也躺在我的旁边，抱住我，问：“不想冬眠一会吗？”

　　我说：“人类不需要冬眠。”

　　朝也还是笑，他靠我靠得更近，说起曾经没有能够讲完的那个睡前故事：“其实那个男孩最后的有没有实现梦想，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实现的。”

　　我愣了一会，问：“为什么？”

　　“直觉。”朝也说道，“你呢，你相信吗？”

　　“也许吧。”我说，“但都不重要了。”

　　我不愿意再花时间琢磨梦想是否会得以实现，把手机递到朝也的面前，上面是我最新看好的房子，位置在我们上一次看日出的海边，外面涂成彩色，月租1500，一室一厅，房东同意养宠物。

　　“你喜欢吗？”我问。

　　“你喜欢吗？”朝也问。

　　“你喜欢最重要。”我说。

　　“你喜欢最重要。”朝也说。

　　我们像个复读机一样重复，谁也没有说服谁。我和房东约好在七日后看房，出发的那天，朝也躲在被子里说要冬眠，让我一个人去。

　　我无奈，只好依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