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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走入冬夜 ...

  •   庄效南凌晨两点从医院回来,他的耳朵还是很疼,吃了药才稍微缓解一点。

      这一晚他都没有睡好,心里隐隐担心,给庆玉打过去几通电话,对面始终是关机状态。凌晨三点,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一晚上惊醒数次,偏头痛发作起来,心慌得厉害。

      早上七点,他被楼下哄闹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紧接着就听见急促的敲门声,贺研在门外喊他:“效南,快醒醒!”

      庄效南浑身没力气,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床上下来,走到卧室门口打开了门。他看到贺研风尘仆仆的模样,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外,心中隐约升起不好的预感:“……出什么事了?”

      没来由的,他突然开始心脏狂跳,手心冒汗,见贺研不说话,他又急切地追问了一遍:“你说话啊,到底怎么了?”

      一向伶牙俐齿人前嬉皮笑脸的贺研,今天一反常态,面色惊恐地立在卧室门口,好几次无声地张口,愣是一句话也没挤出来。

      不安的情绪从脚底往上蔓延,庄效南突然觉得耳朵更疼了,脑子里像有一根钢针在搅,他痛苦地捂着头,听见贺研终于开口问他:“你昨天晚上……是不是给庆玉打过电话?”

      庄效南耳边嗡嗡作响,贺研的声音忽远忽近,他听不太清,只能依稀分辨他的意思:“打过,怎么了?”

      贺研没有再回答,可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更令人惶恐,庄效南手忙脚乱去找自己的手机,翻开通讯录,想再给庆玉打个电话。

      他手指发抖,电话还未拨出去,贺研却突然按住他的手,用一种很悲伤的语气说:“效南,别打了……”

      庄效南像是预感到什么,不再继续追问贺研,一把将他推开,夺门而出,步履匆忙下了楼。贺研追在他身后,跟着他下楼,看着他奔出客厅,在背后大声问道:“效南,你要去哪?”

      “回去,我要回去,”庄效南耳中嗡鸣,脚步虚浮,口中喃喃道,“回茗州,我要回茗州。”

      贺研快步追上来,拽住他的手腕:“效南,你冷静一点。”

      庄效南头也不回,费力想要挣开他的手:“我很冷静,我现在就要回茗州,你别拦着我。”

      “不用回去了……以后都不用再回去了。”贺研更加用力地攥紧了他的手腕,直接宣布了审判结果,“庆玉昨晚在高速路上出了事,今天一早送回来的,舅妈不让我告诉你,我想着,至少让你去见一面,所以才来找你。你冷静一点,我现在带你去见他好吗?”

      脑子里那根不停搅动的钢针突然消失了,庄效南大脑一片空白,强烈的情绪冲击并没有让他立刻感受到悲伤,他只是茫然地怔在原地,将贺研的话消化了一遍。

      最后他捋清了思绪。

      是他昨晚那通电话,害得庆玉在高速路上出了事故。

      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只是说了两句气话,想让庆玉哄一哄他而已。

      一定有哪里不对,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他不相信,他要亲自回去看一看。

      庄效南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手腕从贺研手中挣脱出来,他像是走火入魔般,不管不顾冲出门去:“我不相信你说的话,我要自己去看……”

      他绕过小石潭,奔下台阶,脑子里的钢针又开始搅动起来,耳边甚至出现了幻觉,他听见庆玉的声音,问他:庄效南,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是什么意思?

      花岗岩台阶在眼前变成浮动的钢琴键,庄效南努力地睁大眼想要看清脚下的路,耳边那道熟悉的声音还在回荡:什么事情我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不可以加入科考队。效南,这一次,我真的是为了你好——

      伴随着脑海里的话音落下,庄效南脚下踏空,身体不受地往前跌倒,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身体上的疼痛到来之前,他已经支撑不住,意识一沉昏了过去。

      *

      再次醒来,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他在医院病房中悠悠转醒,睁开眼,雪白的天花板在眼前转个不停,记忆如涓涓细流一点一滴涌入脑海。

      贺研在病床前照顾他,见他醒来,上前一步关切道:“效南,你还好吗?”

      “不好……”庄效南嗓音沙哑地开口,“我好像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贺研顺着他的话问:“什么噩梦?”

      “我梦见有人跟我说,庆玉昨晚开车6个小时赶回来见我,凌晨4点在高速路上出车祸死了。”

      贺研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效南,你别太难过了。”

      庄效南继续说:“你知道更可怕的是什么吗?是我刚刚醒来发现,这不是一个噩梦,他真的不会再回来了,是不是?”

      贺研叹了口气,抬手搭在他肩上:“你别太自责,这只是个意外,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那是谁的错……我跟他发脾气,还威胁他,如果他不能马上赶回来见我,就跟他分手。”庄效南没有如贺研想象中那般大哭大闹,他平静得可怕,从病床上坐起来,喃喃道,“我当时只是说的气话,为什么他当真了……”

      “效南,你别这样……”

      庄效南背靠床头坐着,曲起膝盖,将头埋进膝盖里:“其实该死的是我,我为什么要打那一通电话。”

      “效南……”贺研正要安慰他,却听见病房外突然传来争执声,是庄效南父母和护士争吵的声音。

      下一刻,病房大门被一脚踹开,一个中年男人气势汹汹立在门口,像是被怒火点燃,眼神凶狠地紧盯着病床上的庄效南。

      “舅舅,你别激动。”贺研立刻起身,试图阻止男人靠近病床。

      庄效南却抬头看过去,平静地喊了一声:“爸。”

      庄父猛地推开贺研,大步走到病床前,指着庄效南的鼻子厉声骂道:“看看你干的好事,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庄效南抬头看着父亲冷厉的脸:“我干了什么好事,让您这么生气?因为我不正常,我是个同性恋,所以让您丢了脸?”

      庄父被他的话一激,更是怒火中烧,要冲上来动手,贺研从背后死死将人拽住,连声劝道:“舅舅!你先别生气,有什么话慢慢说!”

      眼看父亲的怒火越烧越旺,庄效南仍旧不怕死地开口:“就算我是个同性恋又怎样,现在人已经死了,你们满意了?”

      庄父气得面容扭曲,神色狰狞道:“是啊,我满意得很,要是你也跟着一起死了,我更加满意。”

      庄效南对上父亲的视线,继续火上浇油:“我妈说后悔生了我,你要是也觉得后悔,可以现在就把我掐死。”

      这一句话彻底引爆了庄父的火药桶,他甩开贺研的胳膊,大步走到庄效南面前,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按着他的头,猛然往墙上撞去。

      那一瞬间的冲击力几乎震碎颅骨,庄效南毫无反抗之力,任由父亲的手像铁钳一样按住他的头,一次又一次猛力往墙上撞,鲜血飞溅,轰鸣刺耳,他觉得自己的头骨一定被撞裂了。

      “我和你妈怎么会生了你这个混账东西!”

      父亲的怒火伴随着咒骂声越烧越旺,几乎对他下了死手,要就地了解了他的性命。

      “效南!”母亲的尖叫声终止了这场恶行。庄效南费力地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看见母亲脚步踉跄地跑进来,一把推开行凶之人,将他夺过来护在怀里。

      在这一天,庄效南终于看到母亲为自己掉下了眼泪。

      “你要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害死了我女儿,现在连我的儿子也不放过!!”母亲的嘶吼声震住了病房中所有人,她像一头绝望的母狮,亮出锋利的獠牙,护住奄奄一息的幼崽。

      “羽南已经走了,我就只剩这一个孩子,把他留给我吧……”庄效南感受到母亲的泪水滴在他脸上,热热的,湿漉漉的,跟他头上流出来的血一样。

      他头痛欲裂,刚才的强烈撞击让他晕眩脱力,意识不由得飘忽天外。他又想起庆玉,想到庆玉发生车祸的那一天,是不是也这么痛?或许不止,应该更痛才对,比他痛上十倍,百倍,千万倍才对。

      凌晨四点的高速路,倾盆大雨,那个晚上一定很冷。

      *

      庄效南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万幸没有什么大碍,出院那天贺研来接他。

      “效南,今天出院了,我送你回去吧。”

      庄效南的视线投向窗外,开口问道:“贺研,出院以后去哪里?”

      贺研说:“当然是回家。”

      庄效南说:“我不想回家,不想回到那个没有人喜欢我的地方去。”

      贺研安抚他:“怎么会没有人喜欢你,舅舅舅妈只是一时生气,其实他们心里还是很在乎你的。”

      庄效南无动于衷,转过头看着他:“我想回茗州,你送我回去吧,今天就走。”

      贺研犹豫了一下,还是尊重他的想法:“那好,刚好你的行李也需要收拾,我陪你一起去趟茗州吧。”

      下午六点,贺研驱车送庄效南回了茗州的房子,离开这里不过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再回来居然已经物是人非。

      冰箱里还有没吃完的蔬菜水果,庄效南去厨房转了一圈,拿了个苹果回来,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啃,贺研跟他说话他也不理,像是飞走的魂魄还没招回来。

      贺研没办法,只得先进卧室帮他打包行李,庄效南当没看见,啃苹果啃得咔哧作响。

      没过多久,贺研在卧室里喊他:“效南,你进来一下,这里有个木盒子上锁了,要不要一起带走?”

      庄效南还在啃苹果,语气冷漠地说:“不要了,扔了吧。”

      “这好像是庆玉的东西,你确定不过来看一眼吗?”

      这句话像是庄效南的开机密码,他愣了一瞬,将没吃完的苹果扔进垃圾桶,起身进了卧室。

      卧室里,贺研从床头的抽屉里捧出来一只木盒子,分量不重,但里面应该装了东西,只是上了锁,他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你看看,这个盒子是不是庆玉的,要不要打开看看。”

      庄效南上前翻了翻那个盒子上的锁,接着去客厅翻箱倒柜,拎着把榔头回来,在贺研震惊的目光中,一榔头敲掉了盒子上的锁。

      “好歹是……珍贵的遗物,你就不能珍惜点。”

      庄效南不理会他,从他手里将盒子夺过来,掀开时两个人都没说话,因为盒子里装的东西很普通,是两条围巾。

      准确来说,是庆玉织的圣诞围巾,一红一绿两个颜色,一条已经织好,另一条还未完工。庆玉往往会提前四五个月给他织圣诞围巾,今年工作实在太忙,经常熬夜加班,所以第二条围巾织得磕磕绊绊,还没来得及收尾。

      去年庄效南嫌弃那条红绿配色的围巾太丑,庆玉痛定思痛转换策略,织了两条不同颜色的,想着总有一条庄效南会喜欢。

      盒子底下有一张树叶形状的小卡片,上面一行娟秀小字:给效南的圣诞礼物~

      庄效南的手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可他拿起那张卡片后,发现下面还有一张草稿纸。

      那是一张皱巴巴的A4纸,折了好几次,看状态应该出现在垃圾桶里。庄效南将那张纸拿起来,缓缓展开,映入眼帘的,是庆玉写得极为潦草的四个字:不想上班。

      那几个字下面,是一副设计手稿,画得很粗糙,用铅笔描了又描,看得出来修改过很多次。

      是一张戒指的设计图,庆玉曾经承诺过,要送给他的镶大钻的求婚戒指。

      那一瞬间,绷紧的琴弦断裂,天河水逆流而下。

      他试图装疯卖傻,来逃避爱人因自己而死的现实,只要逃得够远,只要装得够久,一切裂痕都会修复如初。

      就像那年的圣诞夜,在摩天轮上,他们俯瞰着茗州的夜景,拌两句嘴,说几句亲热话,就能抛开矛盾重归于好。

      以前可以,为什么现在不可以。

      庄效南抱着怀里的围巾,紧紧攥着那张设计手稿,像是被一记猛击打断了脊椎骨,他颤抖着跪坐在地,将脸埋进柔软的围巾里。

      仿佛还能感知到爱人指尖的温度,那样轻柔地,抚摸过自己的脸颊。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不能原谅作为始作俑者的自己。

      痛苦的浪潮将他淹没,庄效南再难抑制,跪地失声痛哭。

      他的人生走入冬夜,春天不会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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