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正反面》喜乐辞忧

2、砚深

　　溶洞里的潮气漫过脚踝，林砚扶着湿漉漉的岩壁喘了口气，额前的碎发被汗黏在皮肤上。她刚才咳得急，眼下还泛着点浅红，手里那簇水晶被体温焐得少了些寒气，晶面上映出她自己圆圆的杏眼。
　　“诶，刚刚还没问呢，你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轻得像溶洞顶上悬着的水珠，落下来时带了点气音。
　　吴砚深正弯腰拨开挡路的石笋，闻言动作顿了顿。手电筒的光从下往上照在他脸上，能看见他下颌线绷得很紧，喉结滚了滚才开口，口音里的拗口比刚才重了些：“吴砚深。”
　　他蹲下身捡起块碎陶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声音低了下去：“我名字不好听的……砚台的砚，深渊的深。”
　　“深渊”两个字出口时，溶洞里的风好像突然停了。钟乳石滴水的“嗒、嗒”声变得格外清晰，一下下敲在寂静里。吴砚深后颈的汗毛猛地竖起来，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他想起村里老人说他“命里带煞”时的眼神，想起精神病院雪白的墙壁，想起父母离异那天摔在地上的相框，玻璃碎纹像极了“深渊”两个字的笔画。
　　方才扒陶片时的热乎劲儿一下子凉了，手脚甚至有点发颤。他瞥了眼身后的林砚，她还扎着俏皮的双马尾，发尾沾了点溶洞里的细土，手里的晶簇在光下闪着细碎的光，眼里的期待亮得像星子。
　　不能让她看出不对劲。吴砚深猛地攥紧手里的陶片，陶土的粗粝感硌着掌心，倒让他定了定神。他站起身时故意踏重了脚步，碎石子碾过地面的声响打破了凝滞：“前面就是了。
　　“砚台的砚？”林砚却没动，忽然笑了起来，声音里的雀跃像要漫出来，“我也是这个砚！我叫林砚，树林的林。”她把水晶举到他面前，晶簇折射的光在他脸上跳着舞，“你看，我们名字里都有块‘石头’呢！”
　　吴砚深愣住了。他第一次听见有人用“石头”来形容这个名字，还是带着这样亮的笑意。他一直觉得“砚深”像口深井，黑沉沉的，藏着他那些摆不上台面的过去，可被她这么一说，倒像是两块能凑在一起的石头，钝钝的，却透着点亲。
　　“一会出去加个联系方式呗？”林砚往前凑了半步，因为体质差，说话时还有点喘，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你们这边好美啊，那些石林像怪兽的牙齿，溶洞里的石头会发光……有时间，你给我做导游呀？”
　　她的语气太自然，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没半点城里姑娘的娇气，倒像颗刚从土里挖出来的水晶，带着点莽撞的真诚。吴砚深看着她被水汽润红的鼻尖，喉结又动了动，刚才那些关于“深渊”的阴霾，好像被她眼里的光冲散了些。
　　他转过身，手电筒的光柱再次劈开前方的黑暗，照亮了更深处嵌在岩壁上的大片晶簇，还有土层里隐约可见的陶片轮廓。
　　“好。”这次他的声音里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暖意，“走快点，里面的水晶，比你手里这个好看十倍。”
　　林砚“嗯”了一声，快步跟上他的脚步。溶洞里的风重新流动起来，带着泥土和水晶的气息，把两个名字里都带“石”的人，往更深的时光里，又送了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