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当拏云

8、8.

　　8.
　　柳朝暝还是没醒来。
　　唐悬将符纸搁下，抽出两张捏在手里。他握住柳朝暝的下巴，柳朝暝的嘴受力张出了一个小口。

　　明明一副很好任人拿捏的模样。

　　他再次低头去吻柳朝暝做不出任何回应的嘴唇，但很快就离开了他。唐悬也怕时间一久，自己更不舍得用符纸了。
　　黄色的符纸从手里露出头，唐悬不紧不慢把它地贴在了红痕未褪的肌肤上，几乎贴下去的同时，面前这具躯体就激烈地颤抖起来，那张脸迅速露出了狰狞痛苦的表情。
　　他开始在衣柜里发狂般地挣扎，手脚因为被困在绳子里，只能不断摩擦出深红的勒痕，几近要擦出血。他大口喘着气，身体冒出细密的冷汗，眼睛仍然闭着，仿佛陷入梦魇一般。
　　唐悬看了会无意识中疯狂挣扎的柳朝暝，把捆他的绳子都解开了，一瞬间，刚获得自由的人被捂进了新的禁锢里。柳朝暝痛得在唐悬怀中乱蹬，手不住地想要去撕身上的符纸，却被牢牢束着，怎么也动不了。
　　冷汗染湿了唐悬的衣服。唐悬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半晌，怀里的人睁开了眼。
　　“唐……嘶——”
　　柳朝暝吃痛地呻吟一声，视线变得异常模糊，只能辨认出周围是非常熟悉的气息，他下意识地继续去喊，“唐……啊！”
　　猛地，一阵撕裂般的感觉在他体内爆裂，仿佛有两只巨手在向两端拉扯着他。柳朝暝用唯一仅剩的力气死攀着唐悬的肩，他觉得时间好像成了无限放慢的、永无止尽的酷刑刽子手，终于，他撑不下去了。
　　赤红的火焰在怀里轰然烧起。

　　攀在唐悬肩上的手变成了一段段曾经见过的长形白骨，顶端尖锐的指甲戳进了后背，肌肤的触感也消失了，热烈的红色火焰周边团起了乌黑悬浮的烟气，连绵不断的凄厉呼喊从其中冲出来，唐悬心一顿，想去撕符纸，但是为时已晚。
　　一个身影从火焰中升起，披散着缠绕浮动的黑发，身着一身妖艳的火红，双眼同琉璃烧红般地透亮，两颗锋利的尖牙长在嘴唇外，张开嘴，嘴中宛如幽深的无尽洞穴，简直活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恶鬼。
　　他从半空中压下来，尖甲从背上拔起，重新重重地插进唐悬的胸膛，血液瞬时喷溅而出，同时喷上他和唐悬的脸庞。

　　“心脏……心脏……”

　　沾满鲜血的面孔飘荡在上方，表情仍十分狰狞。他放出黑色的魔气裹住唐悬的上半身，白骨和尖甲都围困在唐悬的左胸口，让唐悬难以看清他打算对他做什么。
　　“是你，你要杀我。”
　　尖甲插进胸膛更深了。他低下头，脸几乎贴在了唐悬的脸上，他痛苦地低喃，语气尽是不甘与愤恨，眼睛里的火焰就像两株烧得正旺的树。

　　“为什么，唐悬？把你的心脏……给我。”

　　柳朝暝的白骨伸进了血肉之中，鲜明剜刮的感觉在唐悬胸口绞得厉害。就要触碰到那颗跳动的心脏了，唐悬吐出一口鲜血，双目也快昏黑。
　　“……你……”
　　虚弱得快要听不见的声音从唐悬吐出的鲜血里混杂而出，然而柳朝暝已然失了神，他没法听见任何声音，周围万物也都化作了没有存在感的虚无，只有那颗快落进自己掌心的、他肖想已久的心脏，仿佛有着世上最难以抗拒的磁力，在不断地在传唤他靠近、吃掉。
　　“跟我走……柳朝暝……”
　　唐悬坠入半昏迷状态，借着本能一遍遍呼唤柳朝暝的名字，柳朝暝却充耳不闻，在那片血肉中一点点更接近令他垂涎欲滴的佳肴。

　　“阿弥陀佛！妖怪受死！”

　　砰的一声，小和尚破门而入，飞来一张黄纸贴在柳朝暝的身上，又低头将另一张黄纸飞到唐悬的胸口。
　　顿时，唐悬的意识清醒了些。
　　“阿弥陀佛，施主，虽然你在水里给我下药，但小僧是不会见死不救的。”
　　小和尚扶起唐悬，低声对他说道。接着他迅速转向正因痛苦而尖叫不止的柳朝暝，拿出一个唐悬没有见过的降魔杵，手掌立于胸前，开始滔滔不绝地念起咒来。
　　柳朝暝被前后几张符纸镇在墙角，身上燃着的火焰逐渐消泯下去，白骨也在空中愈发无力地摆动，仿佛摇摇欲坠。他一手抓着自己的脖子，一手抱着头怒声哀嚎。
　　咚，咚，咚……
　　降魔杵在小和尚手上一下一下地晃着，柳朝暝的魔气肉眼可见地少去，他缩在墙角，把自己团得越来越小。
　　唐悬的胸口的痛苦仍然没有退散，方才他的心脏可能已经被柳朝暝抓到了，似乎从原有的位置松动了些。唐悬喘息得十分费劲，他抓起地上那本前几天被柳朝暝撞倒在地上的《罪与罚》，想奋力往念咒的小和尚头上扔去。
　　墙角里的人却爆发出一声极其惨烈的尖叫，浑身炸出了一大片浓黑的魔气。
　　魔气如云，刹那填满了整个房间，同时，一股浓烈到根本无法抗拒的呛味飘散出来，把小和尚熏得直咳嗽。
　　片刻，柳朝暝从魔气深处走了出来。头发与艳红的衣袍散成一个巨大的伞状，将他托在半空中。
　　彤红的火焰再次遍布他全身腾腾燃烧。

　　“区区凡人，也敢收我？！”
　　白骨锁住了小和尚的喉咙，柳朝暝唰地把他扔到墙上，震怒地逼问他。
　　骨骼收紧的声音在房间里清晰至极。
　　“千年前，一僧人修行走入心魔，招引心神，后怀恨写下焚骨咒，欲将心神赶尽杀绝，然幡然醒悟，镇锁焚骨咒，原地涅槃至极乐世界。千年前真佛都没把本座收服，你以为拿着这零散破烂般的几句焚骨咒就能将本座摧毁了吗？！”
　　柳朝暝用力扼着小和尚的脖子，回过手把衣袍上贴着的黄纸全都撕了下来，凶着眼继续凛然逼问，“是谁指引你来捉我的？本座连同两年前的旧账一起与你们算了！”
　　小和尚被掐得满脸青紫，稍微卸了点力才让他缓过些。一阵剧烈咳嗽后，他支支吾吾吐出：
　　“妖怪……休要妄言！”
　　柳朝暝勃然大怒，白骨立刻又一次扼住了人类脆弱的咽喉，但这次没多久，柳朝暝便彻底放开了他。
　　像是有什么新的东西攻击了柳朝暝，柳朝暝脸瞬间黑了，他一侧身，衣摆掀起好一片魔气，另有一副飘渺之意。
　　“我会再来找你的。”
　　留下这句充满威胁的话，柳朝暝随即转过头，又把目光投到了半躺在地上的唐悬，他想到方才的场景，咬着牙，道：“你想杀了我对吗？唐悬，”
　　他抬起下巴，睥睨着那个正负伤的、拥有他寻遍九山八海最鲜美的心脏的人。他学着他的语气，对他说，“你要知道，我还会找到更多比你更好的心脏。我不是只有你一个食物。”
　　语罢，他一挥衣袍，浓黑的魔气重新聚集到他身上，把艳红的身影拥堵了，紧接着一切都消失殆尽。
　　魔气、红袍、火焰与白骨全都无影无踪。仿佛这个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施主，阿弥陀佛。”

　　小和尚徐徐走到唐悬身旁，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善哉，请施主随小僧走吧。”
　　唐悬捂着还贴着符纸的胸口，胸口受伤的血离奇地没有再流出来过，兴许是因为那些画着奇怪花样的符纸，但胸中被尖甲戳开的小洞一直在簌簌地漏风。
　　“施主，还是不要想诸如在水里给我下药的缺德法子了。师父嘱咐过，若是又让他逃了，务必要将你带回去，阿弥陀佛。”
　　唐悬久久凝视着柳朝暝离开的地方，把手上没能扔出去的书放回了被撞倒前的位置。他无声地点点头，表示了同意。
　　小和尚便执笔在一张全新的黄纸上画下了另一种奇怪的符号，又拿出一根木棍在地上画了个圈，嘴里念着咒，带唐悬站进了圈里。
　　下一秒，他们也消失不见。
　　屋外，几辆警车正呜哩呜哩地驶来，红蓝色的闪灯直向唐悬家的方向亮，而屋内，已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