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第 19 章 ...
-
我做了一个梦:五十岁的自己遇到了五十岁的刘元。我没能看到他五十岁的样子,光凭大脑植入了一个“他已经五十岁”了的概念。
我们像故友重逢,一点旧情复燃的机会都没有。
拜托,我才二十二岁,怎么在梦境中已经桑榆已逝了?
我不甘心:刘元明明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又不是与我阴阳两隔,或掉到什么后室、平行世界里去。所以,理论上,命运尚未抛弃我。所以刘元,我要找到你。
我背着笔记本电脑从家里回学校,看着家在外地的同学们哐哐托着行李箱,倍感轻松。一个胖女人穿着淡粉色鲨鱼裤和速干衣、淡粉色的碳板跑鞋以及淡粉色的吸汗“抹额”,用慢于步行的小碎步慢跑,折磨着一只累得半死的吉娃娃。
吉娃娃跑也不是,停也不是,只能来回折返跑,口吐白沫。
雨过天晴,人行道的坑洼里还有积水。吉娃娃也许是渴了,绷直了狗绳,要去舔水坑里浑浊的积水。那个胖女人臂力远强于脚力,将小狗无情地提了起来。
吉娃娃像女人手中的溜溜球,以女人的手为圆心,狗绳长度为半径,做摆锤运动,四脚腾空,“这飞一样的感觉”,安全着陆,狗脑懵懵的。
我忍俊不禁。
那女人听到声儿,“猛回头”,“警示钟”。我才发现她是一个外国人。
“你笑什么?”她用中文问我。我指指吉娃娃。我还在笑,只不过现在并不是因为吉娃娃,而是因为这位大姐真的太像cult电影《粉红色的火烈鸟》中的那位了。吉娃娃成了我的幌子。
“你是叫张扬吧?”
笑容迅速从我脸上消失。
她也不等我回答:“我认识你爸爸,你想不想和我去美国啊?”
我没太懂她的意思。吉娃娃冷脸看着我。
“从某种程度上讲,我还是你的姑姑呢。我嫁给了你爸爸的弟弟……”
哦,原来是我素未谋面的德意志三婶。
我搜刮着脑海中的德语,排除“筛色”,就只剩……就没有了。
我张口结舌,嚼了半天空气才说:“ Danke.”
三婶皱了皱眉毛:“你的意思是,想和我去美国吗?”
我才想起她是美国人:“ No no no,I won't, thank you.”
“张扬,你四六级考了吗?你这英语不行啊,要不要我帮你补习?你三叔说的真没错,你就是个小花瓶子,看上去冰雪聪明,实际上还是个孩子……”
“ Sorry, Madam,I need to报到……”
“着什么急啊?我吓到你了?”
“不是……”
“上大四了吧,怎么样,上学累不累?”
“不累……”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年啤酒馆要暴动了。
“不累?我看你是太贪玩了吧?”
“三婶儿,您放了我吧……”
她大笑,双下巴像是要唱歌剧,她太像歌唱家卡巴耶了。
“哈哈哈,好好好,我不折磨你了,张扬,有时间就来你三叔家吃饭,我给你做土豆饺子……”她牵着吉娃娃就走。
“三婶!”
“咋了?”
“您别穿碳板了,容易崴脚。”
她笑:“好的。”
三叔说三婶膝盖不好,碳板跑鞋缓冲性好。
我说膝盖不好就不要跑步了。三叔说:“我也不想她跑步,她非跑,这么大人了还叛逆。你越不让她做什么,她越做什么。我是没招了,你要是有招就赶快试试。我可不想有一个瘸老伴儿……”
我能有什么招儿呢?改变他人的想法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回到宿舍熟悉的狗窝,刘元的宿舍大概已经装填进二傻子新生。
哦对,三婶最像的,还是《巴格达咖啡馆》的德国女魔术师。
我想写一篇论文。一个大学生怎么能没写过论文呢。
“论文?论什么?”摇子感冒直淌鼻涕:“诶?我纸巾呢?”
“我去!一整袋啊!你们吃纸巾啊?”
“不是我。”
唐主任也摇头。
“那就是隔壁……”摇子破门而出,不久回来了。
“怎么?拿回拿不回来?”
“我没去,刚去厕所擤的鼻涕……”
“老哥,别怂啊,这是尊严的问题,他们宿舍都拿我们多少东西了?把自己当匈奴啊?”唐主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穿上拖鞋:“走,张扬,咱阅个兵。”
摇子一米八八,唐主任一米八九,我一米九一,让隔壁见识一下什么是三座大山。
唐主任叩门,对方开门后,他直接推门而入。
我兄弟真帅。
我跟在他被背后进门,摇子殿后。唐主任二话不说,拿了桌子上摇子的纸巾,胜似闲庭信步,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从容不迫地离开了“盘丝洞”。为什么说他们宿舍是盘丝洞呢?因为他们的官配风扇的扇叶上绑着一条黑丝儿,很□□地垂着,我从没见过这么栩栩如生的骚玩意儿。
事实证明,矮子不一定是怂包:“喂!你们干什么?”
摇子停下:“你拿我纸巾干什么?”
“不是你的!”他从椅子下面揪出一大包纸。
我去!真误会了!咱成匈奴了。
唐主任一甩手,把赃物撇给他:“谁稀罕你的破纸巾。”
我们仨绷着笑,速速辙退。
生活是喜剧,每个人都知道。高冷和严肃永远是装出来的,因为没有谁聪明到从不露怯。
“喂,老张,这是刘元吧?”摇子突然叫我。
我跑过去看,确实是刘元。“像战斗机一样活着”吧,他跟我说过他想当一架战斗机,头像是一架飞机,刘元几乎所有账号用的头像都是这个,人工智能生成的,独一无二。
好家伙,你还是被我找到了!
我捧住摇子满是痘印的大脸,亲了一口。
“我操!”摇子从椅子上弹射起来。
“有张扬这一吻,我这辈子是弯不了了。”
“说谢谢。”
“滚你大爷!”
我凑到笑得没鼻子没眼的唐主任身边,他警惕地放下盘着的腿:“你要干什么?”
“为了你的女朋友,我也给你预防一下……”
祸害完二位,我钻回狗窝看刘元的个人贴吧。这家伙把我微信拉黑了,给他电话号码他也从没打给我过,他这是彻底和我断交,我惹他了吗?程又甩他的时候都不会把他微信拉黑,他难道就不怕我想不开吗?其实我已经想不开了,有点受不了残酷现实的无情打击。我其实是一个脆弱的人,我接受不了失败,心理承受能力很差,我是一个被惯坏的人,刘元难道不知道吗?恋爱是成年人的游戏,这就是原因吧。
只有成年人才有麻痹自己的经验,给自己打镇定剂和舍曲林。
我给自己总结出喜欢刘元的三个原因:
第一,他好看,比我好看。也许情人眼里出西施吧,他有着难以轻易察觉的美,正好,被我察觉就足够了。他的美放到任何一个景别、视角都是好看的,从远景到特写,从俯视到仰视。
第二,他有思想,比我有思想。曾今有人采访一个俄罗斯男的,问他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他说是灵魂。记者问,不是身材、相貌吗。他说,对对,我们需要身材和相貌,但是最重要的还是灵魂。这位老哥,我真想跟他干一杯伏特加。我不得不承认发明“凡夫俗子”这个词是有原因的:也许每个人擅长的东西不一样。有的人会生活,把自己的日常经营得很好,吃大餐、旅游拍照、完美自己的穿搭,但是他们也许不会思考别人的事,思考全社会、全人类、全物种的事,他们只在意表面的光鲜,而忽视了深层的痛苦;有的人吃穿用度都只为满足最低需求,一天到晚吃食堂、宿舍干净得只存放着一大堆书,用罐头瓶泡菊花茶,对自己的要求就是活着就好,但是他们的思想是丰盈的,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世界创造价值。
第三,刘元解决了我的问题。坦白来说,他帮我解决的最大问题就是生理问题,我也不知道这样形容对不对,根据我最近的研究,□□绝对不只和生理有关。所以,□□和一个人的许多方面密切相关,他独一无二地解决了我的这个问题,同时也解决了我这个人从心理到人格的很多问题。我需要刘元,需要和他亲近,我渐渐明白什么是“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之前,17、龙哥、卡戴山他们讲过一个笑话:“老太太钻被窝——给爷整笑了。”当时在高中宿舍听这个笑话觉得很粗俗。但是现在却很温馨,心生向往。这个笑话成了团圆的年画,成了我思念一个人的众多载体之一。
难道说初恋都这样吗?是我太未经世事?敞开心胸,拥抱世界,谈成百上千个,就是真正的世事?我很少做梦,但一旦做梦必然出现刘元,是我中毒太深,还是他在找我托梦。刘元给我的分手理由太不堪一击,太稀松寻常,太强词夺理,太杯弓蛇影。我不太相信他从没爱过我,被爱也是一种爱不是吗?他没有拒绝我的爱,那么他就是爱我的。何况我也说不清楚到底什么是爱。在我们谈恋爱的时候,从来没想过什么是爱,只有火花,像一片黑暗中的噼里啪啦的蓝色静电,像汽油发动机的火花塞,像元谋人满头大汗钻木取火,结果头顶一个闪电,点燃了整片森林……
或许一句“我爱你”才是世界上最无力的表白。
刘元画了一篇漫画:一个小妖怪爱上了妖王,妖王欺负他,让他杀了整个妖族,其中包括小妖怪的父母。小妖怪对妖王彻底地臣服,最后被杀死。妖王见小妖怪死了,暴走灭了整个妖族,被神仙降罪五马分尸。小妖怪转世依然是小妖怪,他找到妖王的转世,他也成了个小妖怪,他们终于地位平等了。小妖怪无微不至地照顾妖王,妖王却冷酷无情。不久,手无缚鸡之力的妖王被新的妖王杀死,小妖怪很伤心,满世界寻找妖王的转世,最终发现是一株小草,于是他守着这株小草过了一辈子。
看来刘元挺擅长写童话故事的。
我们和隔壁宿舍的关系一直不好,最近更是冲突不断。他们老是故意把垃圾袋放到门口,每次从宿舍出来都要绕开他们的“屎山”。在楼下打篮球也总会碰到他们,来一场暴力三打三。这哪里是篮球,这就是战争!
要不然就是大半夜锤墙,刚睡着就被他们吵醒了,故意的,我们自然是锤回去。于是,第二天,我们就被楼上楼下投诉,上下十来层都深受其害,怨毒无比。宿管阿姨在大门口的小黑板上通报批评我们两个宿舍,罚了整整两个月的楼道清洁。
我们不想和他们斗狠。可是遇到这帮龟孙儿只能武力镇压,跟他们讲道理是不听的。唐主任曾经想过法子化干戈为玉帛,送了点西瓜给他们,人家不领情,还怀疑我们在西瓜上撒了泻药暗算他们。他们的目的很明朗:想让我们投降,他们当老大。
想peach。
对此,我们宿舍的战略方针是:敌来我打,敌退我也打。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如果他们宿舍都是二极管思维,我们也没办法,只能勉为其难当他们的大哥,让他们饱受折磨,最后回心转意,目光清澈。
说刘元是我的文曲星也是有原因的,他走后,我的成绩一落千丈,一直就没好起来过,每一科都是,包括最引以为傲的表演。我突然就不会演戏了,像是失能。没有了想象力,没有了信念感,最重要的,是没有了激情。
期中考得很差,学习通上的十道单选,满分一百,我拿了三十,老师现场公开成绩,大家都几乎九十一百。
“天哪,还有一个三十分的,是没答完吗?”
我在看《索多玛的120天》,心中已经猜测出那个三十分就是我了。
“算了,为了这个同学的自尊,我们还是不公开处刑了……你们看不到,但是在我这里是一览无余……”
我打开软件查成绩,果然是我。
“告诉你个秘密……”我对附近所有人说:“那个人是我。”
他们张大嘴巴,这是人类的表演行为,其实内心的表情是嗤之以鼻。不过,我并不在意他们作何感想,我只是在缓解自己背负秘密的压力。这个秘密是老师强迫我背上的,本意是对我好的,我确实需要维护尊严。当然,她还是低估了我尊严的高度,这点打击简直以卵击石,蚍蜉撼树。于是,老师系铃,我解铃,这就是最合理的流程。
老黄对我很失望,失望中带点无奈:“哎……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我讨厌别人话里藏针:“黄老师,您别自作多情,我是人,不是花……”
话还是重了,就算我们已经达到称兄道弟的程度,但他毕竟是我的老师,我这么说确实以下犯上,不太尊师重道。
刘元也曾经以下犯上过:他大一刚开学,校领导查寝,全宿舍站起来恭迎,只有他坐在床上,那个领导对他说:“年轻人应该学会尊重人。”于是他站起来,比那个领导高了一头,离得也很近,有点想打他的冲动。
刘元说:“其实,我真的没必要打他,他说的也对,我当时也是认可的。但是我就是有一种冲动,可能是我站得太快,血气上涌,可能是我发现自己以压倒性的优势站在他面前,他对我的压迫感瞬间消失,而我之前抵抗他压迫力的反作用力还没有卸力,一个惯性就想攻击他。”
我总是有攻击别人的冲动,幻想过杀人,那个刺激的感觉不亚于性冲动,甚至远远高于性冲动。所以,在我读《索多玛的120天》时,和萨德侯爵特别有共同语言。他写的已经很清水了,看了一大半不过就是那几个套路,很无聊,还不如某些重口味三级片。侯爵还是太善良了,当他反思自己的时候,就已经流露出圣母玛利亚般神圣的光辉。我不理解路易十六为什么要把他下狱,他明明那么纯洁善良。
刚下课,就看见摇子和唐主任被隔壁宿舍围堵,双拳难敌四手,落入下风。
我一个氮气加速,抡起背包就往其中一个脑袋上砸。嘴上也不闲着,一边笑一边骂。
打仗不骂人的,那叫暗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笑。暴力让我无比兴奋,手下也没轻没重,有两个负了伤,一个捂着腹部,一个捂着眼睛,这是我最害怕的两处受伤部位。旦愿他二位啥事儿也没有。
不知道你有没有一个有打架天赋的朋友?或者说有杀人天赋的朋友。他们逮到机会使用暴力,会像海伦·凯勒被给了三天光明,像高尔基所说的饥饿的人扑到面包上。他们天生就擅于把人打残打废,没出几拳,但杀伤力无穷。并非所有天赋都是好的。这种特性,放到战争年代,也许能做个西楚霸王,但是放到法治社会,就是一祸害。
很可惜,那俩人真的受伤了:一个左眼眼角膜破裂,一个肝脾破裂内出血。
我打了120,送他们去了医院。
闯大祸了。
我需要军师,并不是我法盲,而是我已经不相信自己了。我问deep seek该怎么办,先去公安局自首,我像向神父忏悔一样,一边哭一边说,甚至把萨德侯爵对我的不良影响都供了出来。
他们的父母从大老远赶来,指着我破口大骂,我迎接了很多的口水和高音。你以为我们听到的是声音吗?我们听到的其实是介于20Hz到20kHz频率的振动。所以他们叫喊时整个空间都在发生形变。
父亲也来了,焦头烂额地帮我道歉、赔偿,妄图免去我的牢狱之灾。
其实我已经成年了,他已经不是我的监护人了,我应该自己处理这些事情,他为什么还把我当成一个孩子呢?
我明显防卫过当,造成两人重伤,好在肝脏破裂的那位脱离了生命危险,好转得还算顺利。我到底是怎么打的他?我只是学着电影里的样子,想让他吃痛。为什么功夫片里的群演都那么结实,而现实中的人那么不经打。“生命如此重要,为什么不堪一击?” 不能对别人恶语相向,因为他们会跳楼;不能出重拳,因为他们会重伤;不能把你的恶露出来,因为这是个善良的世界。
我被判了一年有期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