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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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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入宫口谕的时候,许棠正在菜房切方竹笋。
菜房是掌醢署腌制各色小菜的作坊,此时将吃过午饭,伙伴们或浆洗,或打个小盹,尚未过来,只她一人,很是安静。
方竹笋脆嫩,细长,跟黄玉似的,还有淡淡的清香。
这笋是安州进贡来的,安州是太子母妃何贵妃的家乡。想到太子,许棠眼前浮现出他身上的那块佩玉,不由就抿唇笑了。
笑着,心头升起一种安宁,就像久雨后看到日头,雪夜生起了火炉。
然顾大人的到来,将这安宁粉的细碎。
“婢子可以不去吗?”听闻要入宫,她下意识地道,话一出口就知道错了。
要抗旨吗?她只有一个脑袋啊。
她只觉脖子凉飕飕的,立即垂下了头,“婢子不懂宫中规矩……”
“少说,少看,少听。陛下问甚么,如实回答就是了。”顾承恩打断她,“快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刘公公等着呢。”
刘公公,单名一个“琪”字,正当壮年,腰板挺直,穿一领青绸暗花袍,皂靴,曲脚帽,立在静思厅上,一直目视顾承恩转入的月洞门,门后有细碎的语声。
白亮的日光落在他脚前。
他八岁入宫,一直在怡和殿伺候,做事勤谨,鲜有差错。嘉和十二年冬夜,怡和殿走水,他奋不顾身地冲进寝殿将嘉和帝背出,自此就做了皇帝的贴身内侍。
片时,顾承恩带人过来,他见许棠惶惶恐恐的,开口宽慰说,“陛下最是仁慈,无需过忧,如常就好。”
他的话声里有一种笑意,顾承恩听了不由心惊,许棠则更加紧张。
这份紧张在行叩拜大礼时到了顶点,死死地压在她脊梁骨上,她根本无法跪正,只能俯首投地。
看着那瑟瑟的一团,皇帝心情大好,“抬起头来。”
说了两遍,等了片时,期待中的脸才缓缓露出。
很白净,也很硬,骨茬在那儿呢,一个粗婢。
皇帝只一扫就移开了眼,对立在侧旁的顾承恩道,“补人吧,陈王子要了。”
虽说有过心理准备,但这么快地被验证,顾承恩还是感到震惊,震惊的同时是不情愿。
招募了这么多厨娘,只有许棠是最好最顺手的。
不说她带来的那些食方,就是同一道菜,她做出来的就更适口。
她还整理宾客喜忌录,帮了他大忙,宴席越办越好,得到圣上朝臣外宾的许多赞许。
这样一个得力助手,就要失去了吗。
他拱手,提起一口气,“回陛下,许棠正在做笋鲊,之前的紫苏桃、蒜梅、藕鲊、五美姜,都是她做的。”
这几样都是皇帝爱吃的。去年春,一把笋鲊呈上去,皇帝就多喝了半碗粥,说比尚食局做的好,之后每餐必用光禄寺的小菜下饭。
他说得小心翼翼,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恳请陛下留人。
至于陈王子那里,有太多法子可以应对了,他已经有了福康公主,还要美人,本就说不过去。
结果就听皇帝说,“朕已经答应陈王子了。陈王子一片真心,不可辜负。”
闻言,顾承恩冷了心,知道多说无用,还可能引祸,就要称是的,忽听许棠颤声道:“陛下,婢子不愿意。”
最紧张的时刻已经过去,最恐怖的事情已经昭然,她反倒镇定下来。
“婢子愿终身在光禄寺服役,请陛下成全。”说着,连连叩首。
“厨娘很多,陈王子只有一个。”皇帝强压怒火,跟一个婢子动怒,有失身份。
他瞅她一眼,“朕会封你为公主,你们许家就要荣耀了,你要感恩。”
不,那些凉薄的族人不配荣享皇恩。许棠记起族人对母亲做的种种,更加坚决,“婢子不做公主,只愿做一个厨娘。”
“由不得你。”
皇帝不再理她,对顾承恩道,“看好她,出了差池,唯你是问,连带你的三族。”
许棠愣住,顾大人对她有知遇之恩,她尚未报答的,万不能令其遭祸遇险。
她看着顾大人,见他跪地应是,也跟着叩首下去。
* *
陈厚文要迎娶许棠的消息,当天就传遍了宫廷内外,京师上下。
一个占国王子,一个尚国厨娘,云泥之别的两人,居然要结亲,真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于是众议哗然,纷杂扰乱。
在这杂嚷中,有一个人却是高兴万分。
福康公主。
她得知这消息的同时,也接到了解除婚约的旨意。
虽然陈厚文把退婚的责任拦到了自己身上,但为了防天下人说甚么公主不如厨娘的混账话,也为了显示尚国负责大度的行事做派,旨意上宣称公主染病,需调养,不宜婚配,为不耽误陈王子,另择人选。
对此,福康一点儿不在意,别说染病,就是说她薨毙也行,只要能解除婚约,得自由身。
“哥哥,徐安呢?”送走宣旨官,福康立即笑着问,此时此刻,她最想见的人就是他了。
“他在府上,没有来。”肃王立在窗前,没有看妹妹,声音淡淡的。窗外树影婆娑,隐隐还有一种呜咽声。
“你怎么又不带他!”之前,为解相思苦,她会以恭送之名,一直送兄长到燕门。
燕门是内廷外朝的界门。至此,她就不能再走了,但可以远远的看一眼等候的他。
一眼,她就能撑好久。
肃王没有回答,他莫名有些烦。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不是吗?人人得偿所愿,只是可惜了海月。
想到海月,就又想起了那个奋不顾身的身影。
多亏了她,否则事情不会如此圆满。
“你明天带他来,好不好?”福康又道,语气是撒娇的。
徐安尚未回来,要带也带不来。肃王也不解释,但有些事,需要妹妹了解。
他回头看着她,“海月死了。”
“谁?”福康一怔。
“海月。”
“海月——”福康念着,眨了眨眼,“海月是谁啊?”
“三年前,你跟我出宫去东市,遇见的那个卖身葬母的小姑娘。你给了她一锭银子。”
见她还是茫然的样子,肃王只好继续说下去。
“她为了报答你的恩情,去毒杀陈皇子,但没有成功。”
闻言,福康脸上的喜色僵住,“是她!”
一顿,又道,“不,我没找她!我找的是……”
她急急刹住话头,看兄长一眼,旋即低下了头。
“伯仁之死,前车之鉴。”肃王声音依旧很淡,却很有力量,“暖贞,以后万不可任性。”
不等福康回答的,就见母亲伍惠嫔的声音响起,“你俩爱吃的山楂馅饼做好了,快来吃!”
兄妹对视一眼,齐齐应了声“是”。
* *
“这可遂了老七的愿了。”东宫里,听完信报,太子庆允幽幽一叹。
太子妃马芸柔沉吟半响,让把关于许棠身世的奏报拿来一看。
两张纸,很清晰,昨天送来的,她已经反复看了数遍,没甚么,跟老七并无瓜葛。
但此时听闻她要嫁给陈厚文,却又起了疑心。
“会不会是金蝉脱壳之计?”看罢,还是无所获,她忍不住道。
“怎么脱?要逃婚吗?”太子手里捏着枚黑子,面色也暗暗的。
“未尝不可呀。只要出了京师,天高皇帝远。”她道,头上的凤钗衔着一串珠子,珠子随她的话声轻轻颤动,一动一闪,就像眨动的眼睛。
“她个厨娘,又不会武功,又不是老七的人——”
“大真似伪。”她扬了扬手里的纸,“越是不相干的人,越才可能。”
“盯紧她,我就不信,抓不到老七的把柄。”
* *
许棠坐在寝房的竹凳上,一动不动。
从宫里回来,顾大人就不让她做事了,只让她好生歇息,说等敕封的旨意下来,有她忙的。
还让云晓看顾她。
云晓叽叽喳喳的,一个劲探问,见得不着片字只言,就去跟伙伴们交流猜测去了。
耳畔清净了,纷乱的思绪渐渐理顺,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了上来。
如果告诉陈王子自己不愿意,他会不会退婚呢?
他之所以要娶自己,不过是因为自己救了他,但那只是一个巧合。
就算没有她,还有太医。
但要怎么跟他说呢?又以何借口去找他呢?
顾大人吩咐了,不许她离开这屋子。
正为难着,就见云晓“嘭”地推开门,冲到她面前,按住她肩膀,“陈王子为了你,退掉了跟福康公主的婚约!天哪,他太有担当了!”
许棠愣住,“怎么可能?”
“旨意都下了,还能有假!”云晓啧啧叹道,“陈王子是个性情之人啊,这就是为红颜一博啊!”
“你可别辜负他。薄情郎常见,痴心男子太少了!”
不等许棠回答的,就见一个伙伴冲进来,说他来了。
“他?”
“陈王子啊!快去,在厅上等着你呢!”
果然,一到静思厅,他就迎了上来。
“不必多礼。”他笑望着她,“我就是来看看你。”
厅上只有他一个,顾大人不在,厅外也没有仆从,显然都回避了。
可许棠总觉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看着她,还有他。
此时已近黄昏,日头落下去了,殿阁花木的的阴影从窗扇里扑进来了。
她不由后退两步,“大王子,您——”
适才他拿到了与福康公主解除婚约的圣旨,又听闻陛下召见了许棠,知道很快就会有新的旨意,便赶来了。
“我知道,成亲前咱们不能见面。”他立即道,“但我很想见你。”
他上前一步,“许姑娘,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大王子,我——”
“你甚么也不用管。都交给我好了。”他继续道,“你喜欢甚么?告诉我,我去采买。你家里还有甚么人,我请他们一起去占国,这样你就不会太难过了。我知道,你不愿意离家,但我无法留在尚国,只能委屈你了!”
闻言,许棠一愣,活了这十九年,除了父母,再没有人会考虑她的感受,会以她的要求为先。
她不由抬眼看他,结果就看到了一双温和的眼眸,眼神澄澈,如日光下的溪水。
“我是不是说太急了?”他问,“你有甚么要我做的,只管提!——但有一件,我不会退婚的。我认定你了!”
还提甚么呢!
看着那热切诚挚的人,她甚么话也说不出来。
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如果这是她的缘分,她只能接着,毕竟天意难违!
她定了定神,道,“我家里就我一个,不用费心了。别的就按礼制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