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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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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指点你。”肃王淡声道,他穿着水蓝长袍,戴玉冠,皂靴,手里拿着马鞭。
“习武之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守规矩。”他看着他,“胡乱拔剑伤人,最后伤的一定是自己。”
要不是看在他丧兄悲伤的份上,他一定斩了他。
陈卓武拄着剑,摇摇立起,“你少嚣张,加以时日,我一定杀你!”
“我等着。”肃王道,看着他眼睛,“还不走?”
“把姓许的交出来。”
肃王眸光微闪,“谁?”
“姓许的,我王兄因她而死,她得给我王兄陪葬。”
将说完,就见光禄寺侧门打开,许棠走了出来。
适才陈卓武杀奔而来,就扬声要拿许棠,虽被金吾卫拦下,但其声之大,里面的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许棠先是震惊,待听说陈大王子出了事,又很悲伤,此时顾大人不在,寺中上下惶惶不堪,她定了定神,觉得自己有责任,就出来面对。
“二王子……”
“本王在此,没有你说话的份。”肃王看她一眼,“回去。”
闻言,本要让开的金吾卫兵士复又挡在门前,拦住了她。
许棠立在阶上,看着肃王的背影,还要说甚么的,就听陈卓武喊了起来。
“姓许的,你要是有点儿良心,就去看看我王兄。”他怒视着她,“他今天是去……”
“大王子的后事要紧,”肃王打断他,“他在此地,只你一个亲人,想来很需要你。我同你回去。”
“她必须去。”陈卓武以剑指向许棠,“她是我王兄之妻,陛下许了的。肃王殿下,不会是要抗旨吧?”
肃王攥紧了马鞭,“旨意何在?”
陈卓武一怔,“陛下应了的,不然我王兄也不会……”
“二王子!”一个呼声打断了他,回头,就见陈耀骑马到了近前,侧旁还有一匹白马,马上是礼部尚书文远。
陈耀翻身下马,走到陈卓武面前,“二王子,祭拜要紧,否则大王子英灵远了,就来不及了。”
占国习俗,人亡一个时辰内需设好祭台,亲人焚香化纸,否则亡魂寻不见回家的路。
当然,这只是面上的原因,最根本原因是怕陈卓武出事,自己没法跟国王交待。
是以当接到信报,说他在光禄寺闹事,立即就奔来了。
陈耀说完,又冲陈卓武低声说了句甚么,是占国语,肃王等人听不懂,但礼部尚书文远却是听懂了。
他不由皱眉,却也不点破。
陈卓武恨恨地放下剑,复又举起,还是指着许棠,“她必须去祭奠我王兄。”
“这不合礼数。”文尚书道,“她一个厨娘,没资格祭拜大王子。”
“她已经是我王兄……”
“非也。圣旨未下,昨日宴上,陛下说的是问清后会给大王子一个回复。”
文远年过五十,典型的文官脸,身穿绯袍,头戴乌纱帽,一开口就官威压人,只是声音有些哑,适才维持秩序说了太多的话。
他继续道,“许姑娘不愿意嫁大王子为妻。大王子若知道,自不会勉强。”
“不可能。你们不是已经都要封……”陈卓武猛地回头,盯住许棠,“你说,你不愿意吗?”
许棠愕然,眼前闪过陈厚文那温和的面容,一时竟无法回答。
“快说!”陈卓武又道。
“她不愿意。”一个男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却是顾承恩。
他一身灰布长袍,骑着枣红马,鞍袋里束着箬笠叶,艾草。
下个月是端阳,需备节赏用的粽子与艾袋,昨日听报城南五里的紫水河畔生有很好的艾草,于是今早就赶去察看了,沿路见有卖箬笠叶的,格外新绿,也买了些,想让珍馐蜀的人包包看。
将付了钱,就见一个仆从来报,说出了事,于是快马加鞭回来。
“她只愿留在光禄寺,全心侍奉陛下。”他又道,“二王子若不信,下官可以与你去陛下面前对质。”
找陛下对质,一定输的,毕竟尚国最擅包庇遮掩的,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陈卓武怒目看着顾承恩,又看了看礼部尚书,肃王,忽地笑了起来。
恣肆的笑,狂极的笑。
笑着,笑着,他转身就走。陈耀立即牵马跟上。
待两人一马消失在街角,肃王这才望向礼部尚书,四目相接的瞬间,文远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同顾承恩招呼一声,走了,金吾卫也撤了,闹乱的光禄寺前瞬间恢复了平静。
比平常还平静。
许棠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顾大人,这……”
“没事了,安心做活。”
果然,再无人来闹事,也无人提陈大王子。许棠却是于心不安,很想去祭拜,但被顾承恩止住了。
原因很简单,不可犯险。
她只好请外出采买的厨役买了烧纸、金银宝,趁夜在院中焚化,愿陈大王子安息,往生极乐。
又记起那金簪,就要去还的,顾承恩却告诉她,已经还了。
“还了?”
“还了。前日去吊唁,请肃王转交给陈耀了。”
这几日,肃王都守在鸿胪客馆,以主持丧仪之名。丧仪的规制很大,皇帝怜陈厚文早殇,命以亲王规格操办。
皇帝的使臣,太子的人,朝中文武都来吊唁。
灵帐后有三副棺椁,两具薄木的,里面装着那两个佩刀侍卫,两人知道躲不过,自刎而死的。
陈卓武守灵,对所有来人都怒目而视。
顾承恩本想亲自把金簪交到陈卓武手上的,毕竟是他送来的,但一看那恶模样,当即作罢。
其时陈耀正在待客,忙得很,他觉得不便,万一丢了,就麻烦了,于是交给了肃王。
肃王听明原委,没有推诿,让张锐接了。
七日后,陈卓武扶灵柩回占国,皇帝特修书一封,让陈耀带给占国国王,又派了一队卫兵全程护送。
肃王带人直送出京师外五十里才返回。
一场哀事就此告一段落。
世人议论几天,也就淡了。
唯有太子妃心有不甘。
本来嘛,是要看肃王吃苦头的,谁知,却是让他大大露了脸。那些吊唁的人都极其称赞肃王,说他不卑不亢,有礼有节,立在那儿,就让人十分信服。
陛下也知道了,在肃王回宫复命时,特意留他一起用了午膳。
“老七,越发得意了。”她一面插着花,一面道。
盛放的二乔牡丹,插在哥窑敞口瓶中,瞬时令室内明亮起来。
太子正在临帖,闻言停笔,“得意不了两天了。”
“嗯?”她抬眼看他,“怎么说?”
“他当众维护她,还替她还礼物。”太子把昨晚得到的信报说了一遍,其时太子妃正在哄儿子睡觉,并未闻之,“他的确跟那厨娘有干系。”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眼睛一亮,立即追问。
“用他的刀杀他,算是他自杀,可赖不着别人。”
太子妃一怔,旋即笑了,还要说甚么的,就听侍从来报,说顾大人到了。
“你倒是快。”她一面替他更衣,一面道。
“兵贵神速,就要打他个措手不及。”他捏她粉腮一下,“这次且看我的。”
* *
太子去了前殿,顾承恩迎上,就要见礼的,却被他扶住。
“顾大人无需多礼。”他一面让看座,一面命上茶,那厚待的样子令顾承恩更加惶恐。
他不过一个光禄寺少卿,从四品的小官,何德何能得太子青目。
“顾大人,执掌光禄寺这么些年,甚是勤勉,早该擢升了。”太子看着他,笑道。
这可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光禄寺卿病故多年,论能力早就该令他补缺,但文尚书好似把这事忘了,并不上报,陛下也不问,他又不能开口提。
于是顶着少卿的职分,做着卿的事。
却甚么也不能说,还要自贬,“下官愚笨,不堪……”
“顾大人莫要谦让。你的能力有目共睹。”太子打断他,“是陛下糊涂了。”
闻言,顾承恩耳朵一跳,心一颤,就要跪地请罪的,却被按住了。
“顾大人是自己人,我才这般说的。”他贴近他,“顾大人的委屈,本宫都知道。”
“本宫还知道,顾大人是个孝子。”他握住他手腕,“本宫保证,顾大人定会前途无量。”
后面的话低了下去,顾承恩的头也低了下去,很快,整个身子也低了下去。
良久,他出了东宫,这才发现贴身的衣衫已被汗水打湿。
刚刚,他做了一个决断。
想到母亲,想到弟妹,想到族人,他也只能这么选。
还有他的抱负。
堂堂男儿,当经天纬地,岂能天天跟庖厨交道!
但是,他的心为何这么慌乱呢?
乱得他想大喊,还想大哭!
不,要稳住。
他深深呼吸,告诉自己,成大事者,当有魄力。
那种横扫千军,舍我其谁的魄力!
对,瞻前顾后,甚么也做不的。
他在厚重的云彩下大步疾走,越走越快,却还是没有赶过雨脚。
噼里啪啦的雨点劈头砸下,砸的他睁不开眼,砸的地上起了白烟。
他走回光禄寺时,浑身都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