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刑》三分澈然

28、第二十六回：留梦樽•盈盈一水间（中）

　　刘家大少拿着筷子指着菜盘，又笑道：“整个越州能做出这道菜的，怕是只有这家店了。据说是书上的什么典故来着，没想到，嘿！还真让人给做出来了。”
　　齐澈默默点了点头，这一顿饭吃得相对无言，刘家大少看惯了齐澈这副闷葫芦的样子，倒是不以为意，还拿了些银两送他作盘缠。又殷勤邀请他在太白居的雅间好生休息片刻，缓缓酒意，再上路去。

　　齐澈确实酒意不轻，便索性应下，抱着脑袋在床榻上呼呼大睡。正睡意朦胧间，只觉一双柔软的小手带着悠悠香气抚摸在他的面容上。吟盈……？齐澈伸出手按住那只小手，旋即一把拂开，怒喝道：“姑娘请自重！在下已有未婚妻。”说罢竟拉开被子，踉跄着爬下床来要走。
　　绿珠一怔，见齐澈摔倒在地，连忙上前扶起，给他端了一杯醒酒茶，嘻嘻笑道：“你这酸腐书生，倒是痴情……”随即又幽幽一叹：“世间的男子，在没得到心爱的女人之前，哪个不是这样的？之前，清义王对侧王妃多好？呵！现在居然不仅不许她进家，还不认未来的小世子了！我瞧着，虽说是那正王妃闹的，但是……唉？你这是要去哪？”

　　齐澈迷迷糊糊听着，当即起身要走，眼前一花又给摔在地上，但是这次他怎么也不肯让绿珠来扶了，索性坐在地上，只是抓着绿珠的衣袖，口齿不清地问道：“她、她怎么了？”
　　“哎哟，我说齐先生，你拉着小女子的衣袖做什么？现在怎么不说你的未婚妻了？”绿珠调笑了几句，见齐澈只拉着她的衣袖不吭声，连忙低下身仔细一看，原来是坐在地上睡着了。只得费力地将他拖上床去，刘少爷说只要自己伺候好了，必然有更多银子可拿。

　　绿珠解开了自己的衣扣，刚解开两颗扣子，想了想，又扣了回去。她替齐澈拢了拢被子，叹气道：“你未来的娘子果真是个有福气的人，我倒小瞧你了，只希望你来日中了状元，好生对待她。”说罢关了门，兀自离去。

　　夜里，齐澈猛然醒来，脑袋撕裂般剧痛着，屋子里没有人，没有点灯，他摸索着四处找茶杯，这时，客栈的小二掌着灯进门来，笑道：“齐先生可是醒了？小的给您换壶热茶来，另外，马夫让小的来问问：是现在走，还是歇一歇明天清早再赶路？”
　　“你先把茶送来，跟他说声，我喝点醒酒茶就走。”齐澈点头道。等小二送来了热茶，才刚刚入口，齐澈忽然想起今日那秋娘所说的话来，顿时松了茶杯，一杯滚烫的茶水全部浇在了自己的腿上，而他竟然无动于衷。

　　齐澈甚至也没换衣服、也没跟马夫说一声，当下提着前摆蹬蹬就冲下楼去。刚一到街上便拔步狂奔，他这辈子都没有跑得这么快过，好像用尽了余生所有的力气，一边跑一边想，吟盈既然不在王府，必然是还在家。念此，齐澈挤过人群，又往苏家方向跑去。
　　刚到苏家，只见一行人拥着一人出大门来，一个衣衫华贵的男子径直上马，冷喝一声：“本王告辞！”语罢，扬长而去。一干人等跪在地上，簌簌发抖，半晌没人敢抬起头来。
　　齐澈远远看着那人上马离去，顿时大惊，那清义王，竟没有影子！就连那奔驰的骏马也没有马蹄声！遥遥的夜色里看着，竟跟风一样飘入夜色不见了。

　　再看苏家上下，虽然灯下的众人还有些影子，但是影子竟都已经残缺不齐。齐澈没找见苏吟盈的人，更加焦急不安，只得又往后院翻墙进去。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轻轻的一声声，是谁在月下吟诵《江城子》？齐澈趁着苏家众人还在前院，小心翼翼地自后院直上楼阁。那座碧玉楼的牌匾还是他给写的，只缘苏吟盈曾跟他闲话起“小家碧玉”的典故，说是一个叫碧玉的少女在溪边唱歌的时候，被一个皇帝看中了，将她带回了自己后宫。皇帝很看重碧玉，只想让这个姑娘心甘情愿地和他在一起，便一直默默等待着碧玉。
　　后来皇帝以千金，为碧玉建造一座楼，名为“碧玉楼”。碧玉也因此终于明白皇帝的心意，并以诗答谢：“感君千金意，惭无倾城色。”
　　齐澈听完这个典故后，当即挥笔写下“碧玉楼”，并对苏吟盈道：“来日，我若登绝顶，必赠你碧玉楼！”那时那景，字字真心。此时此刻，灯火阑珊。

　　“嘎吱”一声，齐澈猛然推开那扇房门，正正看见苏吟盈起身相迎，以及她脸上先是惊喜转即失望的神情。苏吟盈不耐烦道：“你怎么又来了？”
　　“吟盈，跟我走。”齐澈说着，拉起苏吟盈就要出门去。
　　“干什么你！”苏吟盈挣脱开齐澈的手，一边微微喘气，一边要将他推出门去，嘴里怒道：“齐澈，你到底有完没完？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这深更半夜的来我房里做什么？要是给王爷看见了……”
　　不及她说完，齐澈一把按住苏吟盈的，又带上门，才低声道：“吟盈，你听我说清义王，他有些不对劲……我怕你在他那落得不好……”

　　苏吟盈反手一巴掌拍去，顿时齐澈的脸上印出一个红印，只听苏吟盈冷冷道：“我告诉你齐澈，少跟我玩心思计量，我跟着我家王爷什么见得不多，那些达官贵人的眼神表情见得最多，你这点东西还不够看！呵！想上门来奚落我？还打着关心的名义？省了吧！”
　　“不，你听我说完，吟盈，”齐澈焦急地低声道：“我刚看见，清义王他、他没有影子。”这话他是犹豫了再三，才决定告诉苏吟盈，因为齐澈知道她别的不怕，最是怕鬼怪妖狐，听着就要发抖。所以还把马蹄无声的这一句也省了。

　　谁料苏吟盈竟无动于衷，只是柳眉倒竖着，杏眼圆瞪骂道：“为了达到目的，不惜诋毁我夫君么？齐澈啊齐澈，你平日读的圣贤书都读哪里去了？呵，怪不得科举连考了两次也没考中！”
　　“吟盈，我只考了一次科举……好吧，我来这，不是为了要惹你生气的。”齐澈叹了口气，透过阁窗小心翼翼观察着楼下的情形，好在空无一人。
　　苏吟盈也不赶他了，索性坐在凳子上，翘着腿冷笑道：“那你是来做什么？跟我诉衷肠？还是瞻仰我夫君的风采？”
　　齐澈怔了怔，慢慢走到她身边去，也坐下来，轻声道：“今天我在太白居吃了流云鳜鱼……没有你做的好吃。”

　　苏吟盈也愣了一下，那道流云鳜鱼本是她以前一时起兴，揣摩着古书里的方子做的，也是让齐澈啧啧称奇的一道菜。可惜因为做法麻烦，云香叶又是初春才有，还必须要嫩叶子，所以一年只得一次。
　　齐澈见她虽然沉默着，到底静下来了，又慢慢道：“那日我跟你开玩笑说：我最窘迫的时候，曾挨个搜衣服袖袋里有没有剩余的铜板，好买碗面吃。你当时听着听着就说有事得先走了，改日再给我做好吃的，其实我知道，你背着我偷偷哭了一会。”他说着竟微微笑了起来：“然后没几日我就吃到了流云鳜鱼，那可是早就失传的古方，居然被你琢磨出来了……你说，我那时要是常常跟你哭一哭穷，你会不会就把其它失传的菜肴都琢磨出来了？”

　　“早知道，我那时应该在你碗里下砒霜才是。”苏吟盈咬了咬嘴唇，冷冷道：“省得你现在聒噪。”
　　齐澈的脑袋猛然头痛欲裂，他苦笑着道：“你就这么恨我？或许我是该恨……只是，吟盈，纵然我有千万不是，还望你偶尔想一想我的好。”他叹了口气，又慢慢道：“你不知，上次离开后，我每天都在想，到底是如了你的愿，自己离开呢；还是继续留下来，在明州城陪着你。”
　　他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一双眼眸清清明明的，满是苦涩：“吟盈，这一种刚刚作出决定，立马又全部推翻否决的滋味，但愿你永远不会明了。”

　　“吟盈，我曾说过要写些东西给你的，我没忘记，还记着呢。跟我走吧，吟盈。”齐澈抬起眼，轻声道。
　　苏吟盈沉默了良久，慢慢道：“你已经写给我了……罢了，我现在身怀王爷的子嗣，生生世世，即便是死了，也是清义王的人了。”
　　“没有关系，你的孩子，便也是我的孩子。”齐澈握住苏吟盈的手，又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怎么不多穿一些……吟盈，跟我走吧，以后我照顾你，我还有些银两，虽然不多，但足够我们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了。”
　　他说的真心真意，只握着苏吟盈的手，希望替她暖一暖。须臾，只听苏吟盈轻声问道：“澈郎不考功名了？”
　　齐澈爽朗一笑，摇头道：“不考了。”

作者有话说

　　今日第二更，好了，明日继续，休息啦，妹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