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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暗潮汹涌 ...

  •   正如李昭阳所料,沈望舒弹劾将作监主簿的案子,在御史台陷入了僵局。涉案的主簿咬死不认,称账目虽有疏漏,但乃书吏疏忽,自己绝无贪墨。而那名提供口供的工匠,在案发后不久便“意外”摔伤了腿,被家人接回老家“养伤”,不知所踪。更棘手的是,御史台内部似乎也有人不愿此案深查下去,调查进展缓慢,眼看就要以“查无实据”或“失察小过”草草结案。

      沈望舒几次前往御史台询问进度,得到的都是含糊其辞的答复。同僚之中,开始出现一些流言蜚语,说他“急功近利”、“哗众取宠”、“不懂为官之道”。甚至有人暗示,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若不知收敛,恐怕连这左拾遗的位置都坐不稳。

      这日散朝后,沈望舒心情沉郁地走回门下省的值房。路过廊下时,听到两个低品官员正在低声议论:

      “……听说没有?将作监那位,可是攀着工部赵侍郎的路子……”
      “嘘!小声点!赵侍郎背后是谁?那可是三殿下的人!那沈望舒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寒门出身,不懂规矩,以为中了进士就能指点江山了?等着看吧,有他苦头吃……”

      沈望舒脚步未停,面色如常地走过,袖中的手却悄然握紧。他并非天真到不知官场险恶,只是没想到打压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直接。赵侍郎?三皇子李景恒?他弹劾一个小小的主簿,竟牵扯出这般后台?

      回到值房,他看着桌案上堆积的公文,第一次感到有些无力。理想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他空有满腔热血与才智,却似乎连一个小小的污吏都无法撼动。公主那日的提醒,言犹在耳。

      “沈拾遗。”一个温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沈望舒抬头,见是同为左拾遗、出身江南书香门第的周明轩。周明轩比他年长几岁,为人谦和,与他关系尚可。

      “周兄。”沈望舒起身相迎。

      周明轩走进来,掩上门,低声道:“望舒,你前日的弹劾案……我听到些风声。”

      沈望舒心中一凛:“周兄请讲。”

      “那主簿倒不足为虑,但他背后确实牵扯到将作监乃至工部的一些旧账。据说……与去年宫中凌烟阁翻修的款项有关,数目不小。”周明轩声音压得更低,“此事水深,牵涉甚广,据说连户部那边都有人打过招呼。御史台现在的态度……怕是查不下去了。”

      凌烟阁翻修?那是皇帝为表彰功臣而建,由三皇子李景恒督办的工程!沈望舒瞬间明白了。他撞上的不是一个小小主簿,而是一张可能涉及皇子、工部、甚至户部的利益网。

      “多谢周兄告知。”沈望舒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周明轩看着他依旧平静却难掩疲惫的脸,叹道:“望舒,你才华横溢,心志高洁,周某佩服。但官场之上,有时需知进退,明哲保身并非怯懦。此事……不如暂且放下?来日方长。”

      放下?沈望舒看着窗外阴沉下来的天空。若是放下,那他弹劾的意义何在?他入朝为官的初衷又何在?向那些蠹虫妥协?那他与其他“明哲保身”的官员,又有何区别?

      可是,若不放下,凭他一己之力,如何对抗那张看不见的大网?难道真的……要去公主府?

      这个念头再次浮现。公主那日的话,是唯一明确表示可能提供帮助的声音。可天家公主,为何要帮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寒门官员?她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就在他心绪纷乱之际,一名宫中内侍来到门下省,径直找到沈望舒:“沈拾遗,陛下口谕,宣你即刻前往甘露殿见驾。”

      皇帝召见?沈望舒心中一紧,连忙整理衣冠,随内侍匆匆前往。

      甘露殿偏殿内,皇帝正批阅奏章,见沈望舒进来,放下朱笔,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

      “沈望舒,你弹劾将作监主簿的案子,御史台报上来了,说证据不足,工匠口供无法采信,主簿坚称失察,建议申饬了事。你怎么看?”皇帝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沈望舒跪倒在地,心念电转。皇帝亲自过问,是转机,也是更大的考验。他若坚持深查,势必要说出对凌烟阁工程的怀疑,那等于直接指控三皇子;若就此认下“证据不足”,则前功尽弃,还会坐实自己“诬告”或“浮躁”的罪名。

      刹那间,他脑海中闪过公主沉静的面容,闪过周明轩的劝告,闪过自己寒窗苦读的日日夜夜,更闪过那份“公心”与“韧性”。

      他重重叩首,声音清晰而坚定:“陛下,臣弹劾之事,绝非空穴来风。账目疏漏之处,皆可复查;工匠虽去,然其同乡工友或可寻访。且臣怀疑,此事恐非主簿一人所能为,或涉及工程款项更大隐情。臣恳请陛下,允臣与御史台共同复核,或另派得力干员深入调查!若臣所奏不实,甘受任何责罚!”

      他没有直接点出三皇子,但“工程款项更大隐情”已足够暗示。他在赌,赌皇帝对吏治腐败的痛恨,赌皇帝对儿子们并非全然放心,更赌皇帝当初赏识他的那份“胆识”。

      殿内一片寂静。皇帝久久不语,只是目光深沉地看着伏在地上的年轻臣子。

      良久,皇帝缓缓道:“你倒是执着。罢了,此事朕已知晓。你且先退下,奏疏留中。朕自有考量。”

      “谢陛下!”沈望舒再次叩首,起身退出殿外时,后背已惊出一层冷汗。皇帝没有明确表态,但“留中”本身,就是一种态度——既未支持他深查,也未否定他的指控,更没有因他“妄言”而责罚。这或许已是最好的结果。

      走出甘露殿,春日的凉风一吹,沈望舒才感到有些虚脱。他知道,自己刚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皇帝的态度暧昧,意味着此事并未完结,暗中的较量仍在继续。

      他抬头望向重重宫阙,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座帝国权力中心的森严与冷酷。而那道月白色的、曾向他递出橄榄枝的尊贵身影,再次浮现在脑海。

      去,还是不去?

      他握紧了拳,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化为更深的沉静与决绝。无论去不去公主府,有些路,既然选择了,便只能走下去。只是,需要更谨慎,更聪明。

      而此刻,镇国公主府内,李昭阳正听着刚从宫中传回的消息。

      “哦?他在御前,竟未退缩,反而请求深查?”李昭阳把玩着一枚白玉镇纸,眼中闪过一丝激赏,随即又被更深沉的思绪覆盖,“父皇留中不发……看来,我那三皇兄,这次是触到父皇的忌讳了。”

      她放下镇纸,走到窗边,望着宫城的方向,喃喃自语:“沈望舒,你果然没让我失望。这把刀,够锋利,也够硬气。只是,单凭一股硬气,在这吃人的地方,可走不远。”

      她转过身,对肃立一旁的白露道:“让我们的人,暗中留意御史台和工部那边的动静,特别是关于凌烟阁款项的旧账。不必插手,只需将风吹草动,适时……透露给该知道的人。”

      “是,公主。”白露领命,又迟疑道,“公主,那沈拾遗那边……我们是否要再递个话?”

      李昭阳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必。火候未到。要让他自己……走到山穷水尽,看到真正能帮他破局的人是谁。雪中送炭,才显情谊。”她顿了顿,凤眸微眯,“况且,本宫也想看看,他的‘韧性’,究竟能支撑他到哪一步。”

      棋盘之上,棋子已开始自主行动。而执棋之人,正冷静地观察着每一步落子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准备在最恰当的时机,落下那决定胜负的一手。

      暗潮,在长安城明媚的春光下,无声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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